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客栈。
掌柜拿着块干净的粗布抹布,正细细地擦拭着柜台。
一旁的东家握着一把紫砂壶,勾头看着门外的大街。
不一会,他收回目光道:“也不知道今年府试,这些海陵县的童生们考得如何。”
那掌柜笑道:“海陵县是咱们府的大县,每次府试都有不少上榜的,今年也必不会差了。”
东家啅了一口茶水笑道:“那也是咱们四海客栈有文运,不然海陵县为啥每年都把地儿订在咱们这。”
掌柜奉承了两句,随后笑道:“怕就怕头牌出来的考生里有他们海陵县的,不然还要叫掌柜的破费。”
掌柜摆了摆手:“咱们店开了十数年了,只遇到过一个海陵县的考生头牌便放出来的,那次还是那考生中了暑热。”
“是啊,一次便要给那些吹打的小一两银钱,真黑。”
掌柜点头,感同身受:“他们那钱倒是好赚。”
就在这时,他耳中隐隐听到有吹打声音,掌柜笑着指向街角:“头牌放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家倒了霉!”
可是,随着吹打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东家和掌柜的脸上越来越黑。
“东家,怕不是咱们四海客栈的吧?”
果然,下一秒,街角转过一支队伍,为首一个士子身后跟了五六个吹鼓手。
那掌柜拿了抹布也出来看,谁知看到头前一人,这不正是昨日因为挨保生出好些事端的那读书人?
陈凡真是够了,这小曲儿一路不停,真真儿把他当府试案首了。
沿途围观的府城居民对府试流程早就熟稔,见到这时间放出来的考生,身后还跟着吹打,自然知道这是头牌前十交卷之人。
百姓们站在街旁对他指指点点也就罢了,一群孩童还跟着他后面起哄。
“头牌吹打,脑子变傻。”
“头牌吹打,脑子变傻。”
……
待他来到四海客栈门前时,抬头变看见客栈的东家和掌柜黑脸看着他和身后的吹打。
还没等他说话,身后吹打的班主便熟练地上前一个大礼:“贵店客人文章作得极好,头牌便已考完放了出来,将来轮榜榜上有名,贺喜店家,恭喜店家了。”
陈凡:“……”
店东:“……”
掌柜:“……”
童子:“头牌吹打,脑子变傻。”
尴尬。
那吹打班主却不管现场什么气氛,又把刚刚那话重复了一遍。
掌柜的这时才反应过来,怨怼地看了一眼陈凡,小声埋怨道:“早知道没这学问,还去找那挨保作甚?”
东家却是个懂规矩的,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还是从袖中摸出些银钱来,仔细数了数,这才艰难伸出手,递给那班主。
班主得了银钱,也知道这不是中榜后的吹打,他掂了掂手里银钱的重量,朝店东拱了拱手,随即大手一挥。
那些吹鼓手们像是早就受够了一般,立马整齐划一停下,丝毫不留恋地转头便离开了。
门前只剩下陈凡在热风中凌乱。
“头牌吹打,脑子变傻。”
……
踏入店中,外面的小童也渐渐散了去。
陈凡虽然垫吧了些饼子,但这时候也饿了。
“店家,给弄点吃食。”
那东家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低声对掌柜道:“倒是个没心思的酒囊饭袋。”
掌柜也摇了摇头,让人炒了两个菜,端了个冷碟上来便将陈凡打发了。
陈凡吃完饭后,自去后院读书去了。
直到天色擦黑,外面才传来嘈杂的交谈声。
等他来到大堂,果然,海陵县应考的童生全都回来了。
这些人因为考了一天,脸色大多灰败,但谈兴却浓。
“兄长是如何作此文的?”
“学兄,第一篇你如何破题?”
……
这时,陈凡看见一人被众人围着,只见人群中有人道:“宗秀这次必然是中了!”
“那是必然,闻听宗秀破题,我才恍然。”
“行为也颇有新意,才气斐然。”
“以骈文入经义,上句提问,下句答之,宗秀果然是通扬塾出来的,发众人未想之先想。厉害啊!”
陈凡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是话题的主角。
他认得此人,正是通扬塾钱家的钱文星。
据说是钱琦大哥,那个在吏部做主事的钱裕之子。
“骈文入经义?”陈凡摸着下巴,“这特么不是自己前些日子跟周良弼说的吗?怎么……”
陈凡突然恍然大悟,自己说这个写作技巧的时候,特娘的钱琦就在现场啊。
这老小子,表面装作不以为然,实则回家就把自己的技巧分享给了侄子。
“老东西奸滑。”陈凡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发现了他,那人笑道:“这不是弘毅塾的陈夫子吗?我见他今日头牌便放出去了。”
“是啊,陈夫子考得如何?”
“哈哈哈哈!”众人轰然大笑,显然笃定陈凡提前交卷是因为考得不好了。
陈凡不会跟这些人掰扯解释什么,只是微笑朝众人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人群中的钱文星却发声了:“陈夫子,听闻你头牌便放出,考得如何?”
陈凡转头微笑拱手:“尚可。”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钱文星冷冷撇着他道:“我海陵县数十年从无一人头牌便出了府试大门。十年寒窗不易,阁下不学无术头牌放炮便出,走出去一路吹打伺候,弄得整个泰州城都以为我们海陵县的读书人都如阁下这般。”
“听说阁下还是那什么弘毅塾的夫子?”
“奉劝阁下不要再误人子弟了。误人者,自误之。”
钱文星的神情倨傲,看着陈凡的眼光中透着不屑。
陈凡微微一笑,你特娘的骈文入经义,还是老子教的,你拽什么?
难道钱琦这个不要脸的把这当成自己的所得,教给了侄子?
那这钱文星真是……
呃,无知者无畏了。
对于这种人,陈凡向来没有反驳的兴趣,转身回了房。
待他走后,人们再次哄笑出声。
“这样的人还想办蒙学?还想跟钱公子家的通扬塾竞争?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关键是这弘毅塾就开在距离通扬塾不远的状元坊下,我要是钱夫子,自然也觉得恶心。”
“那是,你办社学骗人,只要在衙门的手续齐全,那没人怪你,但你堵在人家通扬塾的门口开社学,那是什么?那是打人家钱家的脸啊!”
“这下好了,府试这位怕是要落榜了,以后那弘毅塾定然开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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