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番交心之言后,狄秋与栾冰儿之间再无阻碍。于是,帮着撤了白事布置,狄秋问起这些日的情况。
栾冰儿倒也并无遮拦,但言及吕杏儿时,却是措辞万分谨慎。只道她武艺日渐精进,已成非同小可之态。要狄秋今后遇到,非要留心不可。
狄秋自认最对不起的就是吕杏儿,闻其所作所为,更是痛心疾首。可眼下天下动乱,兵戈四起,若想在这时寻人,却是难上加难。
唏嘘过后,外头忽传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天临教自天瀑湖一役元气大伤,加上叶家军的围剿,此时已至强弩之末。不日,东临地界就将尽数复还。
而坏消息则是,久未有消息的万窟山,近来活动频繁。竟在叶盛专心对付天临教之际,自西向东出发,半月内连下一十三座城池,即将就要兵临晋州城下。
自铸生山脉一行,结交许方等人时,狄秋便知万烛龙臣府极深,擅用阴谋诡计。但其野心之巨,不过仅存于江湖之上。却未曾想到,如今竟还生出吞并天下,自立为王的想法。
而偏偏晋州城地缘之敏感,若是失于此等狼子野心之人手上。毫无疑问,将为红丸国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念及如此,狄秋一时陷入两难境地,不知该继续追及吕杏儿下落,还是考虑守城对策。
栾冰儿深知自古忠义难两全,虽于情于理狄秋都该以吕杏儿为先,但如今东临六大派无数双眼睛看着,要教狄秋自顾私情,不识大体,无疑是难以下台。遂召集了众人前到院中商议,已断时事。
此间仅存的东临六大派,皆觉抵御外敌,保家卫国,乃至高至尚之事,要保晋州城中百姓无虞,自是义不容辞。
只他们对武学之外的兵法,却皆是一窍不通。参详半晌,一些人提议坚壁清野,一些人则希望先发制人,决事于围城之前。众口多辞,也是久论不下,陷入一场僵局。
狄秋自己也是门外汉,琢磨了一阵也分不清究竟如何是好。忽地想到,先前豫州城一役,便是栾冰儿为姜运带去了奇谋,大败了葛一清一众,自己何不请教她呢?
问道:“冰儿,如今万窟山之众来势汹汹。大家各出机杼,倒是都有道理。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栾冰儿一直只听不言,猛地被狄秋这么问到,不禁一愣。默了好一阵后,这才道:“我觉得都不对。”
“这……这是什么话?虽然咱不会打战,但攻还是守,总要选一个,哪能都不对?总不能逃跑吧?”
梁世荣向来直言快语,见自己听不懂,直接就指了出来。
栾冰儿听了倒也不以为忤,而是分析道:“方才说的坚壁清野、主动出击,倒是一守一攻,两个法子,至于不守倒是没提过。但要我说,不守才是最好的。”
“不守?”
一席话毕,众人顿时便愣住了。都想着:通天塔一役,我们虽然狼狈,但每个人都是直面凶险,哪个做了懦夫?怎到了这回,却要他们弃城逃跑?
作为众人之中年龄最长,资历最老的凝碧姥姥闻言,也不禁瞪了栾冰儿一眼。口中道:“我尺离宫虽然日落西山,但门中弟子却都铁骨铮铮的英雄。冰儿姑娘要我们做逃兵,我凝碧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凝碧姥姥切莫心急,咱们这不还在讨论么?”栾冰儿耐心道,“我知诸位都是个顶个的好汉,但打战这事,却不能凭着一腔血勇,就能成的。尤其,我们还要顾及到这晋州城中的百姓。若是教万窟山的人攻入城,他们可要如何自处?”
“这算啥?要我说他们既不会武功,那自然先撤走好了。”梁世荣嚷嚷道。
栾冰儿叹道:“若是撤走,那他们又能去哪里呢?如今兵荒马乱,可无一处安宁。”
一言既出,梁世荣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道:“就算不守,到时候城破之际,百姓不也一样会遭殃么!”
“这话不对。”花伶人插嘴道,“要知道税银和粮食,全都由人来提供。若是将人都杀了,那这晋州城得与不得又有什么分别呢?”
栾冰儿赞许道:“花少侠所言甚是,兵家所争,最重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如若没有激怒那婆罗,他是绝不会轻易伤害老百姓的。”
“好!就算你说的对,可为什么咱们就不能试着主动出击呢?”梁世荣道,“咱们都是东临人,那狗贼再怎么也不会迁怒到晋州城百姓头上不是?”
“对!大不了醉卧沙场,马革裹尸,又有什么好怕的!”梁世荣一番话,顿时获得了许多人的拥趸。
但出于对狄秋威望的认可,他们也没有擅自做主。而是纷纷朝他递去了询问的目光,等他做个定论。
狄秋见众人目光如炬,众志成城,不禁心中豪气顿生,亦有跃跃欲试之念。但冷静下来一想,若是真要如此做法,还非得摸清楚万烛龙军中布置不可。否则,像这般管窥蠡测,如何能够成事。
可眼下,要去刺探无异于是临渴掘井,却哪里能赶得上……
思忖到此,狄秋忽地想起一人来。自嘲道:“我这榆木脑袋,既想到这办法,竟忘了还有冰穗姑娘这个现成人在!”
“冰穗姑娘?她怎么了?”梁世荣与栾雪儿两人见过冰穗,但只知她是长川派的弟子,别的便一概不知。此时狄秋忽地提到这个名字,不由让他们倍感意外。
狄秋道:“此时说来话长,我与冰穗姑娘几年前别于飞鹰堡,那处与万窟山毗邻。如今,虽时过境迁,但多少该是知道万窟山的情况。”
花伶人微微点头道:“是了,长川派向来从善如流,在中原地带颇有声望,指不定那次与狄兄弟会面,便是其师父有意派去做耳目的。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
“你又晓得人家如何心思,难倒你问,她就肯说么?”岑千翠不知怎的,尖起了嗓子质疑起来。
众人瞧她脸色涨红,满脸醋意,皆是纳闷,暗想:如何者岑姑娘为外人较真起来?说与不说,不该问了才知道么?
狄秋这时亦是心下惶惶,不知该不该说当初故事。毕竟,自己与长川派结怨颇深,若是冰穗不愿说,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正商量着,屋外却忽传一阵脚步声,转眼门已被叩响。
“狄秋!你敢不敢见我!”
“咦?”
狄秋措手不及,这冰穗竟在这时上门。但眼下事迫眉睫,哪里还容得他矫揉半分。只得答应:“冰穗姑娘,有事进来说吧。”
“呵!你倒是想,进了这门我还出得去么?”冰穗隔着门冷笑道。
众人一听,顿觉不对。这语气不仅不像是有故,倒更像是有仇。
狄秋心中惴惴,明白非自己亲见不可。遂只身开门步了出去,又从背后阖了门。
凝碧姥姥瞧这作风,不知猜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冲栾冰儿说道:“你这位夫君,倒是个风流人物,看管起来,只怕要费些气力把?”
“姥姥说笑了,他倒不是我夫君,至于看管,那就更说不上了。”栾冰儿坦然道。
“哦?”
一席话下来,不仅凝碧满腔费解,就连众人也陷入了一番沉思。纷纷纳闷,这些日为狄秋守灵时,称你作狄夫人,倒也不见你摇头,怎此刻狄秋活过来了,却连夫君也不认了?
此间的三言两语,声音本来不大,但却教屋外的狄秋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尴尬,却也只能强打精神应付面前的冰穗。
口中道:“冰穗姑娘,我与你们长川派本存了许多误会,但追本溯源,我狄秋却没有对不起你们半分吧?”
“呵!我师父被万烛龙所擒,皆是由你而起。如今,你竟想推得一干二净!”冰穗怒道。
“这……”
狄秋本当冰穗既然安然无恙,那飞鹰堡被毁之际,其他人也当平安脱困。怎知孙言重竟被万烛龙所擒。
遂满追问道:“那其他人呢?其他人现在如何?”
冰穗冷脸道:“多此一问,你以为呢?”
狄秋心中咯噔一下,总算明白过。不禁懊恼,这几年自己落拓荒唐之际,竟未曾想起过去打听过他们的消息。
念及如此,狄秋只有点头认错:“当时是我连累了你们,若非……”
“还有什么若非!自是你的不是。”冰穗忿忿道,“说吧,你是自裁,还是由我动手?”
“哼!若我这一死,能消你们心头之恨,那你动手便是。”狄秋恼道,“只不过,到时候你师父他们又当如何?难倒让他们一辈子做万烛龙的阶下囚么!”
“你……你就算活着,又能怎样,你敢与万烛龙为敌么!”冰穗闻言不禁松动了几分,但敌意却丝毫没有削减。
她这一去,便是为了报仇雪恨,再无其他。至于“搭救”二字,冰穗自是想都不敢想。别说对方是当世四大高手之一的万烛龙,就算是其手下的各路高手,只怕也难敌之一二。
狄秋虽不擅胡吹大气,却向来爱“逞强”。这时既知攻城在即,自己又有不可推卸的救人责任。这与万烛龙为敌,又哪里不敢答应的?
遂道:“若我说,我愿去救你师父,你可能不杀我么?”
“你愿救我师父?”冰穗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又追问道,“你别是在骗我,你虽有些本事,但万烛龙岂容小看!”
狄秋摇头道:“我狄秋或许有怕的,但唯独不怕死。再者说,万烛龙横竖也是凡夫俗子,又不是天上谪仙,难倒我就一定敌不过他么?”
“哼!你倒是敢说。”冰穗哼声道,“要是你做不到,又当怎样?你非得立誓,必须在半个月之内救我师父出来!否则,须得自裁谢罪!”
狄秋纳闷道:“为何是半个月?”
“你看了便知!”冰穗挽起袖子,将胳膊露了出来。
只见,那脉门一处布着一块紫黑的絮物,深入肌理,隐隐有扩散之相,显然是中了某种毒物。
狄秋心中骇然,明白这毒绝非等闲,且中毒时间,决计已经不短。就算现下立解,其对五脏六腑已经造成的损害,也非一时半刻能够复原得了。
可正当他要细瞧,冰穗却猛地抽了手回去,嗔道:“看够了没有!如今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以半个月为限了。”
此时,狄秋已对毒药的理解早已登堂入室,虽未看得仔细,但自认并非不能够化解。
遂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半个月便半个月,只不过……”
“怎的!你刚答应就要反悔?”冰穗闻言,只当自己遭了戏弄,顿时脸上飞上一片红霞,真气蹿动在各大要穴,就要动手起来。
狄秋满制止道:“我是要说,救人之事毕竟不简单,处处都需的你帮手,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化解你这毒才行。”
“你还懂得解毒?”冰穗一愕,接着赶紧又将胳膊伸了出去。
狄秋双指抚上脉搏,凝神察了一番,又瞧了冰穗的舌苔与瞳仁,很快就有了结论。不可否认的是,万烛龙的用毒功夫丝毫不简单。虽比不上粱老夫妻,但其对分量的把控,却也属当世一流。
在琢磨了几味可用之药后,狄秋收了手回来,道:“这毒倒是不麻烦,只是你中毒太深,需得花些时候让我配制解药。若是没说错的话,万烛龙肯定定期给过你们缓解毒性,否则不会像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是了,那狗贼确实每隔一段时间给我们一颗药丸。”冰穗见狄秋说得准确,不禁生出一丝信任,“只不过,那狗贼给的药丸愈发频繁,遣我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每半个月就要服了。”
狄秋闻言大惊:“遣你出来?你难倒不是自己逃出万窟山的么?”
冰穗怒道:“荒唐!我怎么可能抛下我师父,一个人逃出来!”
“所以,让你寻我报仇,也是万烛龙的意思?”
“呸!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须他人指使!横竖我都是要非杀你!”
面对言之凿凿的冰穗,狄秋恍然大悟。明白她这是被当了枪使,却还浑然不觉。
万烛龙显然是算准了,只剩下半个月的性命的冰穗,除了报仇之外,压根就没有别的事情值得去做。
若自己没有死在冰穗手上,半个月期限一到,他便会再赶一人出万窟山,直至自己死的哪天才算罢休。
“真歹毒啊……”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狄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当冰穗在万窟山日久,定对万烛龙的布置有所了解。如今逃出来定是大有用处,谁知这冰穗完完全全被其玩弄于鼓掌之中。就算现在问起,只怕得到的,都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消息。
遂叹道:“既是如此,如今只能先解你身上的毒。至于其他,只好从长计议。”
两人在王洛生旧邸外磋磨良久,这才有了共识。但屋内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梁世荣几次三番想去偷听,却都被栾雪儿给拉了回来。
直到两人进了屋,这才急着上前道:“怎的要这些时候,要我说就该大家一同讨论,多省许多工夫!”
“梁兄莫急,事情却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容易。”
狄秋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十分苦恼。旋即,便把当初飞鹰堡一役与如今孙言重等人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栾冰儿在旁边听边想,很快就捋清楚了脉络。当机立断道:“照这么说,这晋州城是非守不可了。”
“咦?这是为何?”花伶人不解道。
方才辩论之际,他便已看出栾冰儿对行军打仗一行颇有见解。只众人义愤填膺,一股脑想着如何与万烛龙正面交锋。却没有听其来得及反驳。如今,忽然改了口风,不禁教他认真聆听起来。
却听栾冰儿道:“原因有三,其一:狄大哥要救人,必须有人保障后方。否则救了人,却无处可躲,那等于是白救。其二:晋州城易守难攻,若是万烛龙在占领之后,将长川派等人囚禁在此,我们更难进来救人。其三:救人之事可一不可再,要救就必须一击即成。否则,若让万烛龙将长川派一众朋友拿做人质,我们将彻底陷入被动。”
“照你这么说,前二者倒是没错,只这第三点我没听明白?”花伶人不解道,“若是一击不成,难道守住晋州城,就不被动了么?”
栾冰儿笑道:“花少侠不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哦?还敢请教。”
“若是用在此处作为注解,这城和心便要掉个个了。”栾冰儿指了指手心,“连环此中计,那婆罗自然是取舍两难。”
一旁的梁世荣听了半天,分明每个字都懂得,偏偏合在一起,便怎么也转不过脑筋。
急道:“什么城啊,心啊,这城能攻,心还能攻么?”
“自然可以。”狄秋这时已经明白过来栾冰儿的意思,帮着解释道,“若我们救人失败,万烛龙定会调用重兵把守人质。这样,他就无法分兵攻城。若是他执意要攻城,那人质处的看守必然松懈。此二者,他非择一断之不可。所以,这晋州城,我们必须坚守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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