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时，天光已然微明，西洋钟指向寅时二刻。
容音安心想劝璎珞打个盹儿再去理政，但是璎珞这半年理政的风格，她也知道，和乾隆一模一样的，天塌下来都不能耽误政务。
所以容音亲手给她整理头发和衣物，摸到她光光的大脑门，容音不觉笑了起来。
璎珞乖乖低着头，任由容音动作，小声嘀嘀咕咕：“真不想走啊，娘娘。”
容音也低声说：“既然选择当一个好皇帝，就放开手去办吧。璎珞，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璎珞，以后，你就只是爱新觉罗·弘历了。”
房间的烛火亮起，进忠和明朗乖乖巧巧地来到外间侍奉，听见帝后的最后一番耳语。
“朕知道了。皇后，你好好休息，朕下午再来看你，顺便看看永琏。他今年十五，该学一学处理朝政了。”
“臣妾明白。臣妾恭送皇上。”
——
皇帝留宿长春宫的消息，传得很快。
实在是他太久没踏足后宫，几千双眼睛都盯着御驾驻留。
这天虽然不是请安的日子，但是一大早就有妃嫔们源源不断地来问安，得知皇后得了皇上特许，尚未起身，纷纷留下小宫女儿跑腿传话，务必皇后有动静就立刻赶来请安。
容音让赵一泰给阿哥所带话，今日上午叫永琏和兄弟妹妹们自己去耍，过了晌午再来，又略歇了两个时辰，近巳时方起，只眼睑下略有青黑，容色很精神。
明朗凑趣两句：“皇上心里还是有主子的，这不一得空，就来了。”
容音道：“不得妄议。”抬眼见嬿婉捧着燕窝粥来了，示意明朗先下去，让嬿婉留下。
“娘娘？可是有吩咐？”嬿婉有些惴惴的，她很少看见皇后这样严肃的样子。
容音却突然笑了。
原来，自从嫁给傅恒，回到她身边的“尔晴”就成了嬿婉。
难怪会觉得“尔晴”变了。
这个姑娘明明聪慧、能干、漂亮，还护短、重情，何以落到那样的境地里去？
她保护了她，也保护了璎珞和永琮，还为富察家生下了那样优秀的六个孩子。
容音很感激她。
“你坐到本宫身边来。”容音向她招招手，扇子指向自己旁边，“皇上那日说要像嫁妹妹一样嫁你，是认真的。昨日皇上又提起来了，意思是天下男儿，你选中哪个，就嫁哪个，到时候封你个一等夫人，你依然是长春宫的贵客。”
嬿婉很意外，猫儿眼瞪得圆圆的：“娘娘，皇上是什么意思呀？”
“意思是，本宫和皇上，都很喜欢你。不过，为免徒生怨愤，在你出嫁前，你依然在本宫这里做大宫女，或者……女官。”
容音猜测皇帝会启用女官制度。
璎珞很早之前就抱怨过，女人就像笼中鸟，而笼子是天下男人给她们造的，把她们关在里面，却要怪她们不能像鹰隼一样飞跃。
既然成了皇帝，她会改变现状的。
现在容易被反对，就等张廷玉死了，等平定准噶尔、大小和卓，等威望空前高涨……
嬿婉更加惴惴不安了：“娘娘，奴婢真的可以吗？”
容音想起自己接触过的“嬿婉”，想到璎珞讲述的嬿婉后来和她互为依靠的故事，更加感慨，若不是被深宫妇人的身份限制，嬿婉自有一番说法。后来她做一等公夫人，反而有机会介入朝政，与璎珞和永琮配合。
这一世一切都会更好。
“可以的，嬿婉，你本来就值得。今日起，本宫和你，还有明朗一块儿，再学一些新的东西。”
——
早膳过后不久，容音起身，得知妃嫔们今日扎堆问安，六宫得了信儿的，陆陆续续就都来了。虽不是请安的日子，她们以问候永琏为由，竟到得齐齐整整。
就连舒嫔也来了，不过她是真心为了二阿哥的生辰来的，对皇帝早就断情绝爱。她送了一份礼物就要走，高晞月留她说话，她才肯多坐一会儿。
高晞月和舒嫔有相似的小秘密，两人又都是才女，喜好、性格天差地别，倒正好互补。
高晞月先和近前和她一起分水果的玫贵人蛐蛐：“皇上半年不进后宫，我还以为他不行了呢——”
近前侍奉的俗云、荷惜、茉心都恨自己长了耳朵。
舒嫔咳嗽一声：“皇上专心朝政，岂能不好的？”又冷笑，“放咱们清清白白做人，那才是好呢。”
远处坐着的如懿和海兰互相递眼色，她们实在想不明白，舒嫔几时和高晞月这么好了，自从侍疾结束，舒嫔闭门谢客，除了初一十五的请安，再不见旁人，今日一见，惊觉舒嫔和高晞月关系这样亲近，不由得如懿不怀疑，这段时间有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这宫里最大的意外，不就是皇帝突然翻脸冷落延禧宫，连五阿哥都夺走了吗？
如懿心里空落落的，起初她还觉得愤怒，愤怒于弘历怎么能因为她一时疏忽就糟践她的脸面，后来就成了恐惧……海兰和惢心劝得再多，她白天嘴硬说“皇上会明白的”，晚上却空落落的，毫无依凭的飘荡感如影随形。
她头一次深刻地了解什么是人心易变，什么是帝王难测。
他们的过去，并蒂玫瑰，青梅竹马，“墙头马上遥相顾”“你放心”“永不相欺”，就因为那场淋湿了五阿哥的雨，什么都不再留下了吗？
昨晚皇帝留宿长春宫，更让如懿的“无依无靠”感，成了真实的恐慌。
最后的遮羞布被扯掉，过去三年的独宠，连皇后都被她架空成了宫务总管的荣耀，此时已成了笑话。
嘉妃凉凉地说：“哟，这嫡子呀，就是不一样。嫡公主生辰，皇上就来了长春宫，嫡子生辰，更是早一天就留宿，还说晚上还来呢。哎哟，臣妾是没希望了，只有个四阿哥，也不受宠爱，还不如像五阿哥似的养在皇后膝下，皇上来了还能见一见，也算有几分父子亲情。”
几句话就把纯妃说伤感了，四阿哥年纪还小，三阿哥都十岁了，早就去了阿哥所，皇上若不召见他，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那孩子看着哥哥姐姐们那般受宠，自己却无人问津，不知道怎么羡慕、自责呢。六阿哥就更不必提，才一岁，连周岁宴都因为皇帝尚在病中，随便敷衍过去。
但是纯妃之前吃过教训，这话听着难受，却也不敢流露真情，只淡淡地说：“嫡子就是嫡子，和庶子当然不一样。嘉妃妹妹生的是贵子，想必有别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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