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城外,有可停泊海船的水港。
第二日一大早,十几艘大船扬帆启航。
对于松江人来说,海船并不稀罕,十几条大船的船队也时而可见。故而开动之时,只有些岸边做活的闲人观望着,指指点点,并不曾引起太多的注意。
这些船上面没有任何官府的旗号,所有人也不曾穿着官兵服色,没有人会想到,这上面坐着的竟是皇帝。
月夕站在船边,望着码头上凌霄的身影。
她和沈劭站在一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沈劭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袍子,看上去斯文俊朗,就像是哪家出来送宾客登船的白净公子。不过他腰上佩着剑,平添几分锐利英武之气,又教人不敢小觑。
“外头风大,回去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月夕看去,是皇帝。
他身上披着黑色裘皮大氅,头上戴着裘皮帽子,恰恰将头上裹着的布条遮住。看上去,就像个随船远行的年轻富贵客商。
“船上都准备好了么?”月夕问他。
“准备好了,只有凌霄还在磨磨蹭蹭。”皇帝将月夕头上的风帽拢了拢,又看了看码头上,无奈道,“也不知她何时变得这般啰啰嗦嗦,说了那么久,什么话也该说完了。”
月夕笑了笑,却望着他:“你们不和我一道回京?”
“正是。”皇帝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道,“塘沽下了船之后,我和凌霄星夜往北,刘荃会带你到宫里去。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好好养病,不必挂虑。”
月夕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但只微微点头,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待凌霄终于辞别了沈劭,船队也终于开动。
她站在船舷边上,直到望不见岸上的人影,才回到船舱里。
房里生着炭火,很是温暖。月夕正坐在软榻上,缝着一件衣裳。
凌霄走过来,看了看,到:“这是皇上的?”
月夕低头咬了线头,道:“他此行轻装上阵,厚实衣裳也没几件。我看他这衣裳前番上阵时破了个口,就给他缝一缝。”
说罢,她叹口气,道:“只是我的女红着实也不怎么样,针脚七扭八歪,怕是宫里随便一个宫人也能将我比下去,若是阿莺在就好了。”
凌霄不以为然,笑了笑:“放心好了,他才无所谓。只要是你缝的,他都喜欢。”
月夕看她一眼,道:“你怎知?”
“我就是知道。”凌霄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么?”
月夕愣了愣,拿过来看。
那确实是她的,一角绣了一朵蔷薇。那是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日在御书房里,皇帝看折子,月夕穷极无聊,就问宫人要了针线和绣绷来,自己给自己绣帕子。不过她一向绣艺不精,也缺乏耐心,那蔷薇绣得潦草得很。
月夕很是不满意,打算把那帕子扔了。皇帝却拿过来,说一针一线皆是物力,不可浪费,而后,收了起来。
那之后,月夕再也没见过那帕子,不料,却在凌霄这里看到了。
“那日三哥哥跳了海之后,我去向二哥哥赔罪,哭得要紧了,他就从袖子里拿出这个给我擦眼泪。”凌霄道,“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绣的,宫里人可没有这样不讲究的手艺。”
月夕赧然,将帕子放到一边,岔开话头:“你来找我,就是要说这个?”
“当然不是。”凌霄道。“沈仪姐姐那信,你也看过了。昨夜太晚,我不曾与你商量许多,现在来问问你,你如何想?”
提起这事,月夕的目光沉静下来。
“自是将来保重为上。”她说,“此番,是我任性,不该逞一时之快,强行与你换过来。昨夜看了沈姐姐的信,方知晓此事凶险,这命数,是断然不了滥用的。”
凌霄看着她:“故而,我跟着二哥哥去征战,你也仍然赞成么?你不担心我遇了险,连累你?”
月夕抿了抿唇,露出苦笑。
“我怎会不担心?”她说,“可他受了伤,孤身征战,除了你跟在他身边,还有何人能让我放心?这天底下能让我十足信任,全心托付的,也只有你了。”
凌霄听得这话,不由怔了怔。
从前,她总觉得月夕不能打不能杀,真遇到危险也不能跟人硬碰硬,弱得不行。可真论起来,她却并不敢轻视月夕的意见。因为经历了许多事,月夕从不曾拖过她的后腿,并且她时常能发现,月夕总能把主意打在前头。
反倒是凌霄,时常意气用事,仗着一身武功,冲动起来便不管不顾,譬如对待江东王。
磕磕绊绊至今,凌霄觉得月夕兴许会埋怨自己。可从她嘴里听到的,却是这番激励的言语,让凌霄不由地心头一热。
“你不怪我那时没杀三哥哥?”她小声道。
月夕沉默片刻,摇摇头。
“你杀了阿絮,已经为了报了一半的仇。”她说,“无论江东王生死与否,剩下的仇,也该我亲手去报才是。你已经为我做了足够多的事,成全了我的念想,我又有什么可怪你的。”
凌霄随即拉着月夕的手,道:“你也为了做了许多,没有你,我便不能和二哥哥和好。你放心,有你这话,就算那不是我二哥哥,我也会全力护他周全。你我既然有那什么连生煞,便是注定一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分彼此。”
月夕看着她,露出笑意。
她轻轻反握着凌霄的手,道:“你还有什么要托付的,也可告诉我,我定然会为你办到。”
凌霄张张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好托付给她的。
毕竟,沈劭手上的水师能够横扫江南,胜过千千万万月夕这样的娇小姐。
凌霄挠挠头,讪讪道:“这个能不能记着,日后再说。”
“真的?”月夕却看着她,“我听说,沈劭早年被封了筋脉,动武便要损伤元气。这事,你可找到了解决之法?”
凌霄有些沮丧,道:“还没有。”
月夕笑而不语,转而又道:“你和沈劭现在如何了?我可听刘荃说,你昨夜在水师待了一夜,没回来。”
说到这个,凌霄的目光亮起。
她看着月夕,疲惫的脸变得生气勃勃。
“月夕,”她神秘兮兮,“你亲过嘴么?”
月夕一愣。
凌霄拉着她,得意洋洋:“亲嘴可好玩了。”
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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