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街道上出现了一道标语,骂县长是猪。县衙一班人将这道标语揭下来,递给三师叔,那时候识字断文的人很少,要查是谁写这样的“反动标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三师叔制止了下属要追查的行为,他说:“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嘴巴,长嘴巴就是为了说话的,你做得不好,还嫌人说?人家说了,你就把人抓起来,那你不成无道之君了?无道之君的江山都不长久,不但不长久,还要载入史册被后世人代代唾骂。治县和治国是一个道理,国有史册,现有县志,我可不想载入县志里,让人家世世代代戳我的脊梁骨。”
县衙一班人说:“你为了县域百姓,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有人恩将图报,这样骂你,我们实在看不过眼。把这个人抓起来,关他几天。”
三师叔说:“有谁不被别人说,有谁背后不说人?就连诸葛亮这样的人,都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何况我们?那么多人说诸葛亮,也没见诸葛亮就把他们抓起来,光明磊落的人是不怕别人说的。身正不怕影儿斜。只有土匪篡夺政权后,才害怕被人说,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但土匪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难掩天下人之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土匪的政权都不会长久的,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是不会对受苦受难的百姓坐视不管的。有人背后说我,说明我的工作有疏漏,我应该找到什么地方有疏漏,弥补就是了。”
三师叔让县衙一班人在县城十字路口张贴告示,任何人都可以在告示下面写出自己的意见,反映遇到的情况。两天后,告示下有了一行字,写的是:“我家的猪娃子丢失了,县长为啥不派人抓贼。”
你家的抓娃子丢失了,和县长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有人在告示下面这样写,当县长的三师叔就必须管。
三师叔叫来我和熊哥,让我们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丢失猪娃的那个村庄叫卢阜庄,距离县城有十几里路,我们骑着马,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
丢失猪娃子的那户人家叫卢三娃,上过私塾,住在村子中间。陕西西府一带的人家,都把猪圈盖在家门口,小偷要来偷猪,打开圈门直接就偷走了,屋子里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岐山是八百年周朝的发祥地,民风非常淳朴,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失窃的事情了。所以,卢三娃看到自己家的猪娃子被人偷了,气愤不过,就在县城里写标语骂县长是猪。
我和熊哥查看了卢三娃家的院门后,感到很奇怪。我们判断,偷走卢三娃家猪娃的,绝对不是老荣干的。老荣选择偷窃地点,一定会非常谨慎,要考虑到逃跑路线,而卢三娃家在村子中间,村中又家家户户养着猪,猪圈都建在门外面,夜晚无人看管,老荣如果偷窃,绝对不会选择村中间的三娃家下手,只会选择村口几家下手。再说,卢三娃家的猪娃子,才能卖几个钱?而村子里能够出栏的肥猪就有好几头,这些肥猪都没有人偷,怎么又会偷卢三娃家卖不了几个钱的猪娃子呢?
我初步判断,偷走卢三娃家猪娃子的,一定和卢三娃有点私仇。
可是,我们问过了村子里的人,人们都反映卢三娃是一个受过旧式教育的极为老实本分的人,一贯以孔圣人的教诲严格要求自己,从没有和谁有过争吵。
这样看来,偷走卢三娃家猪娃子的,好像也不是挟私报复。
还有,养过猪的人都知道,猪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后,会大声啼叫。猪的主人和自家的猪朝夕相处,认识猪的样子,熟悉猪的叫声,所以,同村的老荣,是不会偷窃同村的猪的,兔子不动窝边草,兔子的窝建在草丛中,用茂密的草丛来掩藏身体,如果兔子动了窝边草,藏身之地就会暴露,天上的老鹰一眼就能够看到,那兔子还怎么逃?所以,兔子不动窝边草,老荣不偷身边人。
我们在村子里呆了半天,也没有听见猪娃子的叫声,那么,也就是说,猪娃子不在村庄里。
可是问题又来了,猪娃子不是老荣偷的,更不是本村的老荣偷的,而且失窃地点是在村中间,那只能证明猪娃子是本村知根知底的人偷的,可是,既然是本村知根知底的人偷的,那为什么又听不到猪娃子的叫声?再说,一个人偷猪娃子,肯定不是为了吃肉,猪娃子身上才有多少肉啊,一个人偷猪娃子,只会是养起来,可是,既然是养起来,为什么我们又在村庄里听不到猪娃子的叫声?
黄昏时分,我们带着满腹疑团回到县衙,我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三师叔。
三师叔沉吟了一会儿,他说:“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猪娃子被本村人偷了,让亲戚带回家去养。”
听三师叔这样一说,我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的啊。三师叔这个老江湖,不是一般的老辣。
三师叔问我:“卢阜庄有多少户人家?”
我说:“有两三百户。”
三师叔说:“告诉保长,让这两三百户人家的男人,明天午时在县城城隍庙前集合。”
我问:“干什么?”
三师叔说:“你只管把话捎到就行了。”
再去卢阜庄的路上,我猜想三师叔这样做的用意,可是怎么也猜不出。如果猪娃子被转移到了亲戚家,三师叔要一个个亲戚家查找,这得花费多少功夫啊。乡里人家,谁家没有七大姨八大姑的,卢阜庄的亲戚少说也有几千家,要是这几千家一家家查起来,几年都查不完。为了一头不值钱的猪娃子,花费几年时间来查找,得不偿失,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做。还有,猪娃子一两个月就长大了,即使旧主人见到猪娃子,也不会认识了。
然而,我想,三师叔既然这样做,就一定有他这样做的用意。
第二天午时,卢阜庄两三百名男人聚集在了城隍庙前,县长三师叔出面了,他先跪在城隍庙前,对着山神祷告,嘴中念念有词,然后命令下属将城隍庙的门窗全部关闭,他转身对卢阜庄的男人说:“卢阜庄丢了一头猪娃子,我昨晚问过了山神,山神说,偷走猪娃子的就在卢阜庄。我让山神告诉我,偷猪娃子的人是谁。山神说,他需要见到本人,才能够认出来,只要这个人能够把两个大拇指按在山神的膝盖上,山神就知道谁偷走了猪娃子。所以,我今天就把全卢阜庄的男人都叫来了。请大家依次进去,把双手的大拇指放在山神的膝盖上。”
排在最前面的男人走进了城隍庙,掩上庙门,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走了出来。
第二个人走了进去,也掩上庙门,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午后,两三百个男人都走进了城隍庙里,又走出来。城隍庙里一片寂静,他们在城隍庙前站了几排。
三师叔煞有介事地命令打开城隍庙所有门窗,他爬上供桌,在山神耳朵边说了几句,又把自己的耳朵凑近山神的嘴巴,然后面露喜色,他跳下供桌,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说:“山神已经告诉我了。”
所有人都望着三师叔。
三师叔说:“所有人都把手背在身后。”
卢阜庄的男人照做了。
三师叔在几排人群中穿梭,他将一个小个子男人推出了队伍,那个小个子男人一脸惊慌,三师叔说:“你投了卢三娃家的猪娃子,现在藏在哪里?”
小个子男人狡辩说:“我没偷。”
三师叔说:“你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上烙着贼印,还敢说你没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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