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弯下腰将淳于静自地上扶了起来。
桃花吹面,四目相对,男子终究是浅笑反问:“还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也罢,这么久了,我便告诉你我的名字。函勿。”
“函勿……”淳于静念着这个名字,正想着是哪个“函”哪个“勿”的时候,突然宛如是被抽了一鞭子一样,浑身一个清醒。
“祖、祖师爷——?!”
大喊出这几个字,淳于静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发自内心的崇拜道:“徒孙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连祖师爷都不认得了!呜呜,祖师爷不要责怪我啊。”
函勿只好再将淳于静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原本就是我无意透露,岂能怪你。只是,你家中既有我与你祖师娘的挂画,你怎会还不识得我。”
“啊?这个……”哎哟好囧,真人和画像毕竟不太一样嘛,何况祖师爷都去世两百多年了,这个哪里能想到啊。
“唉,你啊……”函勿舐犊情深的拍了拍淳于静的脑瓜,“也罢也罢,我虽然已死,但意念尚在。你们淳于家从汉代起时代行医,我中途来收了你曾祖太爷为徒,自然要多保佑淳于家的后人。”说到这里,本还想再说什么,可突然间浑身开始变得透明。
“不好,又是这样,我终究是突破不了这层禁止。”函勿话音刚落,还来不及淳于静追问,他便已经和之前几次一样,化作烟雾不见了。
淳于静忽然觉得天昏地暗,这延绵的桃花林似乎一瞬间所有的花瓣都凋零而去,漆黑如海浪一般重新泛上,将淳于静吞没在其中。
她身形巨颤,霎时便睁开眼睛,口中喊着:“祖师爷!”坐起身来。
眼前模糊的场景渐渐清楚,淳于静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一张床上,周围不过是寻常人家的陈设。而床边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惊愕了淳于静。
“紫羽?怎么是你?”
明明之前自己是在圣女殿脚下的,然后在梦里的桃源遇见了祖师爷,难道自己得救了?
“是你救了我?”
紫羽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我师父。”
淳于静舒了一口气,恍然间又一阵恶寒,双手死死揪住紫羽的双肩叫道:“我的孩子呢?孩子还在不在?”
紫羽愣了一下。
这让淳于静几乎抓狂,一手赶紧伸进被子里抚摸到小腹。
小腹是微微隆起的,还和之前一样,没有平下去!
这瞬间淳于静欣喜若狂,一个劲的喃喃:“宝宝还在,宝宝是不是还在?紫羽,是不是?”
紫羽这才徐徐答道:“师父出游在外,今天才回来,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师父看见王妃了。恕紫羽直言,恐怕师父再慢上一刻,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可终究是孩子保住就好!
淳于静心底是说不出的激动,眼泪如奔腾的河水般淌了下来,泪水背后是无尽的感激。她感激自己的宝宝能在最后关头咬牙挺住,更感激老天爷这样眷顾着她,让她能够继续做一个母亲。
“这是药,师父吩咐王妃醒了便让紫羽端给王妃。”
只见紫羽手中已经端来了碗和勺子,“师父说了,孩子虽然保住,但是母子的元气都伤了不少,所以请王妃一定要好好喝药,将身体养回来。”
“好!”淳于静一口答应,抱着药碗就灌了下去,喝完了擦擦嘴巴问道:“没想到居然这么巧,我能被你们救了,你师父呢?”
“师父要去为王妃采些偏方草药,去了中皇山,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对了,还有一物,师父让我转交给王妃。”
紫羽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圆东西,打开一看,淳于静大吃一惊。
木魔珠?!
“怎么会在你们手里?”愕然的问。
紫羽答:“这是太后姜氏身上佩戴的那颗魔珠,是姜氏被邑王刺杀,师父进入姜氏的寝宫将这颗珠子摘了下来,要紫羽交给王妃。”
淳于静收下了木魔珠,可眼皮不由的跳了一下,她握紧了拳头。
“姜氏死了吗?雪无声呢?他怎么样?他身上还有血咒……”
淳于静忍不住掀开被子就往床下走,“不行,我要去找他,我担心他。”
“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紫羽的这句话,令淳于静顿时僵住了,一只脚刚触及鞋子,竟是石化一般僵固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是的,王妃你一直昏迷着,方才才得以醒转。”
这一刻悲痛的铁拳再一次击打在淳于静的心口,天哪,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了,雪无声到底怎么样?霜茉儿和梅胜雪有没有加害他?
“紫羽,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知道吗?!”淳于静只能冲着紫羽吼道。
“紫羽不甚清楚,这些天紫羽一直在照顾王妃。”
听言,淳于静心如刀割,吃力的穿鞋起身,东倒西歪的向外面走去。
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安置在客栈里,这客栈很偏僻,通过客房的阳台,可以看到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们熙来攘往。不知道严华公子是如何在霜茉儿的眼皮之下将她藏入客栈的,心底很是感激,淳于静回头说了句:“紫羽,谢谢你,我知道你也很担心唐夜吧。”
没有等待紫羽回答什么,淳于静便再度远远望去,王宫像是一条巨龙的爪子,狠狠按在整座城池之中。
而另一个方向,那琼楼玉宇般的高台,那刺眼的红幡,正是圣女殿。
一股怒火顿时涌上了淳于静的全身,这一刻她口中念着霜茉儿的名字,拳头狠狠的攥着,骨节发出响声,仿佛是渴望着将那个恶毒的妖女亲手捏成灰烬。
可是一想到自己并不是霜茉儿的对手,何况腹中的孩子差点离去,淳于静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紫羽,我要出去,我要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发展,你不要拦我。”
紫羽并没有说话,却是不声不响的跟在淳于静后面,暗中保护她。
这里真的很偏僻,淳于静走出去好几条街,才终于到了人稍微多一点的小集市。蓟城的百姓似乎状态异常,或诧异或低迷的议论纷纷,似乎在说太后受了重伤,三天三夜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也不知道能不能康复。
而隐约间,在一团围在一起的人群中,似有个声音提到“邑王”二字,淳于静赶忙凑了过去。
原来是个说书之人,坐一条板凳,着一身长衫,手拿一把白布扇比比划划,故弄玄虚道:“前天晚上胜雪公主宫里的那场大火,居然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昨儿个晚上还浓烟滚滚。现在总算是烟雾都没了,可据说那里头烧得是惨不忍睹啊,只有一个宫女活着出来了。诸位可知道,那场大火是怎么来的吗?”
众听家自然纷纷起哄说不知,仅有淳于静大吃一惊。梅胜雪的住处失火了?怎么回事?
那说书人被众人这么一催,自然说得更起劲了:“那个侥幸生还的宫女,哭着跪在咱们燕王陛下的宝座前,说她是被故意留下的活口,就是为了给陛下传话。哎哟那传的话真是吓死人了,说咱们燕国两个月内必定亡国!”
“啊?!”
“什么?!”
“不会吧!”
众听家大惊失色,一想到现在西方的秦国那般强大,就更是忧心忡忡起来,纷纷追问:“到底是谁留着那宫女传话的?是纵火之人吗?”
“对,就是纵火之人!”白扇子一个合拢,一声脆响,“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精彩的高潮了!”
“据那宫女的回忆,前天晚上大秦的邑王去拜访胜雪公主。两人饮酒谈笑,很是投机。谁知酒入酣畅之际,邑王掀了桌布,一甩袖子,所有的酒都被倒得满宫殿都是。胜雪公主大吃一惊,可身边不一会儿就燃起了熊熊烈火。胜雪公主和宫女们一下子就慌了,可是却逃不出去,那邑王竟用内力将退路全都封死,只放了一个宫女出去传话。而他自己,居然就这么拉着胜雪公主葬身火海、同归于尽了!”
——“你说什么?!”
淳于静惊骇的叫声,十分突兀的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大家看向她时,只见她神色惊乱、面目惨白,向前冲了两步,却突然有些体力不支,即将倒下去。
“哎哟这位夫人你注意点啊!”
说书人就近把淳于静扶住,将她推到了自己的长板凳上坐着。
淳于静微微提了神,连忙追问:“你说邑王纵火,和梅胜雪同归于尽?”
说书人一愣,心想这夫人是怎么了,不过还是很详细的解释道:“据那个幸存的宫女说,邑王失去了最爱的人……啊,就是邑王妃,听闻三天前邑王妃为给邑王求情,怀着胎儿还跪行到圣女殿之下,最后便不知所踪了……邑王为此肝肠寸断,当日便对燕王陛下和满朝文武放言说——‘本王势必拿整个燕国去给王妃谢罪,所有该死之人,本王不会漏掉一条性命’。”
淳于静的心猛地一抽,震撼之间,眼底已经涌出了泪水,在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又被那轻轻的眨眼推送回了眼底。
雪无声,我不在的几天,你是怎样的剜骨断肠啊,又是如何对着梅胜雪谈笑风生,在她以为爬上了天堂的时候,用一场大火,将她推入了地狱……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啦?”旁边的说书人看着淳于静眼中是泪的样子,不由问道。
淳于静歉然一笑:“抱歉,我就是有点感动了,你的书说得很让我身临其境。”言罢赏了说书人一些碎钱,便离去了。
一转身,眼泪便像是洪水一般决了堤,背后还传来听众们或恐惧、或愤慨的呼声。
刚才说书人的一段话,已让淳于静的一颗心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如同被悬挂在砧板之上。
从没有想过雪无声会那样做,同归于尽?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和那种小人死在一起,就算是因为她而性情大乱,她也不信雪无声会这么做。他不会死的,他一定还活着。不过是一场大火而已,怎可能烧得死如他那般的凤凰!
她相信他。
静静转过头,目光看向圣女殿的方向,还有些问题淳于静一定要问清楚。
霜茉儿!我看你还要打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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