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珩有些想走了。
因为他现在开始怀疑沈知闲是不是故意要和他故地重游，然后讲一些他根本不记得又极其荒唐的事情。
海风吹得很凉。
他又扫了一眼沈知闲的半袖短裤。
刚想开口说回去，沈知闲盯着大海先出了声。
“傅先生，其实我也忘过一些事情。”
她的声音飘散在海风里，轻软中带着几分空灵。
傅砚珩侧头看她，等她接着开口。
“应该是在我十七岁那年吧，那时候我还在韩国做交换生，好像出了一点事故，昏迷了好几天，再醒来的时候，就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她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故。
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沈岸山和安秋河都赶去了韩国，满脸焦急地守在她的床边。
她醒来之后身体也没有什么大毛病，甚至皮外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像是忘了什么东西。
起初她还不确定，直到回去之后发现自己房间里有一些陌生的卡片，以及自己日记里提到的一个朋友。
可是日记里的内容她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巨大的空虚感笼罩着她，让她有种怅然若失却又不知道失了什么的虚无惶恐感。
她大部分的事情都记得，怎么会偏偏忘了一个人？
“我想我应该理解你的感受，因为丢失记忆的感觉很不好受，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适应不了，会一直反反复复去思索、回忆被遗忘的部分，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弯弯绕绕又总是回到起点。”
她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想傅砚珩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的眼底始终覆盖着一层阴郁，整个人总是看起来懒散又颓靡的。
确实如此。
傅砚珩也确实在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一个人发呆。
因为他也在自己的迷宫里走不出来。
记忆的空白，就像是有人故意在他的四周放满了路障，让他进退维谷。
沈知闲抬眸，正好与他冰冷如水却又略带探究的目光撞上。
她笑了一下，“所以，我不怪你忘了我，因为你应该也同样被遗忘困扰着。虽然我很难过，觉得被喜欢的人忘掉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是我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又觉得不应该埋怨你，因为你才是这件事情中最大的受害者。”
不开心的，何止是被遗忘的人。
找不到迷宫出口的人，也会难过。
但不同的是，当初的沈知闲，年纪很小，还有沈岸山和安秋河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所以她的痛苦持续时间并不长。
甚至很快就跟自己的怅然若失和解，选择接受。
可傅砚珩不一样，她亲眼见识过傅家人是如何处处针对又算计他，见过他好几次死里逃生，他的生活始终是如履薄冰。
太多人盯着傅砚珩这条命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现在就算是生病，也没一个能真正关心他呵护他，让他可以完全信任吐露心事的人。
他太寂寞了。
要一个人承受所有。
沈知闲有些心疼他，声音很轻，也很诚恳，“傅先生，如果你真的很难受，可以跟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傅砚珩不再看她，目光再次投向那深渊一样漆黑的海面，看着黑色的波痕一次次翻涌上来拍打在堤坝上。
思绪也跟着起伏的浪花被搅得一团乱。
“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忽然出声，沾着凉意的声音裹着几分落寞。
他并不是很喜欢把自己的心事剖析给别人听，但是当听到沈知闲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像是一下子触到了他心底的最隐秘最脆弱的地方。
他确实一直在走迷宫。
确实一直都走不出来。
所以他选择开口。
“那个人，我应该认识了很久，具体多久我不记得，但是我能感觉到，我很喜欢她，很多年的喜欢。”
喜欢到好像就算记不起她是谁，也会自己在心口上一层又一层枷锁。
所以他在意识到自己跟沈知闲的距离有些过于靠近的时候会很烦躁，会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忠诚，于是想摆脱和逃离。
他怕自己在什么都想不起的时候，背叛了站在迷宫出口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跟她是什么关系，也不确定她现在是死是活……你说我跟你有过一段关系，那我或许跟她应该是已经断了？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出轨的人。”
他顿了一下，“可是我明明还能感觉到自己喜欢她，又为什么会跟别人在一起？”
为什么会跟沈知闲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所以他下意识就觉得沈知闲是坏女人。
或许是她引诱自己犯错。
但是转念一想，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情怎么能怪到一个女人头上，他八成就是一个十足的人渣。
所以，他对沈知闲有破坏欲。
是属于人渣想要拽着别人一起折堕的破坏欲。
他很纠结，也很烦扰，所以每天都像害了大病一样提不起任何精神。
沈知闲搭在栏杆上的手指不由得蜷缩起来。
听着他的话，回忆起他们不纯洁不正常的那段关系，甚至都不配称之为恋爱的关系，觉得心一阵阵瑟缩着。
他口中那个认识了很多年，又喜欢很多年的人，是时韵轶吗？
虽然知道他不曾喜欢过自己，但是亲耳听到他说有喜欢的人，还是会不由得心口一窒。
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傅砚珩抬起手，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表情有些失神。
“每次想起她都只是一个很模糊的轮廓，心里就会很难受，像是被束缚住一样。”
他觉得说出来很矫情。
但确实每次想到那个模糊的身影，都会很难受很难受，有强烈的窒息感。
……
在他零碎的记忆里。
是那个模糊的人影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掌，在一片霍乱又残败的绝境，在死亡离他特别近的时候，她拼命拽了他一把。
她救了他的命，并且一直守在他身边对他说，“你别怕，我们会出去的。”
她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光晕，将濒临死亡的他笼罩在其中，他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觉得自己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剧烈起来。
他想自己应该就是在那一刻，爱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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