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骑兵走过去了,我们也掉头上路了。走出了几十米,我还想着老同和金属声音,就转过头去,突然,我大吃一惊,那群日军调转马头,几个日军从马上跳下来,把一挺机枪架在地上。
日军要对我们下毒手了。我看到前面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暗窟窿,就赶紧跳下去。我像一粒核桃一样滚进了暗窟窿里,头顶上传来了密集的机枪声。
暗窟窿很狭窄,我的身体卡在半空中,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上面的枪声响过后,传来了几声叽里咕噜的日本话,然后,外面陷入了静寂。
我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上面巴掌大的一片天空,一片树叶从窟窿口落下来,飘飘荡荡,落在了我的脸上,接着,又有水滴一样的东西落下来,也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用手抹一把,放在鼻子下闻,闻到一股腥味,那是血。
这群日本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毒手?金属声音为什么会和老同在一起?老同好像还是这队日军骑兵的负责人。他们问去多伦的小路在哪里,又问山中是否有军队驻扎,那么,这队日军肯定是日军的前哨部队,或者侦察部队。他们是不是要攻打多伦?
其实,当时多伦在谁手中,我都不知道。但是,日本人要去攻打多伦,我觉得应该让守卫多伦的人知道。可是,我一个流落江湖的人,怎么去通知他们,我说了,他们会信吗?
我在暗窟窿里不知道呆了多久,也许两个时辰,也许半个时辰,我判断暗窟窿外的日军已经离开了,就像一只蚯蚓一样,弓着身体爬出了暗窟窿。
我一爬上地面,就感到深深的震惊,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像被撂倒的麦捆子一样。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孝服,像雪地上一朵朵绽放的花朵,异常凄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站在空旷的草原上,感到极度的孤寂和恐惧。
这股日军为什么要枪杀送葬的人?可能是担心送葬的人会告诉别人他们的行踪。既然他们的行踪不想让人知道,说明他们行踪诡秘,是去干见不得人的事情。既然他们不想让人知道,那么我偏偏就要让人知道。
我一步步走向河边,走过河水,走向乌藤齐格村。村庄里,那家正在办丧事的家人,还不知道日本人已经来到了这片土地上,还不知道他们家灾祸降临。
燕子这天没有去墓地,当地的风俗是,送葬的人群中,不能有女人,只能有男人,如果女人去了,会给死者后代带来灾难。他们没有想到,燕子没有去,而灾难却提前降临了。
在乌藤齐格村,我在帮厨的人中,找到了燕子,悄声告诉了她送葬路上遇到的一切。
燕子说:“只要是和金属声音在一起的,肯定都不是好东西。”
我说:“那群日本人的首领是老同。”
燕子问:“谁是老同?”
我说:“就是和我在一座监狱中的那个日本人,他是为了盗取铜盔才来到草原。”
燕子说:“这两个坏蛋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我问:“现在该怎么办?”
燕子说:“你去找匹马,我想办法告诉主家一声。”主家已经失去了一个人,如果贸然告诉他们全家的男性都死在送葬的路上,满屋的女人成了寡妇,他们又怎么能够接受得了。
我在乌藤齐格村溜达着,寻找能够下手的马匹,迎面走来了一个人,他在偷偷打量着我,我也在偷偷打量着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但都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他是老荣,我也是老荣。老荣很好认,眼睛神态,都和常人不一样。常人很难辨别老荣,但是老荣认老荣,一认一个准。
江湖黑话中,老荣是小偷。
我对他笑着,他也对我笑着。我向他招招手,他向着走过来。我看到他又瘦又小,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可是额头上却有了一层密密的皱纹,脸上也有了一种成年男人才有的那种昏黄的气色。
我想探听他的底细,看他是不是老荣,就故意问道:“兄弟是做金点的,还是戗盘的?”
他很不屑地笑了,说:“兄弟我是采生折割的。”
我心中一惊,难道他和金属声音他们是一伙的。我真是看走了眼。我问道,他是算卦的,还是相面的。没想到他觉得我也是江湖中人,就直接说自己是采生折割。手段极为残忍的采生折割,江湖之外的人闻之色变,而江湖中人却不把它当一回事儿。
我问:“兄弟怎么称呼?”
他说:“你叫我捻子。”
这个称呼还真的很形象。捻子是过去农村人经常会使用和会看到的一种东西。捻子分好几种,有花捻子,有灯捻子。花捻子是用棉花搓成的,纺线所用,摇动纺车,就能够从花捻子里抽出绵绵不绝的细细的棉线;灯捻子是用细细的棉绳剪成,一寸左右长,一端浸在菜油里,一端搭在灯盏外,点着之后,就会看到一灯如豆。
我说:“我在江湖上也听过采生折割,只是不知道你具体做什么?”
捻子说:“兄弟你是老荣?”
我故意说:“大哥你眼神太厉害了,我是钻天窗的。”钻天窗的意思就是,我是爬墙入院进行盗窃的。
捻子很自负地说:“三百六十五行,采生折割最强。你听过吗?”
我摇摇头。
捻子洋洋得意地说:“你们老荣这一行,饥一顿饱一顿,谁也说不上来哪一天会断顿,我们采生折割这一行,只要做成一单生意,旱涝保收,衣食无忧。”
此前,我听过采生折割,知道他说的生意是什么,我就故意装糊涂问:“做什么生意?做采生折割还需要识字算账?”
捻子撇撇嘴唇,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说:“我说的生意,不是拨拉算盘珠子的生意,而是找个不省事的娃子,做成我们需要的样子,放出去乞讨要钱,要到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的。”
采生折割,是一种让所有有良知的人愤恨的勾当,而捻子说起它来,却眉飞色舞,沾沾自喜。我故意继续问:“找什么娃子?做成什么样子?”
捻子说:“找大人不在身边的娃子。没有大人看管的娃子很好骗,几句好话就跟着你来了。你带走了他,想把他做成什么样子,都随你。把他的手关节折向外,以后长成的骨头就向外;把他的脚腕割断,他的两条腿就一长一短。有时候,为了做成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样子,还得把他的伤口残骨放在火上烤,放在风中吹,放在雪中冰。反正是他经过采生折割后,样子越奇怪,越容易讨到钱。”
我听得毛骨悚然,我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又瘦又小的男子,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我看看左右无人,突然不寒而栗。我没有见过那些经过了采生折割后的孩子,但是我能够知道他们的悲惨命运,他们比我更为悲惨。
我问道:“你一个人出来?朋友们呢?”
捻子说“我只是出来踩点的,找到能下手的,就带走。那些个小娃子,最好哄了,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说你是他家亲戚,带他去找他爹他娘,他就相信了;你说他爹他娘受伤了,要接他去瞧瞧,他也相信了。”
我暗暗咬紧了牙关,对这个瘦小的男人暗起杀心。当年的我,就是被这样的男人骗走的,而且他们的说辞都是一样的。这么多年来,我想找骗我的那个人贩子,却总是找不到。我今天杀了这个采生折割的,就等于杀了当年骗走我的人贩子。
采生折割,是丐帮中的人。丐帮平日把自己打扮得极为可怜,实际上背地里比谁都心狠。民间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真是这样的。
我问:“你找到下手的对象了?”
他说:“找到了,就是今日办丧事的那家。男人都死在了外面,女人还不知情,忙着帮厨。他家一堆孩子在外面耍,我随便找一个,就能带走。”
我感到很奇怪,办丧事的这家男人,死在了路上,消息还没有传到村子里,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瘦小的男人,有什么样的背景?
我说:“这家男人怎么会死呢?他们都去墓地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捻子说:“回来个屁,都被枪子打死了,一个都回不来了。”
我问:“你咋知道的?”
捻子说:“那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秘密,我们不说这个了。”
捻子是个碎嘴子,他的嘴巴像个漏斗一样,什么都会说出来,而且捻子又特别自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斜睨着你,歪着头,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这样的人,民间叫装洋蒜,现在的说法叫装逼。
捻子嘴巴里有很多我想知道的东西,想要让他全部倒出来,需要采取计谋。黑白乞丐给我说过丐帮里的很多秘密,但没有说过不能说死亡。捻子不愿意说那些送葬的人,那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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