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街边,随着人群一道抬头仰视着那骑在马上的、丰神俊朗的红衣男子。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乌黑,如平静的深潭一般。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哪怕是整个世界,于他来说,也只是空无一物。
我的心神都被他的眼睛深深的吸引了,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周围的景物都在如潮水般退去,天地间只剩他一个。就如同晨间初升的朝阳,亦仿佛午夜皎洁的月光,唯有他、活色生香。
但也只是一瞬间,理智便再度回归。身边是夹道欢呼的人群,大家都在为义少爷的婚事而庆贺。我也应该感到高兴的,毕竟,这是整个县城的大喜事啊。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宛若天神的男子,他身上的喜袍竟是那么的刺眼,居然令我的气息都无法平稳下来。
“听说,这位上官家的小姐,那可是咱们天朝都有名的美人儿。还有那些个酸秀才,特特地写了诗来赞那上官小姐呢。说是什么‘冰肌玉骨’、‘国色天香’……要我说,这义家少爷,还真是艳福不浅哪!”
“浑说什么呢?义少爷和上官小姐这等人物,也是我们能编排的?这两个人啊,都是一顶一的大善人,为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人家那叫做‘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什么‘艳福不浅’?”
周遭人群的议论声在我耳边响个不停,他们口中说的“上官小姐”,应该就是义少爷的新娘子吧?她真的有那些人议论的那么漂亮吗?说是“冰肌玉骨”、“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义少爷带领着队伍慢慢走过,我这才发现,原来白马后面还跟着一台八人抬的轿子——原来这是已经接到了新娘子的迎亲队伍!
新娘乘的喜轿,与普通的布呢轿子略有不同,它的四面都是红色的轻纱帘幔,让外面的人能够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我揉了揉眼睛,透过帐幔仔细向里看去,想看看新娘子长得什么样子。这时候,恰恰有一阵风吹过,撩起了轻纱,露出了端坐在轿中的佳人。只见她一张芙蓉面,在流苏凤冠的半遮半掩下,依然显露出几分娇羞来。
轿子走得很平稳,但即便如此,那遮面的流苏还是会有轻微的晃动。在那一张一合的缝隙之中,我终于清楚地看到了新娘的容貌——当真是眉目如画,恍若天人。
我如同痴人一般,呆呆地盯着轿中的女子。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过她的柳叶眉、翦水秋瞳,小巧的琼鼻,唇上一点嫣红的胭脂……为什么,我越是仔细地看着她,就越是觉得她的眉眼,竟是那么的熟悉呢?
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让我的心中如有一道惊雷炸响——她长得、怎么和我那么像?!又或者说,是我长得像她。
不、不,她是谁?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遭的鼎沸人声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过来,将我包裹在其中。我像是一条溺水的鱼,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那些“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如同魔咒一般钻进我的耳朵,在我的心上肆虐。
他们是“天作之合”,那我又算是什么?!
我、我想起来了!我是上官金莲!义文柏是我的男朋友!他怎么就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了呢?就算她长得和我一样,也不是我啊!不行,我一定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我急急忙忙的转过身去,想要穿越汹涌的人流,追上已经渐渐远去的义文柏。可是周围的人太多了,他们互相拥挤,将我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不知道谁撞了我一下,身体吃痛,手上一直紧握着的力道便因此而松懈了几分。一道绿光自我的掌心滑落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眼看着就要跌落进人群之中。
不行的,那也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弄丢的!
——我拼尽全力的朝着翡翠叶飞出去的位置追赶过去,希望能够在它落地之前将它接住。可是周围的人好多,他们挨挨挤挤的,形成了一道我无法轻易突破的屏障,我根本不可能接到它。
胸口里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人在用刀子生生地剜着我的肉。我紧紧地捂住胸口,却依然没能阻止这来势汹汹的痛楚,恐怕再过一会儿,我就要晕厥过去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要堕入到无止境的疼痛中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它掌心向上,托着刚刚被我遗失的翡翠叶。
“谢谢。”胸口处那无以复加的疼慢慢减轻了,我哽咽着向这个好心人道谢。可是如今,即便是追回了这翡翠叶,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义文柏,他就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追不上他了……
“谢谢你。”再次道谢,我抬头看了一眼帮我找回翡翠叶的人,那剑眉星目、轮廓深邃的男人,不是义文柏又是谁呢?
“你——”我一时语塞,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有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他不是和别的女人成亲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
“我怎么了?”义文柏抬起手,为我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柔,手指轻轻地抚过我脸颊的时候,好像也抚平了我心上的痛。这是我的“义先生”,他没有丢下我,他又回来了。
“怎么又流眼泪了?你还真是个小哭包。”哪怕是有他不住地为我擦拭,泪水仍然打湿了我的脸颊。没办法,看到他重新站在我面前,眼泪就止不住的向外流。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你怎么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呢?你不是说我才是你未来的妻子吗?你还让家里的佣人们都叫我‘夫人’……你怎么能说变心就变心了呢?呜呜呜……”我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眼泪都蹭到了他身上。
“乖啊,不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眼睛都要肿了。那样的话,是会变丑的。”义文柏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可是他那一句“会变丑的”准确的踩到了雷区,顿时就让我变成了一只炸了毛的猫。
“你果然是嫌弃我了……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丑了?你早说呀,难道我还会追着你死缠烂打吗?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那个女人,长得就比我漂亮了吗?你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看,到底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我像一个悍妇一样抓着义文柏的衣襟,连声质问他。可是他只是无奈的笑,轻轻地拨开我的手,又将我抱在了怀里。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过我的头发,另一只手臂则牢牢地禁锢住了我的身体。在他这样温柔却又强硬安抚下,我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同他哭闹了。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明明相处的好好的,义文柏他怎么突然就要和别的女人跑了呢?
“义文柏——”我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可是我刚叫出他的名字,就被他打断了。
“嘘——”他低下头,嘴唇擦过我的耳垂,引起肌肤的一阵战栗,让我的注意力全部都被他吸引过去,“金莲,你好好看看,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我好好看看,我们是在哪里?我们不就是在这里吗?这里……是哪里?
虽然不明白义文柏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听话的照做了。我睁大了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周围。
各种喧闹的声音,有旁人的交谈声,有商贩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形色匆忙——可是这无比真实的一切,正慢慢消失在我眼中。
像是渐渐褪色的影像,又好像由浓转淡的雾气,一点点的离我远去。最终,都消散在虚空中。
他们、怎么都消失不见了?
义文柏呢?义文柏和阿松在哪里?
我慌张的想要退后几步,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地锁在了一个人的怀里。惊恐的抬起头,看到是义文柏,我这才平静下来。
“义文柏,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紧紧地抱住了他,胸腔里满满的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傻女人,哪里是你找到了我,分明是我来找你的。要是我晚来一步,恐怕都再也见不到你了。”义文柏见我恢复了神智,便不再抱的那么用力了。他还细心的为我将耳边的碎发拨到了后面去。
“既然这么担心我,当初干嘛还要把我丢下啊?”我撅着嘴,不高兴的质问他。提起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好生气。这家伙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手,我竟然都不知道!
“天地良心,明明是你,走着走着、突然就松开了我的手。我一回头的工夫,你人就不见了。我找了你好半天,嗓子都快喊破了。不过,幸好找到了你。”
……弄了半天,竟然是因为我松开了他的手。是我冤枉他了。“义文柏,对不起哦,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你不知道,我握着你的手的时候,忽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你的手,而是一截人骨,当时真的是吓坏我了,赶紧就把它扔出去了。”我弱弱的向他解释。
“你应该是吸入了一些可以致幻的气体,所以才会出现幻觉,将我的手看成了骷髅的手。而在我们分开之后,漂浮在周围的迷阵便伺机将你包裹住,所以,我们才会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彼此。”
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气体,还有四处漂浮的迷阵,这处地界还真是险象环生。
“那这么说,刚刚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迷阵制造出来的假象?可是又为什么,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呢?”想想刚才经历的一切,我不禁觉得有些后怕。幸亏迷阵里面没有什么有毒的生物,不然像我刚刚那样乱走乱动,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毒的无法动弹或者干脆丢掉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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