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吃俺这梨,又大又黄的酥梨!”
那道人见众人都被障眼法所迷,遂得意洋洋地与众人分梨吃:
“俺这梨妙处多,男人吃了补精益气,女人吃了滋阴养元,老人吃了延年益寿,便是那没牙的奶娃娃吃了,也自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众人被说的心动,又见这法术神奇,都以为是遇上了活神仙,纷纷一股脑儿挤上来,争着抢着要吃梨。
那道人半点不慌,仗着无人看穿他的障眼法,当中从卖梨郎的板车上拿了梨子分给众人:
“莫要争抢,俺这梨子见者有份,人人都吃得。”
分到梨的人捧着大黄梨喜不自胜,啃了一口,但见那酥梨露出水灵灵白生生的肉,忙不迭叫起了活神仙。
“真是梨子哩!好脆好甜的大酥梨!”
“这梨子又脆又水灵,好吃得很哩!”
“当真是活神仙下凡,这梨子定然是天上的仙梨来!”
道人被奉承话包围,喜滋滋捋了捋唇边的龙须胡,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一双大而鼓的眼睛却不住往人群里头看:
这个瘦了些。
这个胖了些。
这个年纪大了些,想来卖不出去。
这个精壮有力,想来还值些银子。
咦?
道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处,身体不自觉往前探了探。
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正有一女两男。
那女子生的奇特,面色发黑,身材高大,瞧着粗壮健硕,若非穿着女子衣衫,又作女儿家打扮,八成会被人误认为是个黑面郎君。
站在她之后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应当是这女子的随从,穿着粗布衣裳,闷不吭声站在那儿。
再看那女子随身不离一把油纸伞,伞面上黑气森森,蔓着凡人认不出的鬼气。
绿衣道人立即认出来,这女子应当就是先前在脚店歇脚的客人之一。
只是此女不是往北走了么,如何又出现在着寿州城里?
绿衣道人稍加思索,便意识到那小刺猬妖定然说了假话,心里暗恼,盘算着等回去要如何惩治其一番。
不等他多想,就见那黑黑壮壮的女人冲他遥遥行一礼,露出个和善的笑来。
绿衣道人心中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
是了,这城内可是镇妖司的地盘。
此人虽然看穿了他使的障眼法,却没有高声叫破,八成是不想与同道结下梁子,惹来镇妖司之人盘查 。
毕竟对方还拘着个美貌娘子的魂魄,若是招惹来镇妖司,那才是麻烦。
这么想着,绿衣道人也冲着对面行了一礼。
——这算是江湖散修中的规矩,若是彼此遇上,便心照不宣地承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那黑面女见他如此,先是一愣,随后了然点点头,似乎是应了,可还不等绿衣道人反应过来,对方忽然猛猛吸一口气,高声大叫:
“咦?这卖梨郎那一车子大黄梨去了哪里?我怎么瞧着这梨树上结出来的大黄梨,像极了卖梨郎的梨?”
——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字正腔圆。
如你娘的王八羔子,猢狲卵子!
你特娘的不讲江湖道义!
绿衣道人当即就要破口大骂,登时就要两脚抹油,溜之大吉。
障眼法不似幻术,一经人叫破,就再骗不住人。
果然,随着障眼法被叫破,众人接二连三反应过来,指着那板车惊叫出声:
“好骗子,哪里有什么仙树仙梨,分明就是辆烂木车!”
“啊呀呀,原来是骗人的!这梨子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大黄梨!我呸!”
“你这江湖骗子,心眼儿小似针尖的妖人,俺不过不愿意舍你一只酥梨,你就要用妖法诓骗俺的梨么?”
卖梨郎反应过来,上前兜头就给了这绿衣道人一拳,直砸的对方眼冒金星:
“你这江湖骗子,都骗到你爷爷俺头上了,今日非得叫你尝尝这老拳的滋味不可!”
这道人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上顿时浮上一层阴鸷,藏在道袍下的手掐了个诀就要出手——
“快些报官,叫镇妖司的人来,就说此地有妖道作祟哩!”
人群中,有女子高声大叫,这声音还有些耳熟。
妙云老尼姑虽然不在寿州,可镇妖司的人还没死呢!
要是真惊扰了镇妖司,他这肉羊的生意可就再也做不得了!
绿衣道人几乎要喊叫出声,质问那女子二人是否有仇。
他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又缩了回来,抱着脑袋在人群里鼠窜,恍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众人自觉上当受骗,将那道人堵在角落,卖梨郎气势汹汹,好生教训了一番绿衣道人,让他赔了银子,才肯放他离去。
道人赶着羊群到江边一照,才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衣裳叫扯得七零八落,眼圈儿乌青,右边的龙须胡也不知道被谁扯断只剩下半截,当真是好不凄惨。
“咩咩咩。”
“咩咩。”
“啊昂啊啊昂!”
那几头绵羊和大青驴齐齐叫出声,只是怎么听,都觉得那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入他娘的,黑了心肝儿的王八羔子,半点不知道江湖道义。
算那小娘皮跑得快,别让大爷我再碰上,不然一定把你变作肉羊,剥皮抽筋,卖去鬼市做干粮!”
道人骂骂咧咧对着江水自照,听见羊叫,又伸出脚恶狠狠踹过去:
“瞎叫唤什么!等到了开封府,就把你们统统发卖了换筑基丹,到、时候甭管什么镇妖司镇鬼司,见了道爷也得低声下气绕着走!”
“咩咩。”
那羊被踢得狠了,自顾自趴在地上,一个劲儿舔着伤处,圆圆的眼睛里不自觉流下豆大的泪珠。
道人“嘿嘿”笑两声,摸了摸那羊的后背:
“你也别怨道爷心狠,这世上本就是人吃人,有钱的吃没钱的,有权势的吃没权势的,修为高的吃修为低的。
活在这世上,除了神仙,哪有不死的。
你们替道爷换丹药,道爷记着你们的好,等日后我修为有成,多替你们念诵经书,换你们来世投个好胎,嘿嘿嘿。”
语毕,剩下几头羊和驴都叫了起来,道人只当做听不见,从袖口摸出来一把子草药,嚼碎成草汁子敷在脸上。
——他原本就穿着一身绿,如今脸上糊着这么黏糊糊,绿唧唧一团,瞧着倒像是只成了精的大蚂蚱。
道人也不管其他,径直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一直等到天色昏暗,东面墙根儿底下窜过来只油光水滑的大刺猬,冲着这道人“吱吱”乱叫,这道人才睁开了眼:
“你这畜生,先前饭都白吃了么,寻几个人也跑得这么慢。”
那大刺猬像是做错了事,垂头丧气,两只前爪搓了搓:
“吱吱吱!吱吱吱吱!”
“好好好,知道他们落脚的地方就好,想不到那人也要搭船去东京府,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我好大力气。”
绿衣道人勉强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等道爷收了白日里看上的几只肉羊,再去寻他们的晦气。
我倒要看看,江上孤立无援,这小娘皮还能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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