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看向西楚使臣,与那个言辞尖锐的年轻使者对视了很久。
她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目光的交锋强迫她把心神放在西楚使者的身上,如此就巧妙地避过了君洛的目光,也逃过了她自己心头那一阵刀割般的剧痛。
过了一会儿,罗青桃觉得喉头轻松了几分,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说的便是西楚的诸位大人吧?”
那年轻的使臣满脸含怒,下意识地撸起了袖子。
罗青桃的唇角,笑意更深:“尊使恼羞成怒,打算以孔武之力解决问题吗?真巧,那也是我大梁罗家人最喜欢的方式——不管是此刻朝堂上、还是他日战场中,尊使若有兴致切磋武力,我大梁随时奉陪!”
那西楚使者的面上闪过嘲讽之色,但他身旁的人忙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拖回了人群之中。
最初说话的那个使臣向前走了一步,草草向罗青桃行了个礼:“大梁罗家盛名如雷贯耳,我西楚自然是不敢不敬的。只是——西楚虽是小国,却也不能任人欺凌!如今大梁犯我在先,西楚便是拼着举国覆亡,也断不能忍此奇耻大辱!”
此人显然比另一个沉稳许多。他不肯与罗青桃争口舌之胜,却句句不离“奇耻大辱”,轻而易举地便站在了受害者的一方,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罗青桃察觉到了这一点,悠悠地笑了一声,加深了笑意:“国可灭,不可辱!西楚尊使傲骨铮铮,令人敬佩!”
那使臣一时猜不透罗青桃在唱哪一出,只好闭口不答。
罗青桃向殿中环视了一圈,目光仍回到了西楚使臣的身上:“听闻昨日贵国太子妃遇刺,有这回事么?”
西楚使臣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忿忿地答了声“是”。
罗青桃面色平淡,不慌不忙地追问:“太子妃可曾受伤?随行侍卫可有伤亡?”
那年轻的使臣抢着道:“太子妃虽然平安无事,可是随身侍卫三十六人,只有十七人平安回返,你说有没有人伤亡!”
“也就是说,太子妃受辱时身旁还有十七人,是吗?”罗青桃盯着那使臣,继续追问。
那使臣愣愣地点了点头。
罗青桃便拉长了声音道:“那可就奇怪了!昨日我大梁皇帝听闻太子妃遇刺,孤身一人上车探望,然后便发生了你们所说的凌辱之事——难道贵国太子妃身边十七名亲随,可以坐视主人受辱而不救吗?”
“当时侍卫跟随在车外,并没有听到动静……”那使臣急道。
罗青桃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太子妃既然‘平安无事’,受辱时为何不向侍卫呼救?侍卫跟随在马车之外却‘并没有听到动静’,是不是意味着太子妃并未反抗呢?贵国太子妃身为皇室女眷,即使遇刺受惊,大梁皇帝也断无上车探望之理,请问是谁请他上车、又是谁支开了随侍的婢女和侍卫呢?”
西楚使臣被她问得又急又恼,人人脸上俱是愤怒至极的神色。
罗青桃却不待他们开口反驳,立时接着道:“我大梁皇帝自称事发之时神识不清,疑似中毒,不肯认这一桩大罪;然,此事关乎两国颜面,断无听信一面之词、草草了事的道理!既然西楚太子妃正昏迷不醒,尊使便该延请名医、诚心祝祷,待贵国太子妃醒转之日,便可与吾皇当殿对质,辩明是非……”
那年轻的西楚使者气得“哇哇”乱叫:“太子妃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那种……那种事情,叫她如何与你们当殿对质!你大梁百般推脱此事,定是不肯认罪,咱们只好战场上见……”
“既如此,那便战场上见吧!”罗青桃没等那人说完,已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那使臣愣了好一会儿,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西楚若是有心兵戎相见,今日又何必费这番周折!
罗青桃自然看得透这使臣的心思。
她知道那些小国的使臣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并不在意哪一方有理;
偏偏大梁的文臣们满脑子仁义道德,听说他们的皇帝做了丢人的事之后,早已愧赧无地,没了跟人争论的士气。
因此,大梁国这边,很需要一个厚脸皮的人来同西楚争论,把那件事情的种种可能性摆到台面上来说。
既然大梁的文武百官面皮都薄,只好由最无耻的昭烈郡主来做这个强词夺理的人了!
罗青桃自嘲地笑了笑,见殿中群臣已开始议论纷纷,她便不再多言,微笑着往君洛的身旁靠了靠。
此时君洛一反刚才消沉颓废的模样,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他紧攥着罗青桃的手,朗声向殿中道:“西楚太子妃之事,朕无愧于心!此刻空口无凭,朕无法自证清白,但此事重大,我大梁绝不会轻易揭过,半月之内必定给西楚一个明确的交代!当然,若西楚执意借此生事、胡搅蛮缠,我大梁也不介意战场之上见真章!”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笃定,非但大梁群臣信了他,就连那些看热闹的使臣们,也陆续有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
毕竟,大梁皇帝从一开始就提出过会彻查此事,倒是西楚使臣百般阻挠,口口声声只提什么城池布帛,倒把一件十分占理的事闹得不占理了。
罗青桃眯着眼睛,侧耳听着下面的议论,心中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畅快还是悲凉。
殿中的议论越来越不堪,比军中那些下等士兵的言语还要肮脏粗俗,难以入耳!
西楚使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的预想。此时殿中的那些人中龙凤们已经不再关心大梁与西楚谁是谁非,却把话题引到了西楚太子妃的风流韵事上。
他们十分愿意顺着罗青桃刚才的思路想下去:从西楚使臣的态度来看,那太子妃只怕不是受了凌辱,而是主动设局引诱大梁皇帝吧?西楚太子失踪多年,太子妃独守空帷,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而不与身边的男子苟且?传闻西楚太子妃以纤弱的双肩担起了整个国家,可是世间怎会有那样强悍的女子?不用说定然是她用某种不可告人的手段招揽人才为己所用了……
种种言论越来越骇人听闻,那些平日道貌岸然的男人们却越说越兴奋,好像那些事情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一样。
至于真相是什么,谁会在乎?他们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宣泄一下他们心中那些隐秘的念头,过一过嘴瘾罢了!
人心之恶、人言之险,在此时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罗青桃冷眼看着,心中唯余一片冰冷。
就是这些人,运筹帷幄,掌控着三川六国数万里的土地、受着万千子民的景仰和爱戴啊!
罗青桃在心中暗暗为西楚太子妃悲哀,也为天下女子悲哀。
但她并没有太多的愧疚。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拼的就是谁更阴狠。今日大梁与西楚必定要有一个受尽千夫所指,罗青桃自然希望平安无事的是大梁这一边!
可惜了,那个玉为肌骨铁为肠的传奇女子!
眼看局势逆转,君洛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看向罗青桃。
后者却只是看着眼前的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洛用力攥了攥罗青桃的手,俯下身来柔声低唤:“青桃……”
罗青桃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
君洛忙向她露出笑容,小心翼翼地道:“午后便要启程去校场……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罗青桃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还是不去的好。”
“可是我希望你去,”君洛急道,“我希望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到你!青桃,你若不陪我,我哪里都不想去!”
罗青桃挣脱他的手,淡淡道:“我有些累了,不想出门。”
“青桃,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君洛急了。
罗青桃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君洛下意识地伸出手,罗青桃却也不假思索地避开了,侧着身子退到了御阶旁边。
这时殿中群臣终于想起今日还有大事要做,忙喊了礼部尚书出来,吵着要君洛安排校场围猎的事情。
君洛一时分身乏术,只得忍住内心的焦躁,向罗青桃急道:“我在校场等你,你一定要来!”
罗青桃提起裙角,缓缓地走下了御阶。
君洛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走出殿门,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礼部尚书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君洛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只是反反复复地品味着罗青桃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或许是信他的,可是她似乎并没有答应同去校场,她甚至不肯接触他的目光、不肯再被他触碰……
毫无疑问,她是在生他的气,而且是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
君洛越想越担忧,心中乱成一团。
礼部尚书还在絮叨,君洛已忍不住打断了他:“你觉得妥当就好,这些小事不必问我!”
群臣见他生气,只当他是为西楚太子妃的事情而懊恼,也不敢多说话。
静寂了片刻,君洛低头向群臣道:“记得多备一辆舒适的马车,叫人去水湄阁接昭烈郡主前来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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