他问了这句话。
元鲤鲤呆滞片刻。
她没有答话，而是用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望着他。
她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
清澈，透明，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又好像蕴着海洋，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郑瑜裴不知怎的，突然就紧张起来。
他攥紧了拳头，掌心出了薄汗。
“我、我听驸马您的。”元鲤鲤终于开口，声音略颤抖。
郑瑜裴长吁一口气，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缓缓落了下去，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驸马，您要带着臣妾走吗？”元鲤鲤又问。
郑瑜裴摇摇头：“我不知道。”
元鲤鲤不解。
郑瑜裴解释给她听：“我的确想带着你走。
我不想再回京都了，那是个牢笼。
我们俩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做一对隐居之士。”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伤感。
元鲤鲤却露出了惊喜。
“真的？”她问。
郑瑜裴笑了笑：“嗯，真的。”
他的笑容里，掺杂了几分苦涩。
“太好了。”元鲤鲤雀跃。
她站起身。
她想立马就收拾行囊，带着郑瑜裴去青城山。
她迫不及待想见父亲，哪怕他死了也好。
“你慢点，别急！”郑瑜裴按住了她。
元鲤鲤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她茫然四顾，瞧见了院子外头的花坛，有一丛蔷薇绽放，开得热闹绚丽，娇艳欲滴。
她忽然灵机一动，对郑瑜裴道：“驸马，咱们赏景吧？”
郑瑜裴不明白为什么要赏花。
但他仍是依言，陪着元鲤鲤散步。
她走得不疾不徐。
蔷薇花的芬芳扑鼻而来，萦绕着她的周围。
郑瑜裴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肌肤白皙细腻，眉眼温润，唇瓣殷红，宛如涂抹了胭脂般。
他的五官，和司卿相差不多。
他和司卿一样，都是美男子。
元鲤鲤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晚上做的噩梦。
她猛然抓住了郑瑜裴的袖子，问：“你和司公子，有什么区别？”
郑瑜裴微愕，继而嘴角含笑，问她：“鲤儿，你怎么突然提起司公子？”
“我做了一个梦。”元鲤鲤道。
郑瑜裴问：“什么梦？”
元鲤鲤犹豫了下。
元鲤鲤咬住唇。
她想要说。
她很害怕这个梦。
梦里的郑瑜裴，总是杀她全家，逼死了母亲。
她不敢再睡觉了，每次做噩梦，她都强撑着爬起来，跑去寺庙祈祷。
现实里，她又不肯说，唯恐泄漏秘密。
她不敢信任任何人。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元鲤鲤道，“我怕你误会。”
她的表情，显得特别纠结。
郑瑜裴的心，蓦然揪痛了一瞬，眼眶也酸楚得厉害。
他握紧了她的手：“鲤儿，你说。
我不会误会的。”
“那我说了。”元鲤鲤道，“驸马，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鲤儿你说。”他哑声道。
元鲤鲤垂头，思绪乱糟糟的，她努力集中精力。
良久，她才慢吞吞说：“驸马，我梦见……”
郑瑜裴心跳快了些，脸上的血色退尽。
“……我梦见我娘亲和弟弟妹妹，都惨死了。
我爹爹也死了。
他们都是死在我爹的刀下。”元鲤鲤道，“我爹他不是坏人，他是冤枉的。”
郑瑜裴愣在原地。
元鲤鲤仰头看着他。
他俊秀的脸上，浮动着一层浅浅水汽，眼底蒙上了薄雾，朦胧模糊。
他的嘴唇抿直了。
他半晌没有说话。
“驸马……”元鲤鲤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郑瑜裴低头。
他伸手抚摸了她的脸庞。
他把自己冰冷僵硬的脸，贴在元鲤鲤的脸颊上。
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泪水。
元鲤鲤吓坏了。
她忙抱紧了郑瑜裴的腰，安慰道：“驸马，我没事。”
郑瑜裴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点涣散。
他看了眼元鲤鲤。
他的眼泪簌簌而落，砸在她脸颊上，滚烫炙烈。
他抱住了元鲤鲤，把她拥入怀里。
“鲤儿，我不能失去你。”郑瑜裴喃喃道。
元鲤鲤愣愣的。
“我不知道怎么办。”元鲤鲤道，“陛下要我和驸马和离，可我不想……”
郑瑜裴的眼泪流得越发凶猛。
他的身体颤抖，眼泪浸湿了元鲤鲤。
元鲤鲤从小没有母亲，父亲虽然疼爱她，却总是沉默寡言。
而母亲则非常严厉，她从小不敢跟她撒谎。
她从未见过郑瑜裴的母亲，她不知母亲的模样。
所以，郑瑜裴的眼泪，是喜极而泣吗？
“……我不想跟你和离，驸马。
我不想离开你……”元鲤鲤喃喃说道。
她还记得，当初司行霈把她丢弃在路边。
她的腿骨折断，她昏迷不醒，她浑身是伤。
郑瑜裴背着她逃命，途径南沼洲。
他的船翻了，两个人一同坠海。
他救了她。
她的双腿骨折。
他的右手臂也折了。
他们彼此扶持着，艰难往岸边游。
他们的运气很差，遇到了鲨鱼群。
元鲤鲤当时以为，他们俩都会葬身海兽腹内，死无全尸。
幸好他们遇到了渔民，渔民救了他们。
元鲤鲤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们的命数。
等她恢复了意识，他们已经平安抵达了北夏。
元鲤鲤醒来后，发现自己是在一位贵妃宫中养伤。
她不敢告诉别人。
郑瑜裴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宫，只当她贪玩，没管她，由着她自由活动。
他们俩在一起生活了三年。
三年里，元鲤鲤一直偷偷观察着郑瑜裴的脾性。
他温柔善良、宽厚，他从不苛责任何人，甚至不计前嫌帮助那些犯错的下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元鲤鲤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这样熟悉。
直到后来有一日，郑瑜裴喝醉了酒，他吐了元鲤鲤满身。
元鲤鲤吓坏了，立刻带着他去找御医，替他治疗。
郑瑜裴的右臂脱臼。
他一夜未眠，整个人清瘦憔悴了许多。
翌日，元鲤鲤照例陪伴他吃饭。
吃完午膳，郑瑜裴就去上朝了。
元鲤鲤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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