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哥走出县城,看到有一条端南端北的道路铺在县城边缘,沿着道路向南走,需要翻越连绵起伏的中条山;沿着道路向北走,则是平坦如砥的晋中平原。熊哥判断,高买偷走了玉印,只会向北走,不会向南走。玉印被偷,第二天就会被发现,发现了就会追赶,两条腿的高买在山中行走,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如果高买走进人迹罕至的中条山中,很快就会被追上盘问。但是,如果高买走向晋中平原的通衢大道,道路上人流如梭,即使县衙的人赶上了。也不可能一一盘问。
沿着通往北面的道路追赶,一定就能追上高买。
熊哥走到下午,走得口干舌燥,他看到了一座村庄,村口有一个卖水和卖核桃、红枣、柿饼的老汉,高买如果急急赶路。就一定会在这里买水喝。熊哥买了一杯水,还称了两斤柿饼。柿饼是北方特有的一种干果,也有一种特殊的制作方式。这种制作方式鬼斧神工,匪夷所思。首先,需要挑选没有伤疤的大柿子,像削苹果一样把柿子皮一层层削下来。用绳子串着柿子把,吊在房屋外面。柿子成熟的季节,已经到了深秋,此时夜凉如水,霜气正旺,柿子在室外挂了十天后,外表已经镀上了一层白霜。这时候的柿子已经变软,需要捏出里面的果核。然后,把削下来的柿子皮铺在水缸缸底,上面放置着霜的柿子;铺一层柿子皮,放一层柿子;铺一层柿子皮,放一层柿子。水缸放满后,盖上盖子。半个月后再打开,浑圆金黄的柿子,已经变成了扁平灰白的柿饼。
熊哥吃着柿饼,喝着清水,和老汉攀谈,他问老汉:“老伯,两天前有个人在你这里买了水喝,你有印象没有?”
老汉抬起黧黑的脸膛说:“我这里每天都有几十个人买水喝,哪里记得清谁是谁?”
熊哥说:“他是空手,没带行李,走得很急。他是我家一个亲戚,说话是外地口音。”熊哥判断出高买不是本地人,那么说话就一定是外地口音;高买跑这么远的路偷玉印,那么为了尽快脱身,一定走得很急;为了行走方便,一定不会带行李,谁会见过窃贼带行李的?
老汉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一个人。”
熊哥心中一阵窃喜,他继续说道:“他出门两天,家里就出事了,他爹死了。我这一路上赶来,就是给他报丧。”
老汉脸上露出了恻然之色,他说:“那可得赶紧啊,红白喜事,水火之事。”
熊哥说:“我不知道老伯您说的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您仔细想想,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老汉认认真真地说:“小个子,干瘦干瘦。对的,就他一个操着外地口音。”
熊哥又问:“他还有什么特征?”
老汉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说:“啊呀,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有印象,当时也没太留意他。”
老汉说了,等于没说,熊哥知道高买走的是这条路,但是老汉又说不出高买的任何特征,熊哥只能一路追下去,他对老汉说:“是这个人,谢谢老伯,我得赶紧赶路。”
熊哥离开了卖水老汉后,急急赶路,当天晚上,他来到了一座小镇上。小镇只有一座客栈,熊哥走进了客栈里。
客栈里游客稀少,那个时代交通不便,人们出门只能依靠马车和步行,所以出门人也少,出远门的人更少。熊哥登记了一间房屋后,和掌柜的攀谈,他打听那个干瘦干瘦的人。
掌柜的说:“前天晚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给了钱就关起房门呼呼大睡,我把洗脚盆给他端到门口,硬是叫不开房门。”
熊哥明白这条路走对了,他继续问:“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掌柜的说:“黑灯瞎火的,谁会专门留意。就是干瘦干瘦的,说不上来有什么特点。”
熊哥又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掌柜的说:“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慢腾腾地起床洗漱,到了中午才离开。我是听伙计说他中午离开的,我早晨就有事回家了。”
熊哥找到伙计,打听这个高买的情况,然而伙计仍然说:“干瘦干瘦的,没啥特点。”
盗窃门和江湖上的其他门派不一样,其他门派大多都是徒弟找师傅,软磨硬缠要学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是盗窃门不是这样的。盗窃门是师父选徒弟,想要做高买,必须天赋异禀,师父看上了这个孩子是可塑之才,就想尽各种办法,连骗带偷,也要把这个孩子弄到手,传授给他技艺。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在第一线偷窃的高买,都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高买最大的特征,就是没特征。
第二天,天刚刚亮,熊哥就起身赶路了。他相信自己如果走快点,今天就能够赶上高买。高买第一天行走急速,而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说明高买已经放弃了警惕,他想当然地认为,他一天走出了近百里,不会有人追赶他了,他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熊哥加紧追赶。
临近黄昏,熊哥追到了一座小镇上,小镇有一座饭馆,熊哥走进去吃了饭,打听那个干瘦干瘦的操着外地口音的高买。掌柜的说:“半个时辰前,有个干瘦干瘦的人刚在这里吃过饭。可是他说的是本地口音。”
熊哥感到很失望,走出了饭馆,他怀疑高买没有从这里经过。他向回走了两步,突然明白了,高买操的就是这个地方的乡音,高买到家了,所以掌柜的会说高买操着本地口音。
高买就在附近。
这里,距离丢失玉印的那座县城,已经将近200里了,熊哥想不到,高买的巢穴会在这里;高买肯定也想不到,熊哥会把他追到这里。
然而,要在小镇上找到高买,仍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截至目前,熊哥知道高买的特征,只是干瘦干瘦,但是,干瘦干瘦的人很多,哪一个才会是高买呢?
这天晚上,小镇的戏台上在演晋剧《打金枝》,夜风飘来了咿咿呀呀的唱词和板胡吱吱扭扭的尖响,熊哥找不到高买的线索,就决定前去看戏。
熊哥来到戏台下,才看到这里人山人海,戏台的两边挂着两盏明亮的汽灯,照着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和台下黑压压一片的观众,《打金枝》是一部流传极广的戏曲,说的是唐朝中辰郭子仪的儿子,娶了公主为妻,郭子仪过寿的时候,公主不愿前去拜寿,说天下都是她父亲的,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丈夫一怒之下,打了公主。公主恼羞成怒,就回到宫中告状……熊哥来到戏台下的时候,正听到皇上训斥公主:
年轻人一时火性起,
不懂的轻重惹是非。
你夫妻一时吵几句,
不该将父王的江山提。
虽然年幼不明理,
也不该任性把君欺。
熊哥站在人群后,踮着脚尖,正看得专心,突然感觉到右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挨着熊哥站立,眼睛盯着戏台子,好像也看得很专心,但是,熊哥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绺子客。
熊哥离开县城的时候,穿着生药铺掌柜的府绸长衫,长衫外露着怀表链子。熊哥的目的是故意把绺子客引过来,没想到,今晚绺子客真的就过来了。长衫的纽襻都在右边,绺子客想要下手的时候,也就会站在右边。
那个人伸出手指,手指探进了熊哥的衣服里,手指中夹着康熙黄。熊哥能够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他是奔着怀表来的。熊哥装着看得高兴,故意弯腰大笑,那个人的手指飞快地离开了熊哥的府绸长衫。
熊哥向前走了两步,挤进了人群中,他想摆脱这个绺子客。他来到这里,只想找到玉印,不想节外生枝。可是,那个绺子客好像专门和熊哥过不去,他也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再次下手。
熊哥生气了,他决定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绺子客。
熊哥的左右两边都站满了看戏的人,绺子客想要挤到熊哥的右边,再次下手。可是,熊哥的右边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瘦小的绺子客挤不过去,只好气咻咻地站在熊哥后面。
当绺子客再次挤向壮汉的时候,熊哥已经退后几步,离开了人群。绺子客看到熊哥离开了,只好作罢。他望着熊哥的背影,心有不甘。
绺子客继续在人群中寻找目标,他看到前面有人肩上挂着褡裢,心中大喜,手指伸进口袋,想要摸出康熙黄,割开他的褡裢。可是,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康熙黄不见了。
康熙黄,我在前面介绍过,是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现在的绺子客不用康熙黄了,而改用胡刀片。
绺子客知道,有人刚才偷了他的康熙黄。可是,是谁偷了?绺子客左想右想,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壮汉,因为他也穿着长衫,而他挤向壮汉的时候,壮汉就站在他的右边,想要从他的长衫里面偷走康熙黄,只能站在他的右边。
于是,绺子客原路返回,看到壮汉还在乐哈哈地看着戏台子,他伸手在壮汉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康熙黄。
不是壮汉偷了康熙黄,那么是谁偷了?绺子客傻眼了,他知道今晚遇到了高手。
绺子客根本就想不到,偷他康熙黄的,是熊哥。尽管绺子客穿着纽襻在右边的长衫,尽管熊哥站在他的前面,但是,熊哥仍然能够偷走他身上的东西。
熊哥站在前面,眼睛不看,双手伸在背后,就能够偷走后面人身上的东西。这是一种极为高超的技艺,行业里把这一招叫做“苏秦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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