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们怎能知道,这药丸既是宋吞酒以武功尽失的代价自南疆取得,其用处自然超乎寻常。若非如此,亦无法解傀儡噬心大法此世上奇毒异法。
即便行将就木,回光返照之人,亦能使其强续性命于危殆。更遑论梁世荣伤势非重,体魄尚健者。
此间,仅服指甲盖般大小下肚,其用处已是明效大验。瞬息过后,梁世荣体内淤塞之处尽已通却。血脉丹田更是龙精虎猛,内力不知不觉中已上一层楼。
感受到体内变化,梁世荣又惊又喜,忙道:“狄少侠这下定有救了!此非但是治伤圣药,端的还能使人功力大增!”
“你说的果真?”花伶人见梁世荣容光焕发,颓势尽褪,不禁骇然。他只当这药即便不是毒药,也不过疗效平平的伤药。岂料梁世荣不过服下蝇头数量,便得如此奇效,实可谓奇哉。
一旁栾冰儿闻言,亦是大喜过望。她仅盼狄秋能够得救,又哪里期待他功力是否大增。但闻药有疗效,忙不迭地抢在手中,但还未及给狄秋送服下去,却被花伶人伸手拦道:“且慢。”
“怎的,有什么不对么?”栾冰儿手上一抖,悚悚然道。
花伶人道:“恩公昏迷至今,早已没了吞咽之能,这般送服定吞咽不下。我们当用水化开,一点点送服才可,否则可糟蹋了这灵丹妙药。”
“说的也是。”栾冰儿关心则乱,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节。但复一思索,便是化作药汁,狄秋既无吞咽之能,只怕也难奏效。
遂道:“道理虽是如此,可到时候药汁若是从口中流淌出来,又该如何呢?”
一席话毕,至教花伶人这般伶俐之人也陷入了沉思,一时间竟想不出对策来。
梁世荣见二人举棋不定,只是疑惑不解。指着栾冰儿道:“狄夫人,狄少侠既不能吞咽,你含了药汁在口,喂他服下不就是了,却有什么为难的?”
“你……我……”栾冰儿闻言大窘,脸一下便红了。虽心中暗喜这般称呼,但自己与狄秋尚无媒妁之言,又何来的夫妻之名?这般举动,可怎么也做不出来。
花伶人见栾冰儿脸色有异,顿知其心思。忙道:“栾姑娘且别听他的,此处芦苇甚多,你只管折取来用,以此为引,便就无碍礼教大防了。”
“是了,芦苇苇杆中空,确实可以此为引。”栾冰儿一扫窘态,立时点头同意道。说罢,忙划了船靠边,去取芦苇过来。
只一旁的梁世荣兀自不解,喃喃道:“这般麻烦,夫妻俩两张嘴,横竖吃的是一碗饭,这中间哪里还妨碍许多了?”
而后,栾冰儿依言将药丸化作药汁,缓缓通过苇杆将其送入狄秋腹中。初时,狄秋喉部因插了异物,尚所排斥咳嗽。待到习惯后,总算归于平静,渐渐容得药汁入到腹中。
一番折腾完,天已全明,船队亦已临岸。栾冰儿虽想狄秋好好歇息,但奈何天临教行踪不定,保不齐随时可能追来。也只得与其他人一同弃船,背着狄秋继续赶路。
此时,一行人所至乃天瀑湖西岸,远处便是千里宗驻扎所在。几日前,花伶人等就是借着褚善念的虎符伪书,从此处堂而皇之地进入到东临腹地。
只如今时移事异,千里宗凡有起复之心者,昨夜已在通天塔一役中尽数战死。此间,与其内部,已无志同道合之辈。
但昔日黑虎门与千里宗交好,葛一清与马家更是来往甚密。故葛元通对从通天塔中救出的马分鬃一家亲属,也都一一识得。
遂冲众人道:“各位叔嫂,马伯父日前虽战死于豫州城。但这千里宗数百年基业,乃是先辈好不容易打下的,可不能也跟着毁于一旦。我们虽同是东临十二派,但贵宗的事,却不便插手。还望诸位叔嫂劳烦出面,能与以前的旧部商量一番。无论去留,咱们总算有个安排。”
葛元通说话八面玲珑,处处具到,显是兵营里磨出来的。但谁都知道,若是这马分鬃的亲属不出面说法,这千里宗的驻防地,他们自然还是要冲杀过去的。到时候,其中死伤便不能算在他们的头上。
是以,马分鬃的妻子方氏很快便做了答复,同意由自己出面前往千里宗的营地说项。
可教众人始料未及的是,方氏行至营地前面目可辨之处,呼喊半晌,却无半人应答。待到再近数丈,其中哨岗上竟毫无征兆地飞出一枚箭矢,将其直接射死在地。
众人见状,具是惊骇异常。万没想到这如今的千里宗竟全不念旧情,狠辣如此。顿时,再没有人去问马分鬃余下亲属意见,提了兵器便朝营地杀去。
马分鬃亲属不忍亲睹旧故死状,皆落在人群之后陪着伤员。但闻厮杀声起,无不痛心疾首,哀叹连连。
但待至战毕,所有人都已入到驻防之地时,却又生出意外。马分鬃独子马靖安辨了数具尸首,竟是无一是他千里宗人。
众人只当凑巧,疑是千里宗新招揽的手下,遂又带他去指认其他人。但走遍整个营地,马靖安始终摇头不止,口中言之凿凿,称其中绝无相识者。
正当纳闷之际,郭少春忽指向营中招展大旗喊道:“快看,那是七融舍宋乘风的旗!”
“怎会如此?”花伶人见那旗帜上偌大的“宋”字,不禁惊了一跳,“褚善念那厮虽发觉我们是从此地使计通过,但以他那狭隘的性情,又怎会去知会宋乘风换防?”
所有人闻言,亦深以为然,都觉此事过于蹊跷。又想到宋乘风身在百花谷前线东面,防备紧要不提。其兵马自褚善念回东临腹地支援之后,当更是捉襟见肘,又岂有分派之理。别说褚善念这般小肚鸡肠之人,就算他真大方一回,却也使唤不动宋乘风才是。
眼下怪事频出,无人不为之耸然。直琢磨了半晌,竟也无一方定论。最后,终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众人这才在营中搜罗了粮食与马匹,重新踏上道路。
但教他们意外的是,这营中人俱是七融舍宋乘风的麾下,但马厩之中,却仍是千里宗的骏马。
倒也亏得这千里宗驭马养马之术天下闻名,此方弃船,又得良驹,一骑之绝尘,纵使严询插上翅膀,也自追及不上。
众人一路行了整整三个时辰,很快便越过百花谷。随后在栾冰儿指引下,再转西边,不日便到昔日聚会所在的树林外头。
直到这时,其人才从路过灾民口中得知。自褚善念带兵从前线离去之后,叶盛展开数轮攻势。一夜之间,竟从东面突破防线,将宋乘风战退三十余里。
直到今日黎明,宋乘风被逼至天瀑湖西岸。两方人马,皆已成不死不休之势,所战死者,更是尸满盈野,塞川积海。几将整个银沙滩,染作一片红色。
但闻此言,所有人尽皆动容。虽厌宋乘风投敌之态,却仍怜无辜之人死于战火。唯宁勋知叶盛寻子心切,这才于怜悯之外,更有一番异感。
而后,在知天临教内忧紧急之下,众人再不一味奔逃,渐渐缓下了速度。总算在第五日黄昏,抵达沧州城外十里之处。
此时,狄秋脸上青气已经褪尽,虽未至苏醒,但气息与脉搏都已至平稳,显然性命已经无碍。只是不知,他究竟何时才能够醒来。
然而即便如此,栾冰儿一路上半分也不敢懈怠,依旧关怀备至,细心照顾。使得旁人虽闻花伶人称她栾姑娘,却皆当她是狄秋夫人般尊重,无人敢轻佻戏言,说话放肆。
可这一路过来,虽几无阻滞,但其中却生了一桩怪事。初时,栾雪儿取水之际,望见一身着红衣之人伫立在远处梢望。只她心思单纯,并不觉得此中古怪,亦没有向他人提起。
殊不知,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除了灾民以外,若非身怀绝艺的江湖中人,又有谁会自野外逗留?
待到梁世荣等人发觉,那红衣女人已经随在队伍之后数日之久,这才教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虽说通天塔一役,死伤者甚多,但余下的无不是各派精锐。其中更有凝碧姥姥此等巨擘,自不怕寻仇之事。
但这红衣女人来得蹊跷,间有梁世荣带人欲往查问,竟是面不得见,便杳无踪影。复回队伍商量之际,却又隐隐瞧见那一点红色,若鬼似魅一般在附近出没。
一来二去,众人方觉此人并不简单,遂急忙转了队形,将狄秋几人护在垓心,加紧了行进速度。想着,这般防护严密,对方便是心存歹意,也只有望而却步。
直到望见沧州城墙所在,众人这才稍松一口气。紧接着,便各自将马上千里宗旧时军备马甲卸去,装作寻常百姓,分了几次依序入城。
而金门双侠,提前得小雨携信通报,亦早已上下打点完备。一见大队入城,便忙引路至镖局所在。更是劳许方等人,布置陷阱、机关在屋中,以防变数。
当见到狄秋之际,几人皆是骇人。虽心中早有预料,此一行困难重重,但不料竟至如此地步。
钱金虎不待细问东临十二派众人如何,先行向栾冰儿问道:“栾姑娘,你一路有一红衣女人跟随,如今那人可也一并入城来了么?”
“这倒难说。”栾冰儿摇头道,“此人行踪诡秘,我们也曾有人去寻过,但尽皆无功而返。不过从衣着打扮来看,只怕是……”
话至尾处,栾冰儿心中一沉,没敢再说下去。可钱金虎已经了然,知她疑来者会是吕杏儿。
心中不禁叹道:狄秋于百花谷苦苦寻觅不得,想不到回过头来,反倒是她找上门来。此二人之间,当真是冤孽。
随后,钱金虎再不复言,赶忙将众人安顿在乾坤镖局内部。另派人将四处戒备,以防吕杏儿随时来犯。
东临十二派各人一路奔袭,早已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得此安身之所,自千恩万谢。各自饱餐酣睡一场,便都复了精神。
方吟笛伤势算来极重,也在躺了三日之后苏醒过来。而后服了汤药,更是一日好过一日,不多时便能下地行走。
但瞧狄秋那边,虽面色如常,气息平稳,却始终未曾睁开双眼。期间,邀了不少城中名医前来诊治,结果却都一般说辞。只道早备后事,节哀顺变云云,不提。
饶是如此,栾冰儿始终不愿放弃。竟买来佛珠木鱼,整日持斋念素,长傍青灯。日夜复诵经文,去寻方外之助。
众人见此,皆是喟叹,暗道栾冰儿情深切切,如斯真诚,乃天下间少有。虽心中也一样盼着狄秋能够痊愈,但奈何此念渺茫,非力所能及。唯有暗中悄悄安排水陆道场,与棺椁寿衣之属,以备不预之事。
但风云变幻,旦夕祸福,孰又能言中?是日,梁世荣守护在侧之际,竟闻得狄秋梦呓窸窣,忽起动静。
凑近一听,只辨得模模糊糊的人名。其中既有他识得的,也有不识的。但喊的最多的,还是“杏儿”二字。
梁世荣只当狄秋即将苏醒,忙出门要找栾冰儿过来。可恰巧的是,当时栾冰儿正往庙中许愿,并不在镖局里。倒是栾雪儿百无聊赖,正在院中捉虫取乐,教梁世荣撞了个正着。
“快!快!快!狄少侠他醒了!”梁世荣寻不见栾冰儿,只能急催栾雪儿,让其带自己去找人过来。
栾雪儿这时正玩得尽兴,见梁世荣要自己去寻姐姐,顿感不悦。道:“你可不要乱说,姐姐照顾那么周全,公子都醒不过来。怎换了你后,公子就能醒了?”说罢,又去逗那虫子。
“你这是什么话,当醒的时候,总归是要醒的,却与谁照顾有相干?”梁世荣怪道。
栾雪儿瘪了瘪嘴道“自然相干!你这大家伙,粗手粗脚的,说不定眼睛也粗,看错了也是有的。”
“瞎说什么!我叫梁世荣,什么大家伙不大家伙的。”梁世荣急道。
但回头一想,狄秋只是说梦话而已,眼睛倒确实还没睁开。若喊来栾冰儿后,不见狄秋真醒着,自己可就糗大了。
于是,便拉住栾雪儿道:“你道我看错了,那你跟我去瞧瞧,弄个清楚总是好的。”
“不要。”栾雪儿被打搅了兴致,已觉得十分厌烦,不想再理会梁世荣。
但此中关系重大,梁世荣哪里肯罢休。也不顾栾雪儿反抗,一把拉住她的手,便往狄秋的卧房拖去。
待到了床前,梁世荣忙朝狄秋指道:“你快听,狄少侠在说话哩,这算不算是醒了?”
“气死我了,我的虫儿要是跑了,那都怪你。”栾雪儿捂着手臂,边抚边骂。可当顺着梁世荣的手,瞥见狄秋时,又忙闭上了嘴巴,生怕吵到他休息。
两人静候了一会儿,大眼瞪着小眼,心中各怀着期待。但始终不见狄秋有何响动,只安安稳稳躺着,全无半点醒来的征兆。
栾雪儿心生不耐,遂凑近半步,将耳朵贴向狄秋唇边,试要弄个清楚。同时,心中暗念:若公子没反应,待我出去,可要与所有人都说上一说,好好丢你这大家伙的脸。
“水……”
“呀!”栾雪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蹿起身子,指着狄秋便喊,“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梁世荣一怔,忙俯下身去确认。只见狄秋双眼微睁,正斜眼看向自己,不住呢喃着什么。
遂赶紧伸手扶他坐起,道:“狄少侠,你说什么?是要找狄夫人么?她去了庙里尚未归返,你可要等等才行。”
“瞎说什么,公子几天没吃饭,定是饿急了,要东西吃。我这就去买桂花糕回来,给公子填肚子。”栾雪儿欢欣雀跃,连连鼓掌。不待梁世荣阻拦,已经跑出了房门。
狄秋才至苏醒,脑子一片混沌,辨不得人语人言。唯有求生的本能,令他不断重复着:“水……水……”
梁世荣听了半天,总算认出狄秋所求。不禁一拍脑门,自呼笨蛋。忙去桌上倒了温水回来,服侍狄秋喝下。
但自从东临腹地归来,至今已累有数日。水米未沾之下,狄秋早已饥渴烧心。梁世荣一连喂下七八杯水,却仍止不住渴。直到将一壶水都饮尽,这才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复了些许说话的气力。
“我们这是在哪儿?”狄秋嚅嗫双唇,勉强出声问道。
梁世荣轻轻为其拭去嘴边水珠,安抚道:“狄少侠放心,此间是自己家门。你重伤初愈,可不要劳神太多,还请先歇下吧。”说着,梁世荣便要扶狄秋躺下。
狄秋心中一片迷茫,但身体虚弱已极,容不得他动念细思。一经躺定,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眼见如此,梁世荣长松了一口气,忙退出了房门。想着:虽已醒转,但狄秋这气色却是极差。还得再请大夫过来,为他细细诊治一番才是。
念及如此,梁世荣忙往外跑了几步,就要去见钱金虎,将狄秋已经醒来的事情知会一声。
岂料,才奔几步,尚未步出内院,忽闻外头劲风袭来。“突突”两声自头顶乍起,迎面飞来一道黑影。
“谁!”梁世荣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接。甫触之下,只觉得怀中先是一软,接着便是巨力冲来,带着他整个人向后退了数步。
梁世荣又惊又怒,待到战定,忙起架势就要还手。可低头一看,却见飞入他怀中的竟是栾雪儿!
“大家伙……快……快跑……”栾雪儿说罢,便再忍不住剧痛,直接昏死过去。
突逢巨变,梁世荣若五雷轰顶,浑身汗毛皆倒竖起来。口中痛呼姓名,又连掐人中不迭。但一探脉搏,栾雪儿生兆所显,却是几乎断绝。
“啊!”梁世荣胸中剧痛,抱了栾雪儿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入前厅。放声便骂:“哪个狗杂碎,下如此狠的手!”
声音掀顶乍起,犹若天雷,直在四墙之间狠狠冲荡。在场众人侧目而视,俱是惊骇万分。但仅稍一瞥罢,又急急转回,落在厅中一红衣女人身上。
梁世荣怔神起疑,刚要发问。却见,那红衣女人莲步轻移,已经转过身来。冷若寒霜的脸上,逐渐露出杀意。
“噌噌。”红衣女人双剑出鞘,握在手中,道:“狄秋,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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