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张秋雨跟她老公两个,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南枝挥舞着斧头,“咚咚咚”砍下来两岔槐树枝。
等树枝落地,发出好大一声响,两口子才后知后觉,赶紧窜上去帮忙。
“不用,我小时候跟着我嫲嫲长大,做惯了农活,就这点运动量,累不到我。”
南枝拍拍衣角的灰,又把胳膊粗的树枝堆在墙角,才笑呵呵招呼两个人:
“你们看看,屋子我已经收拾出来了,要是觉得还可以,咱们晚上就住在老宅。”
都说院里不种树,否则妨碍子孙,他们西湘这边更是没有在院子里种槐树的风俗。
槐,通木鬼,也有种说法是,这种树是鬼树容易招惹邪祟。
但这棵大槐树从南枝有记忆起,就已经长在院子里了,据说还是她太爷爷,也就是刀麻姑的父亲,一个专门给人看事驱邪的巴代法师亲手栽下的。
刀麻姑给南枝托梦,也说这树底下有东西留给她。
白天人多眼杂,南枝打算等天黑再去瞧,刀麻姑留给她的东西。
老宅正房跟偏房都被收拾出来,张秋雨领着她老公跑进去转悠了一圈,就连惊叹带欣喜地嚷嚷出声:
“这老宅子也太有感觉了吧!里面的家具都是木头跟竹制的,这么些年了,居然还没坏,果然还是老东西经用。
对了,你家灶台还能用吗?我俩刚刚从寨子里回来,看见有人家养鸡,等会儿买只回来宰了让你姐夫炖上,他是东北人,正经的柴火灶炖小鸡,真的特别好吃!”
“对,我看咱们中午也别出去吃了,这不有现成的柴火灶,买点油盐酱醋啥的,自己在家里做吃的还放心。”
听见老婆在她闺蜜面前夸自己,张秋雨她老公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连连跟南枝保证:
“小南我跟你说,别的我不敢保证,就这个做饭,我可是一把好手。
这原本我俩说好要帮忙的,结果让你自己一个人忙活了半天,那做饭什么的就交给我吧。”
听两人这么一说,南枝也没假客气,带着张秋雨就去寨子里买食材。
——木莲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鹅猪,无论穷富,家中一定都有块菜田,所以买菜倒不是什么难事。
十月份,西湘仍旧是绿油油一片,地里萝卜、青菜自然不少,南枝很轻松就买到不少纯天然无公害的果蔬。
有人认出来她是南家老大的女娃娃,斩了腊肉腊肠,死活要南枝提回去,连钱都不肯收。
张秋雨简直要乐疯了,她是典型的川渝姑娘,但从小就生活在城里,钢筋水泥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邻里关系淡薄。
谁知道跟着南枝回了一趟木莲寨子,就体验到乡亲们质朴又纯粹的善意跟热情。
“我太公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寨子里头的巴代法师,谁家丢了牛,或者是被蛇咬到,丢了魂,寨子里的人都要找他看事。”
南枝提着鸡跟鱼,走在前头跟张秋雨解释:
“我太公虽然不肯把全部本事教给我嫲嫲,但我嫲嫲聪明的很,多少也学了点东西。
我小时候,寨子里的人偶尔也会找她看病,谁家小孩鱼刺卡到喉咙,还是谁拉肚子治不好,也都是先来找我嫲嫲的。”
——当年南枝跟她二叔干仗,村里人其实多多少少也帮了忙,就连录取通知书,也是有人瞒着她二叔藏起来悄悄送到她手里的。
“这么神奇?”
张秋雨眼睛一亮,忍不住瞪大了眼追问道:
“那真是可惜了,你没学到点什么,我听人家说,这种少数民族出来的法师啊,端公啊,其实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没办法,我太公当年差点遭批斗,所以就不想我嫲嫲学这些,我嫲嫲又没上过学,不识字,嫁给我爷爷以后就给人生儿育女,一辈子没出过这大山。”
南枝心情莫名有些低沉,但仍耐心向好友解释:
“早上那个导游石洪江你记得吧?他是苗族人,他阿公就是个纯粹的苗族巴代法师,你要是对这个感兴趣,正好我明天要去拜访他老人家,你可以跟我去看看。”
张秋雨当然满口答应。
——“巴代”其实就是个称谓,类似“端公”、“神婆”一类的人物,不过“巴代”也有区分,石阿公这样纯纯的苗族巴代,就被称作“巴代雄”,至于有些学习汉人文化,使用道教法术或者其他本事的巴代法师,就被称作“巴代扎”。
西湘一带,信仰尤其复杂,除去苗族巴代,还有蛊师、草婆子、赶尸匠的存在。
南枝小时候,就是听嫲嫲讲这些故事睡觉的,当时,她只觉得像是在听神话故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或许真的不能背后讲人,说曹操,曹操就到。
南枝跟张秋雨回去的时候,就见石洪江抱了两床棉被站在院子里,指点张秋雨老公烧土灶:
“哎哟,你这柴都不干,烧不起来,你等会儿捡点干叶子垫在下头嘛!”
——张秋雨老公忙活一通,总算是把水烧上了。
瞧着俩人,石洪江还笑嘻嘻跟南枝打招呼:
“我阿公晓得你回来,不去家里坐,气得直摔拐杖,说什么也要我把你带回家吃饭。
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去县里,要回老宅住,喏,给你抱了两床被子,咱们寨子不比城里,一到晚上水汽重的很,铺厚点好睡。”
除了被子,他还带了些生活用品,倒是解了三人的燃眉之急。
“我家宅子是你家一直在打理?多谢。”
南枝一下就猜到什么,又听石阿公喊她家去吃饭,忍不住有些愧疚:
“我想着明天买了东西再去看阿公的,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好,怎么不好,好的不得了,胡子白花花还能提着拐杖打我阿爹,精神比我还好哦!”
石洪江钻进着屋子把被子放下,才大喇喇道:
“刀阿嫲去了以后,你二叔子一家就搬去城里住楼房了,我阿公就叫我时不时过来扫扫灰,不叫人把这房子糟蹋了,他总说你还回来的,果然嘛!”
说着,他就呲着一口大白牙宽慰南枝:
“你二叔子不是个好东西,他当初还想着把老宅子卖给外人,差点叫我阿公把他腿打折。我阿公说了,刀阿嫲说过这房子只留给你。”
“我晓得,这房子是嫲嫲留给我的,谁也抢不走,南方要是敢来……”
南枝轻轻开口,脸上挂着轻柔的笑——明明语气温和,不见曲折,可落在三人耳朵里,青天白日的,忽然莫名狠狠打了个寒噤。
看看笑眯眯的南枝,三人齐齐挠头。
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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