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毒?”这个词对于狄秋来说倒是新鲜,他想了想软骨绵经散的特性接着道,“也就是说这毒是以雾霭的形势使用的对吗?”
“嘿,没想到你的天赋比宁公子还要高。”梁老不禁眉飞色舞起来,对狄秋的高悟性十分惊喜,“不错,这毒药种类繁多,各有各的分类方法,这霭毒便是其中一样。”
说着,梁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来,摊开一看,里头大大小小的瓷瓶、油纸包不计其数。梁老拿起其中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种红糖色的粉末,但看起来却是砂糖状的晶体。
狄秋嗅了嗅,闻到一股子怪味,便道:“这是何种毒物?”
“这便是霭毒,你瞧好了。”说着,梁老用双指捏起一丝,轻轻一揉搓,顿时便消失在了指尖上。紧接着,在狄秋的面前轻轻扇动了几下,那股气味便弥漫了开来。
狄秋抽了抽鼻子,心想这霭毒如此容易挥发,要想即拿即用可一点都不方便。可当时,黑蝇与赤砂在用铁菱偷袭之前,却没有见到他们偷偷涂抹毒物,这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狄秋第一个便想到那铁菱上有猫腻,便问梁老:“这霭毒是否有特殊的使用窍门?依我看,这种毒根本没办法事先准备,否则还未及使用,就全挥发光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你再仔细闻闻看我这手。”梁老同意道。
狄秋不知梁老何意,但也依言去嗅梁老那两只捏过毒物的手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短短的瞬间,梁老的手指上已经一丝气味都不剩了。
“这下你明白了吧?”梁老道,“这霭毒的奥秘就在此处。你看着觉得这毒极易挥发,但实则却要满足一个条件。”
“条件?”狄秋不明白这霭毒在这油纸包中是好端端的,为何到了梁老的手中却瞬间便能挥发得一干二净。直到回想起刚才梁老的举动,狄秋这才茅塞顿开。
这人体本就是温热的,刚才沾在梁老的手上,再加上揉搓进一步升温,所以这温度便是使这霭毒散发出去的必要条件。
这一下,总算解了当初赤砂与黑蝇使毒的秘密。他们只要事先将软骨绵经散涂抹在铁菱的一面,藏在怀中的时候将涂有毒物的一面朝着外面防止提前挥发,无毒的一面贴着身体。这样一来,在取用之时,只要手指一碰到铁菱,轻轻一揉再投掷出去,便能做到在一瞬间使这软骨绵经散生效。
“想明白了吗?”梁老看着狄秋的神情从困惑慢慢转为释然,心中不禁感慨,能对这毒理感兴趣本就不易,更何况要习得这认毒、使毒的精髓更需要极高的天赋与智慧,而这两样狄秋竟然都已经具备。
狄秋不知不觉中,从一开始对毒物的敬而远之,慢慢转为好奇。捏了一丝毒药也在手指上轻轻搓弄着,接着还不满足似的,放在口中尝了一尝。
心道:这霭毒之厉,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假如藏于指甲之中,与人比武之时,出其不意使出,根本没有人能够防范得了。
梁老见狄秋想得痴了,忙喊醒了他:“看够了吗?要是看够了我们就先试毒吧。”
狄秋笑道:“您就别擒故纵了,这都拿出来了那就把其他的都给我看看吧。”
狄秋的话正合了梁老的意,既然他都不急,那自己何必着急呢?好不容易有个能与自己兴味相投之人,梁老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只见,梁老又解开一个油纸包,这回里面却是几颗不规则的黑色药丸。看上去毛毛躁躁,却似那屎壳郎滚起的粪便,只是要小了许多。
“此为磣毒,你别看他不甚起眼,但其毒性可非同小可。”梁老颇有些得意地道,“要不先吃上一颗,我就这症状再与你慢慢解释如何?”
狄秋一看,这磣毒虽然一颗的剂量算不上很大,但想着若是用这下毒,未免也太不方便。无论是茶水还是食物,要溶了这么一颗毒药而不被发现,肯定是不容易的。
狄秋取了一颗先在鼻子下方闻了一闻,这磣毒却与他想象得很不一样。气味上比方才的霭毒要淡了许多,而且还颇为好闻。于是,他壮着胆子放进口中。先是传来一阵清凉之意,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甘甜。
直到咽入腹中,狄秋这才怪道:“这磣毒怎的如糖果一般?”
“你这就是所谓的先入为主的观念。”梁老笑道,“说到那治病救人的中药,都是气味难闻的多,人们为了性命还不是都喝了下去。要是这毒物也如中药一般,气味令人退避三舍,如何能教人用来毒杀呢?”
梁老此言倒是在情在理,毒物的至高境界之所以是无色无味,为的就是下毒之时不被察觉。可这磣毒做得如此可口却是何道理,一旦混入饮食,让食物变了味道,岂不是穿帮了?
狄秋正思索间,忽觉得腹部下方隐隐作痛起来。想必是这磣毒发作,不过好在这痛感并不强烈,还能暂时忍受。
梁老立刻察觉了狄秋的异样,忙道:“觉得如何,是否腹痛难忍,欲厕之念急发?”
狄秋听着梁老的述说,确实有要如厕之感,只是没有那般强烈,便道:“是不是剂量轻了,我觉得尚且还能忍耐。”说罢,又取了一口放入口中。
梁老见状大惊失色,他还从没见过有人抢着吃毒药的。自己敢让狄秋试毒,那是自己有把握剂量的能力,哪里知道狄秋却不问自己擅自就取药吞服。
“快吐出来,一颗够了!不能再吃……”这话还没说完,狄秋却是已经将第二颗毒药吞下肚子。
“遭了,遭了……”梁老的额头沁出汗来,“要是让小姐知道,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说着,连忙从包裹里找起解药来。
狄秋见梁老手忙脚乱的模样,还当他大惊小怪,安慰道:“我觉得还可以承受,何必这么着急呢?我还……”说话间,一股排山倒海的剧痛猛然袭上心头。狄秋的腹部如同捱了重重的一脚,顿时人都险些站不住。
“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梁老急哇哇大叫。
狄秋急忙扶住梁老的肩膀,想要调动丹田的真气去抵御这股剧痛,却还没等真气走入穴位,那股痛觉却如来时那样迅捷,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狄秋又直起身子,梁老愣住了。口中惊道:“你……你怎么样了?”
狄秋也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看四肢,又摸了摸腹部,自觉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浑身冒着热气,汗水不住地流出。
梁老怕不稳妥,找到了解药,二话不说塞进狄秋的口中。接着,又搭上狄秋的脉门,细细察看了一番。
片刻后,梁老才松开手来,直呼奇怪:“怎么会这样,你这脉象平稳,情势浑厚,比正常人还要健壮。”
“梁老,你这磣毒配置起来多久了?该不会是年久失效了吧?”狄秋好不得意地打趣道。
“不可能!”梁老一摆手斩钉截铁地否认,“这磣毒的毒性我最了解,便是数年也不会失效。再说,你方才明明已经出现了中毒的症状,怎么会瞬间就消失了。”
梁老立刻取了一颗自己服下。不多时,腹部剧痛袭来,于是又急忙服了解药,这一下算是排除了这磣毒失效的可能。
狄秋拭了拭汗水:“说不定我的体质真的强于常人太多,这毒奈何我不得吧。”
梁老看了一眼狄秋又转过了头去,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劲。即便是体质再好,这排毒也需要时间,更何况他没有排毒的过程,难道他身体还能自己解毒不成?
这时,梁老不经意间看到狄秋的袖子上,沾了一些褐色的污渍。他急忙拉住狄秋的袖子道:“这是什么时候弄上的?”
狄秋定睛一看,这污渍他倒是没有注意,但他确信之前确实是没有的。方才他不过是用袖子拭了一下汗水,可汗水不该是透明的吗?狄秋只好用手掌又擦拭了一下额头,这不擦还好,一擦却发现自己的汗水都变成了褐色。
“梁老,这也是中毒的迹象吗?”狄秋忙拉住还在研究那块污渍的梁老。
梁老瞧了瞧狄秋的脸,接着凑过去嗅了一番他手上拭下的汗水,这才恍然大悟。
“看来不是这毒药不起作用,而是你身体排毒能力实在异于常人。”梁老惊道,“这磣毒已经随着你的汗腺都流出了体外,怪不得这毒症说来就来,说消失就消失了。”
听了梁老的一番话,狄秋不仅没觉得高兴,反倒对这褐色的汗水感到非常的恶心。要是真如梁老所言,那自己现在这身上与衣服上岂不是全都是毒物吗?
“梁老,你这磣毒与那霭毒实在无法相比,虽然毒症剧烈,但要想人服下这毒物却是不容易。”狄秋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暗道:既然我吃这磣毒并不碍事,倒不如多讨几颗以后当零食好了。
梁老哼了一声,甩开狄秋的袖子:“你也太小瞧这磣毒了,你方才吃下去的叫牛尾草,他本身是无毒的,寻常人做来当零食也是有的,只有与这玩意一相互作用,才会产生毒性。”
说着,只见梁老拿出刚才那红糖色的晶状粉末,一脸失望地看着狄秋。
“您是说这磣毒与霰毒需要一起使用才能生效?”狄秋奇道。这霰毒本身就具有毒性,何不一招毙命还要画蛇添足,用这牛尾草来产生第二种毒性呢?
“啧啧,你既然也是习武之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武学之类千门万户,亦有相克之道。谁敢说自己能天下无敌,能以一技之力毙敌的?只要一旦缠斗上,便是打不过,或守、或逃,也不至于束手等死。用毒之道也是如此,武学习至顶峰之后,寻常毒物对于他们的效用实在甚微,这一点我想你该有体会吧?”
狄秋揉了揉鼻子,虽说自己也不是什么武学宗师,全仰仗这雷火石的奥妙,才使得自己的身体拥有如此惊人的排毒之能,但他多少能够理解梁老所言的内涵。这武学一旦习至一定的境界,五感已经不属凡类,毒物若非无色无味,压根没有使发的机会便已经让敌人警觉。
“方才你说的这软骨绵筋散这般的霰毒,虽说初时使用能让人措手不及,却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梁老道,“当然,对于你而言,这样的霰毒已经非同小可。但对真正的高手而言,呼吸绵长细致,真气澎湃浑厚。毒物一旦进入体内,还未及发挥效用,就可能已经被敌人逼出。许多用毒的新手,盲目自信于自己配制的毒药,却不知道内力只要守护着奇经八脉与关门要穴,毒性伤及不了根本,便达不到制敌的效果。敌人还可以利用使毒之人轻敌的弱点,假意表现中毒式微之态用以诱敌深入。一旦上钩,使毒之人立刻性命不保。”
这诱敌之技狄秋自然懂得,比试之时用招或轻、或浅,卖出破绽,让对方以为自己失手鲁莽进攻,好让对方失于防守。但既然这顶尖高手自有一套抵御毒物的方法,那磣毒又如何能寻到机会?
在狄秋眼里,这霰毒比这磣毒要更加防不胜防。若是霰毒都无法伤到对方,这磣毒就可以做到吗?这牛尾草除了口服之外,并无其他用法,要使这两者都产生效用实在匪夷所思。
“依您所言,这磣毒便与我所言的连环计一样,需要环环相扣。一者要让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这牛尾草,二者再用那霰毒将其激发。这样便是敌人能抵御霰毒入体,却无法挡住这磣毒从里而外的毒性。”狄秋将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这话咋一听确实是说到了关键处,但如何要让敌人自愿服下这牛尾草却不是一件易事。虽说这牛尾草味道宜人,但江湖中人又不是三岁孩童,哪有那样嘴馋的。
狄秋那日在晋州城就已经领教过那些江湖人士的性子,尤其是赵三林,更是嗜酒如命。除此之外,习武者无人不爱肉食,对素菜都不屑一顾,更别说这吃起来如糖丸一般的牛尾草了。
对于狄秋这番话,梁老还算满意,至少他说对了一半,但却也那些不识毒理的人犯了同一个错误。便道:“这牛尾草本无毒,却是与许多毒物能生成更烈的毒药。适是这武林之中,但凡遇到酒宴肆席,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绝不上单纯的素菜招待客人。”
“那岂不是说这牛尾草……”狄秋正想说这牛尾草根本派不上用场,但马上想到却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混入那些肉食之中。
于是,又改了口道:“那是否可以将牛尾草酿入酒中,或者制作肉食参杂在里头?”
梁老听了这两个方法却是大摇其头,道:“方才你也尝过了,牛尾草的性质十分奇特,其味与那薄荷相近。若酿入酒中,便是再烈的酒喝起来也含着一股凉意。同理,菜肴同烹、同煮、同烧,也一样去不掉他的味道。这也是磣毒最难作为伤敌之用的原因。”
“既然这磣毒压根入不了人的口,那当初创造这东西又有何意义呢?”狄秋失望道。
这瞧不起的语气顿时激怒了梁老,他哼了一声道:“无知小儿,这磣毒之烈远在霰毒之上,到了你的口中却成了毫无用处,真是可笑之极。”
狄秋见梁老翻脸,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论失礼。便陪礼道:“是我说错话了,您老别生气,只是我真的不知这磣毒要如何使用,还请您不吝赐教。”
“这还差不多……”梁老见狄秋道歉这才嘟囔道,“这磣毒虽在霰毒之上,却也不属顶尖的毒物。它的作用往往是做二手防备之用,一招不成,还留有后招,这与武学之根本也是相契合的。牛尾草作为磣毒中最常见的引子,虽然几乎不可能让人主动吃下去,却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有其他办法你不早说!狄秋心中暗骂道,这老儿这说话不是藏一节说一节变着法子耍弄自己吗?
“那您不早说……”狄秋郁闷地白了个眼。
梁老却道:“我这还不是和你学的,话总说一半,留一半让别人来猜。和我当初那婆娘……”说到后面,梁老忽然又闭了口。脸色渐渐耷拉了下来,似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狄秋倒是会察言观色,立刻转移了话题:“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不如把这磣毒的使用方法都告诉我得了,不然我怕我晚上都睡不着尽想这事。”
“呵!你还真想学?”梁老嗤笑道。在他眼里,狄秋也就只有毒晕人的胆子,要想让他用毒杀人,决计不可能的。
“我看你就学些认毒、识毒的功夫好了,长些见识对你以后行走江湖也算是不小的帮助。”梁老道,“至于这下毒与制毒之法,便是我想教,你也不想学吧。”
“谁……谁说我不想学了。”狄秋方才那样说,只是想岔开话题罢了,哪知道梁老还真就顺着问了。但依他的性子,梁老越是激他,他就越是不服。
梁老何尝不想有人继承他的衣钵,既然知道狄秋不是真心想学,又何须逼迫呢?口中只是道:“就算学了,你也不会用的,还是罢了吧。”说完,便把那些毒物收入包袱,放回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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