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祝说:“那个日本军官看起来有功夫,他挥舞着指挥刀,只看到刀片呼呼,像落下了漫天雪花。雪片包裹着人影。追上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迟疑,没人敢上去,一个大个子走了出来,他从旁边一个人的手中要过木棍,握在手中。日本军官看到大个子手中只有一根木棍,就狞笑着扑上来,举起指挥刀,朝着大个子斜劈过来。大个子一闪身,指挥刀劈在了这棵梧桐树上,桐树咔嚓一声断裂了,树头落在地上。旁观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日本人一招得势,步步紧逼,逼得大个子连连后退。日本人的刀法极快,竖劈、斜劈、突刺……一招比一招快。大个子举起木棍阻挡,木棍被劈成了两半,围观的人齐声发出惊呼。”
我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日本刀如此锋利,木棍根本就无法阻拦。
庙祝接着说:“大个子丢掉了半截木棒,把另半截木棒握在手中,向着日本人头上击去,日本人举刀阻拦,木板又断成了两截,木棒在这么快的刀面前,就像豆腐一样,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现在木棒只剩下了一尺多长。日本人挥刀斜劈过来。大个子抡起木棒阻挡,木棒又断裂了,现在大个子手中的木棒只有半尺长。”
我听到这里,禁不住啊地喊出声来。三师叔嘴巴半张着,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水,身体在微微晃动。半尺长的木棒对阵日本人锋利的指挥刀,必败无疑,豹子安全脱身了吗?
庙祝没有看我们的表情,继续说:“大家都认为大个子的性命危在旦夕,绝大部分人来不及反应,个别胆子大的拿着锄头,准备上去解救大个子,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听到噗通一声,有一个人倒下去了。”
啊,我又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豹子倒下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庙祝看了看我,笑着说:“大家都看着那个倒下去的人,看到指挥刀丢在了一边,他捂着眼睛大声叫唤,倒下去的是日本人,他的左眼上插着那根半尺长的木棒。原来,日本人用指挥刀把木棒一节节削下去。就像削铅笔一样,把前段削得非常锋利,像短矛一样,大个子一个跃身,扑到了日本人怀里,把这根短矛插进了日本人的左眼里。日本人疼得受不了。就倒在地上直叫唤。”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扭头看到三师叔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问:“剩下的日本人呢?”
庙祝说:“剩下的那几个看到当官的成了这个样子,就偷偷溜出山洞,想跑进树林里,被追上去的百姓用锄头一个一个锄死了。”
我又问:“大个子呢?他叫啥名字?”
庙祝说:“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是外地人。大家把他抬着,一直抬到了县城里。那天,全县城的人都出来看英雄,万人空巷,万人空巷啊,前面是抬着英雄的人,后面是跟着观看的人,那队伍,那阵势,足足有几里长。抬到县衙的时候,县令带着一干人在门口迎接。县衙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红布,红布上放着一缸酒和一个粗瓷老碗。县令问大个子:壮士,能饮酒否?大个子说:是壮士,岂能不饮酒?县令说:痛快,痛快,是条好汉。他亲自斟满一杯,双手递给大个子。大个子接过去,一饮而尽,滴酒不洒。围观的人一起鼓掌,给这个豪爽的汉子鼓掌。县衙那一干人依次给大个子斟酒,大个子来者不拒,居然喝了满满一缸。全县城的人都惊呆了,他们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酒量,也不敢相信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酒量。大个子喝了一缸酒,依旧谈笑自若,面不改色。县令感慨说:关羽武松,也不过如此。”
我着急地问:“大个子现在在哪里?”
庙祝说:“我那天跟着下山看大个子喝酒后,再没有下山,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我看着三师叔,说:“赶快下山,进县城。”
我们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天色阴暗,风从空荡荡的街道上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哗啦啦作响。街道的尽头有一间庙宇,里面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塑像,油彩斑驳,面目狰狞。
我对三师叔说:“现在县衙里的人都走了,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天亮后就去县衙里打听豹子。”
三师叔说:“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躺在空荡荡的铺着一层方砖的地面上,有蚊子嗡嗡飞过来,在头边萦绕。三师叔惊奇地说:“都这个时节了,还有蚊子,今晚看起来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我说:“你先在这里睡觉,我出去找点艾蒿。有了蚊子,今晚就没法睡。”
我走出了庙宇,一直走到了郊外。这座县城在抗战时期肯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城墙被大炮轰塌了,至今还没有垒起来。城墙外有一圈护城壕,护城壕边长满了荒草,郁郁葱葱。那晚月色朦胧,但是,仅仅凭借艾蒿特殊的气味,我就能够辨别出它生长在哪里。
我抱了一捧艾蒿,绕过倒塌的城墙,走到街道上,远远看到庙宇门前聚集了一群人,还有人在叫喊。三师叔还在庙宇里。我意识到不好,将艾蒿扔在地上,贴着墙角,悄悄跑过去。
庙宇门口亮起了火把,里面也点着火把,我听见三师叔愤怒的咆哮声:“给你们走?凭什么让我跟你们走?我不偷不抢,堂堂正正,凭什么要跟你们走?”
庙宇里还有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人,他们执意要把三师叔带走,三师叔执意不让他们带走。他们把手中的步枪摇得哗啦啦响,想吓住三师叔。三师叔不但不害怕,反而声音更高了:“你们这几杆步枪算什么?老子当年还用机枪打过鬼子,一扫一大片。老子打鬼子的时候,你们都还在你爹腿上转筋哩。”
三师叔以前从不会跟人争吵,而自从失去了一只胳膊后,他性情大变,脾气暴躁,稍不如意,就会大喊大骂。
那几个人从怀里取出绳索,要捆绑三师叔。我看到这里,就挤进了庙门,喊道:“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话给我说。”
一个大盖帽说:“你也是外地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人喊道:“把这两个一起绑了。”
两个大盖帽一左一右扑向我,我一拳一个,把他们击倒在地。先前的大盖帽看到我这样,就赶紧从背上卸下步枪,还没有等他端平步枪,我已经从怀里取出了手枪,上了扳机,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我大声喊道:“都他妈的给老子把枪放下,谁敢动一下,我就打死他。”团岁布号。
大盖帽们吓坏了,赶紧把步枪乱七八糟地丢在了地上,被我枪口顶着脑门的大盖帽告饶道:“好汉息怒,好汉息怒。小子们有眼不识泰山。”他边看着我,边向门外递了一个眼色。门外,传来了飞快离去的脚步声。
我让三师叔把地上的步枪聚拢在一起,靠在墙角,取出子弹。我押着这个头领模样的大盖帽也走到了墙角,我不管他们把谁叫来,只要这个头领模样的大盖帽在我手中,我和三师叔就是安全的。
我让其余的大盖帽面朝墙壁站立,对着他们喊道:“谁也不准转过身,谁转过来,就打死谁。”
我向三师叔摆一摆眼色,三师叔明白我的用意,走出了庙门,我押着这个大盖帽也走出庙门。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大喊:“我琢磨着这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的人,原来是呆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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