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踢踏踏,踢踢踏踏。”一群人呼吸紧凑,脚步纷乱,奔至狼狈难堪,亦不敢松懈半分。
随着离天瀑湖渐近,地上所陈尸身也越来越多。初时,尚且只见天临教军,而后东临十二派才间歇掺杂其中,直再靠得近些,两方尸骸几乎已至均数。
闻着鼻间愈发浓烈的血腥气,所有人面色都极为难看。再奔不久,随着飘来的水雾,已离得天瀑湖极近。犹隐隐约约间,已能听到喊杀声与兵器交接的碰撞之音。
狄秋抢头赶到,远眺一眼,众人身后的天瀑湖上,已是飘溺成群,血红一片,心头不禁大骇。旋即,怒喝一声,握紧了梦鱼剑赶紧上前助拳。
身后众人见狄秋泼天大胆,抢入乱阵无万一反顾,皆是为之振奋,亦争先恐后持着兵器杀将过去。
天临教军于通天塔下溃败,已是怵惧寒心。追兵至此,只不过迫于严询令下如山。可谓:彼方俱是专心要逃,此方却非刻意要追,只等着片刻之后,人匿声销,便可鸣金收兵。
却又怎想到,东临各大派慌不择路,会遁逃到天瀑湖畔,自绝了退路。此间,前有敌人当道,后有军令在上。天临教军纵使想高抬一手,却也难以做到。使得无心恋战的两方人马,直陷入这非战不可的境地。
狄秋虽仗兵器之利,但鏖战一夜,已是困乏至极。这时,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亦感力不从心。
战至深处,狄秋渐感不妙,暗忖:若不赶紧想到逃生对策,待严询携铁肘营追至,所有人的性命都将岌岌可危。
遂一把拉住花伶人道:“你可会水么?”
“怎的?”花伶人一愕,旋即便反应过来,狄秋是起了游水逃生的念头,道,“恩公别忘了,救出来的人可都双腿失利。纵使以前会水,又如何逃生?”
狄秋骂道:“哪是这个说法!我道你若会水,当赶紧游去寻江樵会的大船来接应。否则,今夜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了!”
“江樵会?”花伶人骇然道,“那柯分正若是劝得动,彼时我还须用马匹来策应逃生么?”
花伶人心中暗念:当初自己通告举旗之事时,那柯分正唯唯否否,难以矢志。如今所有人已处“垓下之围”,又岂能教这鼠辈回心转意?
狄秋虽不曾见过柯分正,但从先前搭救自己的船家口中得知,此人端的只有偏安一隅之心,却非无情无义之辈。
这时,闻见花伶人多有鄙夷之色,只有劝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事在垂成之间,他柯分正纵然胆小,这里有这么多人给他状胆,却又怕什么?更何况,我们救的人里头,也少不了江樵会的人,难道柯分正连他们也不顾么!”
“嘶……”花伶人心随言动,想了几息后,亦觉狄秋所说不无道理。遂咬牙道,“好!我去!”
说罢,花伶人撇下狄秋,就要去寻江樵会的人索要信物,以便面对柯分正时也好说法。
可这头谋断方定,另一边却状况又起。众人厮杀良久,没等到铁肘营赶至,反见另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涌来。
定睛一看,那人群之中飘着一面旗帜,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褚”字,端的竟是一整个碧水营在褚善念的率领下赶来支援。
“郭少春你个杂碎,还不速速出来领死!”褚善念骑马闯入人群,放声便骂,急索郭少春的下落。
此间,郭少春正护着伤员且战且退,脱不开身,忽闻有人喊他,急忙分神看去。当见到褚善念之际,心中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旋即,放言道:“褚兄,人已经教我给你都堵到这儿了,你要如何谢我?”
“我谢你个头!”褚善念闻言大怒,若非他从千里宗的防线处得知,有人拿了印有虎符的文书过关,却还不知道自己被郭少春拿作枪使。此间,面对其笑话讥讽,如何还能忍得?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把铁链枷,如风如火般就要杀郭少春于眼下。
花伶人瞅见褚善念威及伤员所在,再顾不得其他,只有抢去搭救。身未先至,手中折扇已开,口中喊道:“褚善念,有种冲我来!”
话音未落,花伶人已经袭至褚善念马前。折扇平着一甩,一招“叶底藏花”,俯按下去,直夺其手中兵器。
褚善念“咦”了一声,手中急将链枷旋起,卷了数圈,就要硬拦进招。两人兵器威力相距甚远,一旦硬接,折扇必然毁于当场。花伶人心中有数,只是虚晃一枪,但见链枷起势,连忙紧收在手。瞬间,“飞花”手呲呲连发而出,直落褚善念臂上诸穴。
二人面近一尺,花伶人招发迅速,极为刁钻。但褚善念也非庸手,但闻破风之音,身子已经瞬间后仰,在马背上躺了个平,惊险躲过进招。
待反身回来,褚善念手中链枷已经甩出,力发所至,锤头摇晃,却是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花伶人定睛凝视,见此怪异兵器虚实无定,变化玄妙,遂不敢鲁莽去接。身形直左右不住晃动,不容对方兵器触及自身半分。
连躲了几招之后,褚善念自问有机可乘,手中链枷挥舞更猛。不容花伶人得隙喘息,起锤头“旱地杨柳”势,链枷上下一翻,重重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花伶人不曾想褚善念招式如此狠辣,顿时被这链枷卷来的劲风惊了一跳。可正当心中侥幸未被其砸中之际,哪知链枷自下而起,竟横卷过来。
只听“呜呜”几声,花伶人耳中一麻,几乎贴脸才将将躲过,一注冷汗直从脊背中央滑下。
正当其要退让,再寻机会时。抬眼一看,却见褚善念借着坐骑之利,竟兜转回来。链枷“呛啷啷”的摆动之音,登时从四面八方扑落上来。
此间,花伶人退无可退。暗忖:这链枷是重兵器,难以索敌轻松,这坐骑补了其短处,威力更是非同凡响。自己若要取胜,非得先将褚善念从马上打落才行。
念及如此,花伶人心随电转,已有计策。遂急忙将手中折扇虚指而出,试要点向对方虎口。褚善念见其进招绵软,只当出了破绽。手中也不图躲闪,反持链枷向其折扇卷来。
结果此念一下,立中花伶人下怀。面对链枷所迫,其手中折扇瞬间便滞,抽了手回,容得折扇直直落将下去。
待褚善念链枷变化之际,花伶人一个抟身腾挪,左手巧出,已经反将折扇接住。脚下只微微一挺,便顺利避过链枷锋芒,抢至马前。
褚善念眼看被近了身,兀自心中大震,可此间再要抢招已是不及。仓促下,左手忙递送出去,要抓对方折扇。
可花伶人速度之快,褚善念即便心至,眼至,手却不及至。不待其照顾门户,一招便已抵中其腰肋之间。
“唔哇!”褚善念骤然吃痛,口中惨叫声起。与此同时,身子也是猛地一斜,从马身一侧翻落下来。
败招之下,褚善念连忙立住身子,紧捂伤处。心急火燎间,忙抬头往那马鞍望去,关心自己这赖以制敌的帮手。却见,花伶人先他一步,一手已经搭在马鞍之上。
眼看对方瞧破自己依凭的关键,褚善念顿时慌了神。此间也来不及动身去夺回,忙沉肩朝着马身便撞了过去。
花伶人本意翻过马背再寻制敌,想不到会被褚善念所误会,却是连坐骑生死也不顾,就运足了气力撞来。
一着乱间,褚善念身已奔至,花伶人急敛身形下,仍是慢了一步。马身受到巨力所迫,当即在地上横移半尺,直撞在了其正胸口上。
“哇!”花伶人剧痛加身下,口中顿时呕出鲜血。急怒间,直将折扇插在腰间,双手并出,施展盘龙内劲,亦是狠狠往马身上打去。
两人隔马而立,视野本就不好。褚善念抢回先手正值得意,又怎料到花伶人如此强横,不待喘息片刻就要还手。只见马匹复受巨力,一息之间已魂归当场,直朝着他重重倒将下来。
褚善念手持铁链枷,本就行动不便,猝然遭难,哪里抽身得及?直到临被压住之际,这才将手中链枷狠狠甩出,从马腹下空档,急卷向花伶人足下。
旁人得见,只容判断一阵黑色旋风,从面前闪过,瞬间便要将花伶人双腿断在当场。正当呜呼声起,急喊“小心”二字。却不曾想,另有一道黑影,更是快过此霸道兵器有余。就在将要伤人之际,竟强以一根铁矛,狠狠刺在场中,拦住了去势。
花伶人伤直深处,无力闪躲,本已认命当下。却不曾想会被人救其于危及之间,忍不住又惊又喜。
但抬眼一看,手持长矛的却是洛神苑的岑千翠其人。不禁转喜为怒,口中骂声道:“我花伶人不需要你救!”
“你……”岑千翠闻言惊恼,忙丢下长矛扯住其衣袖道,“姓花的,我好心前来搭救,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伶人哼了一声:“怎的!不就是两条腿么,我大不了还了你!”
说着,花伶人双掌举起,就要往腿上死穴拍去。
岑千翠只是恼他无礼,哪里想到其会如此做法。吓得连忙拦阻道:“姓花的!我究竟怎么你了,教你如此抵触!”
“还多问什么?”花伶人怒目而视,咬牙骂道,“我师父便是死在你洛神苑的岑岚手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岑千翠闻言气结,道:“我师父三年前也已经殁了,你又何止记恨于此!”
“你当我记恨为何?”花伶人道,“叛国夺宫是为不忠,残害同道是为不义,你洛神苑有何处不值得我恨,你说,你说呀!”
岑千翠本就不擅言辞,被花伶人这一逼问,顿时呆立当场。口中嚅嗫一阵,正要试着狡辩。但当以抬头,瞧见其灼热的目光,又不由地被吓了回去。
花伶人见她局促,嘴上仍占便宜道:“你既说不出来,便就别开尊口了!”
“你……”岑千翠气到极处,忍不住落泪下来,“既是如此,你何须举旗搭救我洛神苑之人!横竖我们皆是不忠不义,却还……”
两人争吵激烈,却是忘了此间还身处战局。褚善念为马匹压倒,寻隙爬了出来。单间岑千翠背身说话,顿时歹毒心起。从袖中抖落两枚衔尾钉,便疾射而去。
“小心!”花伶人与岑千翠相对,看得暗器飞至,连忙扳住岑千翠的肩膀就拉。旋即,折扇翻起强行要接暗器。
可他受伤不轻,手上力道已不够用,缓了不止一星半点。硬挡下先头一枚,后一枚衔尾钉却未接到,瞬间便被褚善念打中了肩膀,鲜血溅了一地。
岑千翠不察缘由,只当花伶人气急,要与自己动手。一跌之下,回首就要还招。却不曾想,竟瞧见其身上多出一个血窟窿来。
“你!”岑千翠望着伤口处的暗器,心中又气又急,忙不迭地拉着花伶人便退。旋即口中吹响一阵呼哨,唤来同门以翻天阵阻敌。
花伶人见状,啐了一声:“说了不用你救我,多费什么工夫!”
“明明是你救我,却还胡说什么!”岑千翠被花伶人没头没脑的话语弄得一脸难堪,顿时着恼。
可花伶人却依旧满脸怨怼,只不看她面色惶惑,低头骂道:“只当还你的,咱们互不亏欠!”
不远处郭少春见他二人吵得火热,忍不住恼道:“大难临头,却还计较什么亏不亏欠!买卖做到这个份上,纵使亏本也就认啦!”
说话间,却听远处马蹄上又起。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得铁肘营正在梁闻博的率领下已经赶到。
但见碧水营的人在场,梁闻博劈头盖脸便骂:“该死的褚善念,守关不晓得尽力,抢功倒来得倒快!”
说罢,急着冲入人群,瞅准离得近的便上去递招。
“胡说什么!谁抢功劳了!”褚善念远远辨出梁闻博的声音,不禁老脸一红。暗想:自己铸成大错,别说功劳,但凡能将功补过,已是大幸。若梁闻博在这时压过自己一头,那还岂有在严询面前翻身的机会?
念及如此,褚善念连忙边战边退,直引得洛神苑的几名弟子到其身旁,道:“梁兄,此几人是敌人头目,拿下他们的功劳可就白送给你了!”
紧接着,赶紧从那难缠的翻天阵中夺路而逃,复往郭少春所护伤员所在寻去。
“褚善念你这混账……”梁闻博因梁天之死,失了帮众信任。此战,可谓挽回尊严之战,绝不容有失。岂料,却正巧遇上褚善念这糊涂脑袋,一照面便给自己立下难题。
更糟糕的是,梁闻博一露面便大声疾呼,将自己所在泄了个一干二净。梁世荣闻言,这时也已经赶将过来。
但见此间不见梁天,梁世荣已是心知肚明,梁天定是九死一生。遂不由分说便加入战局,施展毕生所学,往梁闻博身上招呼。
梁闻博本就招架不住多人连攻,一见梁世荣也与自己为敌,不由地心慌意乱,口中急道:“老帮主没事,你快去找他呀!”
“谁却问你了!”梁世荣闻言,顿时肯定梁天已经身故。悲愤之下,更是攻得狠急起来。
眼看湖边人越聚越多,死伤越来越惨重,狄秋几乎咬碎了后槽牙。紧接着,放声喊道:“花伶人,再不下水,便都要下地狱啦!”
“我……”花伶人气急败坏地支起身子,当登时便被肩上传来的剧痛,逼得又瘫软下来。
岑千翠见他着急,连忙问道:“你要做什么,我待你去做,可别再乱动了。”
“你……你又……”花伶人本想拒绝,但事关重大,自己负伤已是下不得水,又非得马上有人替他行事不可。
遂只好朝天瀑湖上指道:“你快些游水去寻江樵会,为今之计,只有他们的船能带我们离开此处!”
“好!”岑千翠闻得信任,心中一定,也顾不上问其中关节,连忙就要起身下水。
可才一回首间,却见天瀑湖上迷迷蒙蒙的水雾中,似有几点火光闪烁而出。一愣神下,那火光越起越多,不一会儿便布满了视野所至。
岑千翠一揉眼睛,讶异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还有什么!只是浮尸和水雾而已,你怕什么?”花伶人当岑千翠临危授命,生了怯意,忙劝解道。但一回头间,却也一样傻了眼,万分不解道,“这水上怎会有火?”
两人各言一语,话起话落不过几息之间,湖上火光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岸边逼近。直到突破了水雾笼罩,二人这才瞧明白,这火原是船上的渔火。目之所及,渔火之下,竟是数十只船组成的船队。
“是江樵会的船!”岑千翠指着为首的巨轮上,飘扬着的“江”字旗,惊呼出声。
复又不解地冲花伶人道:“你不是还未下水么?是谁先你一步唤了他们过来的?”
“糟!”花伶人脑海中闪过一道霹雳,“不速而至,岂会是朋友?”
惊骇之下,花伶人强撑着身上痛楚站立,往岸边奔去。却见,江樵会的大船并行数列,依稀见得上头人手满备,各自手中举着弓箭、强弩,弓弯弦满。待行得极近之际,一阵“扑簌簌”的水声骤起,旋即无数空荡如也的舢板被投落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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