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是一座深宅大院,四世同堂,里面居住着老老少少上百口人,那个在北平城当官,又告老还乡的,叫曹美林,他是这家大院老爷子的二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曹家大院,就想起了当年在大同踩点的常家大院,想起了燕子,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一点一滴。时光太匆匆,匆匆得无法捉住,似乎是眨眼之间,那个青葱岁月的呆狗已经长成了这样,嘴角长出了淡淡的胡须,脸上有了淡淡的风霜,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而多了一层久经江湖的历练。他们把这叫做成熟,我不知道成熟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曹家大院里有家丁,还有猛犬。有家丁有猛犬都难不住我们,常家大院当年的防守何等严密,我们照样闯进去,曹家大院的建筑布局和防守围护哪里能够和常家大院相比?我在前面写到过多次,老荣进入院子偷窃,如果这家喂养猛犬,只需要把浸泡在酒中的肉块捞出来,丢给猛犬,猛犬吃了后几分钟就会昏睡;老荣进入院子里,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至于家丁,就更不在话下,四更到五更是人们最困顿的时候,家丁也一定,所以老荣一般选择在这个时间下手。
问题是,我们如果进入了曹家大院,又如何才能知道十万银票藏在什么地方?曹美林已经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提到十万银票了。而且,十万银票估计已经兑换成了真金白银现大洋,如果兑换成功了,那么大的一堆钱,我们又如何才能搬动?
我们三个人商量后,决定按兵不动,仔细观察曹美林的行踪。
曹美林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脑袋光秃,肤色红润,肚皮凸起,步态龙钟,满脸的酒色财气,一看就是一个大贪官。曹美林每天早晨起床后,都会沿着长城脚下行走,走出三四里地后,就在一家早点摊喝一碗油茶泡麻花。吃完早点后,就回到曹家大院,一天不出门。油茶泡麻花,是北方的传统早点。
有一天,曹美林走完了三四里后,来到早点摊,开始吃油茶泡麻花。他刚刚吃第一口的时候,对面就坐了一个中年汉子,中年汉子也要了一碗油茶泡麻花。曹美林不经意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看到他衣着考究,英气逼人,身材高挑,确实长得一表人才,看他的气质,看他的举止,应该是出生大户人家。
曹美林看到对面这个中年汉子长得如此英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又低下头继续吃油茶泡麻花。他吃完了一碗后,准备结账,可是一摸口袋,钱袋不见了。
曹美林向前后左右望望,没有看到谁像小偷。
门外来了食客,催着曹美林腾板凳。曹美林满脸窘相站起来,没有钱给店家结账。对面的中年汉子这时候吃完了,也站起来,他看到曹美林的尴尬的神态,就问怎么了。
曹美林说,他丢了钱袋。
中年汉子说:“小事一桩,我替你结账。”
中年汉子结完了两碗油茶泡麻花后,昂然走出早点摊,曹美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想和中年汉子说话,然而,中年汉子好像不屑于和他说话。中年汉子昂头挺胸,一副优裕自如的神情。
走出了几十步,前面来了一个青年,他见到中年汉子毕恭毕敬,对中年汉子说:“三哥,商老板同意卖了,但要三千块现大洋。”
中年汉子说:“三千块现大洋,就三千块现大洋,你马上到票号里支取三千块现大洋,把货买回来。”
曹美林跟在后面,惊讶不已,前面这个中年汉子一张口就是三千块大洋,他该多有钱啊。当时,一块大洋可以买五斤猪肉,三千块现大洋就可以买15000斤猪肉。如果按照现在的价格,一斤猪肉二十元人民币,那么,三千块大洋就等于三十万元人民币。
而且,这个中年汉子满口的京腔,看他的穿着打扮,很像北平城的皇亲国戚,也不像本地人。曹美林有心想结交他。
曹美林走上几步说:“小弟,谢谢你偷我付钱。”
中年汉子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曹美林说:“小弟这是要去哪里?”
中年汉子说:“我从北平城来,在这一带收集古玩。”
曹美林心想,原来是收集古玩的,古玩的价格那肯定高了,怪不得一张口就是三千块大洋。曹美林为了和这个中年汉子套近乎,就说他在北平生活了几十年。
一说到北平,两人有了共同话题,于是说起了炸酱面和羊杂碎,说起了天桥的说书和杂耍,说起了恭亲王府和护国寺……两人越谈越投机,于是相约下午在一起喝茶。
曹美林屁颠屁颠地离开了,他是京官,是见过老佛爷和袁大总统的人,很不屑于和嘉峪关的僻巷贱民为伍,所以他每天吃完一碗油茶泡麻花,就匆匆回到曹家大院。可是,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来自京城的人,他们有了共同话题,他们意犹未尽,曹美林觉得回到嘉峪关后,终于迎来了一天舒朗的心情。
曹美林不知道,他已经掉进了我们编制的陷阱里。中年汉子是熊哥,那个启发他腾板凳的是三师叔,给熊哥报告信息的人是我。
熊哥这一生走南闯北,在纸醉金迷的北平城生活过好几年,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用言语笼络贪官曹美林,小菜一碟。
曹美林把熊哥当成了知音,而熊哥把曹美林当成了鱼肉。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曹美林和熊哥天天在一起先吃油茶泡麻花,再喝茶聊天,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自己有十万银票的事情,熊哥也从来没有问十万银票的事情。两人说的都是些京城的事情。间或,呆狗会去熊哥面前汇报工作,有找到一件什么宝贝,熊哥指示用多少钱买入。
突然有一天,曹美林说他第二天不能来了,他家里有要紧事情。熊哥说,现在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能有什么要紧事情。曹美林说,明天他的儿子要去陕西岐山当县长了,他要去送行。
那时候的县长可以掏钱买,人们那这叫做捐官。在那个时代,这不是秘密。李幺傻的一个远房爷爷就曾经捐官当过陕西省华阴县县长,可惜只做了三天,解放军的隆隆炮声就震撼得华阴县衙的大门都在摇晃。李幺傻的远房爷爷吓破了胆,把县衙大印吊在房梁上,一路跑回了老家。在李幺傻的小时候,还能够听到村庄里的人把这个远房爷爷叫“县长”。他们看到他就问:“县长吃了吗?”“县长去哪搭?”
那时候,县长明码标价,没有几万块钱下不来。熊哥早就打听到了曹美林家的所有底细。曹美林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好歹不分,是非不明,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县长?这样的人当了县长,百姓岂不遭殃?
曹美林从北平城做官回家,带了十万银票,而现在儿子要去做县长,捐官的钱肯定来自这十万银票。十万银票,曹美林已经兑现了。
当天夜晚,我们凑在一起商量,十万银票我们偷不走,那么我们就偷这个县长,半路上干掉曹美林的儿子,拿着他的任命书去当县长。只要当了县长,哪里还愁发不了财?我们当一段时间县长,钱搂得差不多了,就扯呼。
当官,谁都会当,而且官越大越好当。当官的下面有一大批人,你想到的,这些人想到了;你没有想到的,这些人也想到了。你只要会拿着毛笔画个圈圈,表示“已阅”,就能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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