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里传来了回应声。
先前那个声音又在大喊大叫:“快追,快追。”
我站在山坡上,听见他们叫着“窝。窝。”这是吆转马车的声音。“驾,驾。”是让马车前行的声音。他们从后面追上来了。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了半张脸,地面上的一切突然变得明晰,几十步之外的一片树叶也能够看得非常清楚。我看到马车那团黑影从远处奔过来。共围尽划。
我让女人爬在路边的草丛里,不要做声。我折了一根树枝,拄在地上,然后哆哆嗦嗦地迎着马车走上去。
马车看到我,“咦,咦”,这是让马车停下来的叫声。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上有人在问:“哎,前面这个伙计,你见没见有个女人跑过去?”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唱道:“女色是把杀猪刀,有金有银咪咪笑。落魄风来鬼魂跳,凄凉度日心肝掉。”这是丐帮的莲花落。
马车上那人骂道:“我们找个女人,你在这里唱!”
我双手合十。对着他们作揖,说道:“可怜可怜我这个瞎子吧,带我走上一程。老天爷会报答你们的。”
车夫喊了一声:“去你妈的。”然后抡起长鞭,想要抽向我。我冲上去,端起棍子。照着马的屁股狠狠戳了过去。
马受疼,长长地嘶鸣一声,就冲向山坡。冲出了十几丈后,一下子倾翻了。马又一次发出了长长的嘶鸣。
我跑过去,看到套在车辕上的马也倒在地上,它沉重的身体压着车夫一条腿,四条腿在徒劳无益地蹬弹着。倾倒的车厢压着另外两个人的身体。三个人都哎吆哎吆叫唤着。
我看到这情形,知道他们没有人帮忙是动不了的,就离开了。这条路,只有到天亮才会有人经过。
我和女人回到县城,熊哥立即派人把尹朝奉抓起来,带到县衙一间空房子里。
然而,尹朝奉背着扭头不认赃,他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
我说了那天夜晚我站在房梁上看到的一切,我说了他和女人的每一句对话。说了他家房子里的摆设。尹朝奉脸上掠过了一丝惊慌,可是马上又说:“没有这回事。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见了再好的女人也硬不起来。我怎么可能和女人睡觉呢?又怎么可能为了睡觉杀了女人?”
熊哥说:“我信你的话,你这么大年龄了。不起性是正常的。你就在这里将就睡一觉,天亮后没事了,就把你送回去。”
尹朝奉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熊哥喊来门外的随从,对他说:“尹东家折腾了半晚上,也渴了,你去端碗水吧,再抱一床被子。”
随从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我和熊哥也走出去了,熊哥安排一个人端来尿盆,在尿盆下铺了一层细细的草木灰,草木灰是从炕洞里掏出来的,北方的土炕里烧的是柴草,积攒了一层厚厚的草木灰。每年深秋季节,都要把这些草木灰掏出来,腾净炕洞。
熊哥有叮咛随从把铺了一层草木灰的尿盆送进尹朝奉的房间里。
我问:“这是干什么?”
熊哥说:“天亮你就知道了。”
天亮后,我们走进了关押尹朝奉的房子里。尹朝奉已经睡醒了,他的脸上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熊哥看着尿盆,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尹朝奉大骂:“狗日的,还说你不起性,你他妈的强迫不从,逼死民女,派人顶缸,奸人妻女,又准备把人家卖到窑子。你他妈的坏事做绝,丧尽天良。来人,把这狗日的吊起来狠狠地打。”
门外走进了两个人,手中提着皮鞭。熊哥对他们说:“狗日的什么时候招了,再什么时候放下来。”
熊哥走出房间,我也走出房间。
我悄悄问熊哥:“你咋知道这个老驴日的起性?”
熊哥说:“我给尿盆里铺了一层草木灰,这狗日的如果起性,尿液就会把草木灰打成一个斜洞;狗日的如果不起性,尿液打出的是像蜂窝一样的浅坑。”
我一次听说这种检验起性的办法,感觉非常好奇,就问:“你咋知道这个办法?太神奇了。”
熊哥说:“过去的大户人家娶了小的,小的生了娃娃,管家婆不知道这是这是不是老东家的种,就用这种办法偷偷试验。如果打出了深深的斜洞,那就说明老东家会起性;如果是蜂窝一样的浅洞,那就说明是小老婆偷人偷来的野种。”
我笑着说:“着民间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
熊哥和我走到衙门前院,坐在树下,刚刚抽了半根烟,就看到随从快步走过来了,他说:“狗日的招了一半,说他卖人是真,但没有杀人。”
熊哥把还没有抽完的半根烟丢在地上,用鞋底踩灭,说道:“我们去看看。”
我们走到房间里,看到尹朝奉被吊在房梁下,脚跟踮起来,才能够勉强站直。尹朝奉一看到杀气腾腾的熊哥,就唉声求饶:“大人,大人,我和女人睡觉了,但我没有杀人。”
熊哥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熊哥吩咐把二流子叫进来。
二流子正在监狱里,和他差点被卖到外地的老婆抱头痛哭。二流子直到见了怀孕的老婆,才知道他活着是为了什么,才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去世。他满以为自己替尹朝奉顶缸,尹朝奉会照顾好老婆,然后尹朝奉再花钱把自己赎出来。他没想到的是,尹朝奉把老婆照顾到了自己床上,还要把老婆卖到了窑子里。
二流子肠子都悔青了。
二流子被带到尹朝奉面前的时候,尹朝奉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二流子还活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人是鬼?”
二流子冲上去狠狠地扇了尹朝奉两个耳光,他骂道:“日你妈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尹朝奉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里。
尹朝奉骂道:“你这个猪不爱狗不理的二流子,你把人杀了,也跑来诬陷老子。老子出去后不会放过你的。”
二流子笨嘴笨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指着尹朝奉骂道:“你……你这个王八蛋,老子日了你妈。”
熊哥鹰隼一样的眼睛看着尹朝奉,慢悠悠地说:“别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你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一清二楚。那一天,你出门打猎,看到一个跳水路过的女人,你挑逗人家,人家不理。你强行把人家拉到路边的柴房里,想要强迫。人家不从,你就用她的裤带勒死了她。是不是?”
尹朝奉的防线完全垮了,他抖抖索索地说:“你怎么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熊哥说:“那天,有一个人就在柴房不远处的树林子里,你做的一切,这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用这个女人的裤带勒死了她以后,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柴房。后来,这个女人的尸首被人发现,官府追查得紧,你就派人顶缸。你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岂不知道这一切都被人看到了。”
尹朝奉吓得浑身哆嗦,他声音颤抖地说:“原来有人看见了?怎么会有人看见?”
尹朝奉被关在了监狱,二流子来到老婆回家了。
二流子临出门前,熊哥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通,说他这种男人就不配结婚有娃,现在既然有老婆有娃了,就必须安安生生过日子,让老婆娃过上好生活,再要看到二流子赌博,就抓起来砍断手指头。
二流子跪在地上,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他说:“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二流子离开后,我问熊哥:“尹朝奉杀人,真的有人看到了?”
熊哥说:“哪里会那么巧呢?那是我推断的。那个女人死了后,本县的仵作验过尸体。我找到仵作,让他告诉我那具尸体的情况,仵作说尸体眼睛睁得很大,口张开,十指也张开,这一切都符合被勒死的症状。尹朝奉骑马去打猎,但不可能把绳子带在身上。那间柴房空空荡荡,也没有绳子,那么勒死的,只会是身上的裤带。尹朝奉腰间系的是牛皮带,牛皮带宽厚,勒不死人;而乡间女人系的是用布条辫成的裤带,所以,尹朝奉要勒死女人,只会用女人的裤带。”
我对熊哥佩服之至,熊哥真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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