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终究随沈嘉恒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他们是公众人物,刚结婚就分居容易引人猜疑,既然做了夫妻,她应该顾及他的颜面。何况他一番话多少令她有点感动:“我曾经说过,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这句话是真的,也从来不曾改变过。也许你现在还没办法全身心的接纳我,那么我给你时间,等到你可以完全接纳我的那一天;同样,也请你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接受你腹中的孩子。”
日子平静无波的一天天过去,沈嘉恒待她算得上是相当好,考虑到她身体处于特殊时期,特意请了专人打理她的饮食起居,甚至抽空陪她布置婴儿房,选购婴儿用品。为她做这一切,虽然不可能有发自肺腑的喜悦,却也细心体贴,没有显示出一丝不耐烦。
有一次记者拍到他陪她去医院做定期检查的照片,第二天就大篇幅的刊了出来,报上称他们“恩爱夫妻一脸甜蜜的期待宝宝出世”,更从她怀孕的时间上推测出他们是“奉子成婚”以及杜家大小姐和耿家公子婚变的真正内幕。吃早餐时,他盯着报纸看了很长时间,抬起头,正对上小小关注的目光,看清了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浓郁伤感,从那以后,她不再让他插手有关于孩子的所有事务。也许是出于女性的直觉,在孩子的事情上,小小特别小心,每次做检查,宁可自己一趟趟的往医院跑,却不用沈恒嘉为她按排的医生;至于看护人员和月嫂则由江雅秋帮助挑选。沈嘉恒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间会不经意流露出黯然的神气,小小觉得内疚,便加大了对他事业的支持力度。
尽管小小不能参与杜氏集团的核心管理与决策,但作为第一大股东,常有股东会的一些重要事务需要处理,加上杜家名下产业众多,也需要专人打理。随着身体越来越沉重,小小常觉得困乏,江雅秋已经回到胜天集团,公务繁忙。小小开始委托沈嘉恒代为管理,渐渐地,除了产业所有权外,其它一切权限由他接掌。
临产那个月,小小由江雅秋陪同去医院做检查。走出检查室,迎面碰见耿绍谦推着坐在轮上的沈韵心,无处可避,小小干脆大大方方的冲他微笑招呼:“好久不见!”
耿绍谦讶然看了她的肚子一眼,却只问了一句:“快生了吧?”
江雅秋接过话:“预产期是下个月十号。”
绍谦了然,又问:“房间和主治医生预约好了吗?”
小小说:“正准备预约呢。”
“交给我吧,”绍谦说:“我在这家医院工作,比较熟悉情况。”
他说得极有诚意,几乎有点恳求的意味,小小不好拒绝,“那就麻烦你了。”留下电话,正准备离去,一直不出声的沈韵心突然叫:“杜小姐!”小小脚步一顿。
沈韵心转动轮椅靠近她:“我对不起你和绍昀。”
小小没有回头,对于一个曾经把羞辱加诸于她身上、并间接毁去她少女时代所有梦想的人,她不可能大度到一笑泯恩怨、以德报怨;但眼前这个人苍老残疾,不再有往日那个优雅贵夫人的丝毫影子,又实在激不起恨意,她能做到的只有漠视。
绍谦到小小身旁低声说:“小小,我求你!”
小小瞟他一眼,“孩子的事,别告诉你哥。”
绍谦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小小回转过身,对沈韵心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沈韵心眼中泪光闪烁:“孩子出生后,我可以看看他吗?”
“可以!”小小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向绍谦简短告别一声,转身就走,坐进车里,觉得难过又可笑,人做错了事,总是说一句“对不起”,以求一个心安,可是区区三个字,能挽回点什么?
刚到家门口,江雅秋就接到公司电话,小小下了车,让司机立即送她去胜天大厦。一个人走进屋内,恰好傅传玉打电话过来,向她抱怨耿绍昀把持大权,独断专行,在董事会里排挤她,以让她专心负责欧洲市场为名,架空她在总部的权力。小小懒洋洋半躺沙发里听了一会儿,说:“傅姑姑,您也知道,我暂时没有权力干涉杜氏集团任何决策。至于执行总裁的安排,或许自有他的道理,如果他真做得不对,赵叔叔和其他董事肯定会联合反对他。”
“赵晓峰会反对他?”傅传玉冷笑:“以他宝贝女儿和耿绍昀现在的关系,支持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反对他?”
小小握住电话的手蓦然收紧,半天没有声响,傅传玉担忧喊:“小小?”
“傅姑姑,我累了!”小小平静说完,挂上电话。
许多疑惑的事情瞬间明了,因为不想孩子的事情让耿绍昀知道,她与美国那边的联系基本采用电话与电邮,需要出面的事,由沈嘉恒代理。刚回国那段时间,赵晓峰和赵彤不时打电话来,近二个月,电话渐少。几天前,她打电话过去,赵彤在电话里吱吱唔唔,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脸上微痒,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蔓延,小小用手一摸,掌心一片润湿。
突然看见沈嘉恒阴沉着脸站在偏厅门口,他难得会这个时候在家,晃了晃手中的分机,慢慢走向她,“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的电话,本来想打个电话,却意外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俯身盯着她:“你就这么爱他,不管我怎么做,你始终对他念念不忘,为他伤心流泪?”
小小说不出话,有些事情越解释,越容易让人怀疑心虚。
退开几步,他狠狠扔下分机,转身大步离去,一走好几天。过了几天,他不声不响回来,碰见小小正在收拾东西,无端紧张:“你要去哪里?”
“预产期快到了,我得先做好准备。”
他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似乎有点腼腆的样子,小小不由“哧”一声笑起来,他看她一眼,也笑起来,事情就这样过去,一切又风平浪静。
孩子出生的时候,恰逢杜氏集团年度股东大会召开,沈嘉恒作为小小的代理人出席纽约总部会议,江雅秋和沈韵心彻夜守护在小小身旁,小家伙折腾了八个多小时,一出生哭得惊天动地,是一个男孩子。小小摸着孩子柔软的胎发,“现在哭个够吧,以后要多笑,笑笑!”
笑笑满月那天,沈嘉恒才回到家,进门看见沈韵心抱着婴儿,对站在身后的耿绍谦说:“笑笑长得跟你哥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脸色顿时铁青,不理会上前迎接他的小小,转身摔门而去,留下屋内四个人尴尬面面相觑。
长久的沉寂后,绍谦说:“小小,他对你好吗?”
“好,非常好。”小小说:“请你们不要介意他的失态,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过难堪。”
江雅秋叹气,“小小,不如把笑笑的告诉总裁吧!”
“也是,”绍谦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哥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如果他知道孩子还在......”
“然后呢?破镜重圆?破了的镜子就算可以重新合起来,难道裂缝可以消失吗?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小彤。”小小看看面前沉默不语的三个人,唇边浮起解嘲的淡笑:“原来你们都知道,说不定我才是最晚知道的那个人,我杜惜若什么时候沦落到和自己姐妹抢男人的地步?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曾经被自己最好的朋友伤害,转过身,又去伤害自己的姐妹吗?”
江雅秋急切说:“那是不同的,总裁先和你有婚约。”
“有什么不同?从耿绍昀不顾我的恳求,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他的过往种种全部烟消云散。我已经嫁人,小彤和他完全有权利选择彼此,如果你们认为我会因此生气而刻意隐瞒我,实在是太小看了我。”小小低头,笑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亲了亲他粉嫩的小脸,“你们听着,笑笑是我的孩子,跟耿绍昀无关,如果你们任何一个人把笑笑的事告诉他,就永远不用再来见我和笑笑!”
临走时,耿绍谦刻意落后两步,低声对小小说:“你以前不是说要嫁给我吗?如果嘉恒哥对你不好,你就离婚,我吃亏点娶你算了。”
小小夸张的睁大眼睛:“难道你一直苦苦暗恋我?”
又见小小久违了的调侃,绍谦觉得亲切,嘿嘿的笑:“你刚才的样子真凶,吓我一跳,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凶悍的样子。”
小小向走在前方的江雅秋扬一扬颌:“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敢向秋姐表白吧?”
“早表白过,她拒绝了。”绍谦苦着脸,“所以说,我们正好凑成一对,同病相怜,笑笑是我亲侄子,我保证会对他非常好。”
“想得美,”小小笑:“我这么有钱的女人,大把男人排队等着娶,干嘛一定要嫁给你们姓耿的男人。”
“别人是娶你的钱,我娶是你的人。”
“滚,”小小大笑推他一把,“你肯将就,我还不肯将就呢。”
沈嘉恒站在门边,冷冷看着他们。绍谦并不紧张,笑嘻嘻附在小小耳畔:“现场捉奸!”小小一脚把他踹出门,向沈嘉恒走去。
“嘉恒!”小小刚走到他身边,他一个趔趄,向旁边倒过去,小小仓促抱住他,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沈嘉恒一向拥有极强的自制力,这一次是真的喝醉了,翻江倒海的吐,头痛欲裂,难受得要命。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急,一下子就好。”他能感觉到她为他做的一切,为他擦脸,为他换衣服,喂他喝水......却睁不开眼,也没有力气说话,最后,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半夜,觉得口干舌燥,他不由喊出声:“水......”
柔软的手托在他脑后,甘泉般的水徐徐喂入他口中,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睁开眼,朦胧灯光下,她美得如同一幅画,见他怔怔盯着她,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酒劲还没过,身体不舒服?”
“对不起,小小。”他抬手穿梭过她的长发,“我不想那样失态,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心。”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她侧首靠在他的枕边,结婚这么久,第一次主动接近他,“对不起,嘉恒,我该顾虑到你的感受。”
他张开臂把她拥入怀中,脸埋入她的发间,长长的叹息,“小小,我真的爱你!”
“我明白,”她又轻轻拍他的背,哄孩子般,“我明白的——”
他的唇轻缓落在她的唇上,小心翼翼试探性的,她的脊背微微一僵,到底没有推开他,他倏地收紧手臂紧紧抱住她,渴望过无数次,终于可以真真实实的拥有她,吻由浅入深,唇舌热烈纠缠。
她突然把他推开一些,倾耳细听,寂静的夜里,小儿的啼哭声清晰可闻。 “等一下,笑笑在哭,等——” 她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
他呼吸急促,沉浸在迷乱情欲里,生出了一股蛮力,强行将她再次拥入怀,迫切撕扯她的衣带,急于拂去彼此间的阻隔。孩子的啼哭越发响亮,情急之下,她张口在他手臂上咬一下,趁他吃痛松手的机会,她匆匆跳下床跑出了他的卧室。
他一动不动躺着,仿佛做了一场美梦,一觉醒来,依然一无所有,脸是热的,心是冷的。木然躺了很久,他从床上爬起来,斯条慢理穿戴整齐,走出了卧室。
笑笑在母亲怀中吃饱喝足,巴咂着小嘴再次安然睡去,每到半夜,必须给他喂一次奶,小小没有请奶妈,由自己哺育孩子。轻柔把笑笑放入婴儿床,盖上小被子。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啸,是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静夜里,分外刺耳,车子行驶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深夜寂静如初。小小站在婴儿床旁,低头出神看儿子酣睡的小脸,许久,慢慢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夜色浓重,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沈嘉恒又开始终日不入家门,隔上半月一月的回来一趟,身上总不免带有女人香水的气息。小小什么也不问,看见他,客客气气微笑招呼一声,然后各做各的事,真正相敬如宾。
笑笑慢慢长大,越发粉雕玉琢般,同时,来自父系的遗传特征也越发明显。沈嘉恒一看见笑笑,脸色就阴沉得可怕。以至于每次他回家,小小尽可能的不让笑笑出现在他面前。
江雅秋来看望小小母子,八个月的笑笑刚学会爬,小小陪着儿子满地爬。江雅秋坐一旁看着这对欢快嘻笑的母子,几次张嘴,又闭上。
终于,小小抱起笑笑,到她面前坐下:“秋姐,有什么事你直说吧,看你这样憋着,我也觉得难受。”
“小小,你知不知沈先生外面有女人?”
“就这事呀,”小小毫不在意笑:“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如果那个女人是顾湘湘呢?”
“什么?”小小迅速抬头,眼神瞬间变得冷峻。
“半个月前,我陪朱总裁请一位重要客户吃饭,无意中在酒店看见沈先生和顾湘湘,两人举止亲密。杜先生以前派人教过我追踪术,当晚,我跟踪了他们,看见进入他们圣苑山庄的一栋墅里。据调查,这栋别墅二年前被沈嘉恒买下,一年半以前,也就你和总裁发生婚变回美国那段时间,转入顾湘湘名下,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小小紧锁眉头,不发一语。
“小小?”
小小摆了摆手,“让我仔细想一想。”她把笑笑抱给江雅秋,独自走入偏厅回来踱步,往昔的许多事依次浮现于脑海,她第一次见到沈嘉恒,是顾湘湘作的介绍;第二次邂逅,顾湘湘在场,并在她酒醉后,中途离开,让沈嘉恒照顾酒醉的她,由此产生好感;第三次邂逅在离园,也是和顾湘湘见面之后;以及,商业城那次两个相互偎依的熟悉身影,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父亲曾经派人调查过顾湘湘,如果沈嘉恒和顾湘湘那时真有关系,以杜家的情报调查能力不可能查不到他们的关系,那么这个调查的人——,曾经多次疑惑过的情形再现眼前,父亲病重期间,傅传玉失态的表现;父亲挥向傅传玉脸庞的那一掌,不像是要抚摸她;临终前,父亲眼中的痛苦与愤怒,最后一滴泪,死不瞑目......
隐隐约约,总觉得一切事情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却又模糊不清抓不住主线。她摊开手掌,食指在掌心反反复复色勒着几个笔画,猛然扼腕跌入沙发里,额头上冷汗岑岑。
小小从偏厅走出来,一脸淡定的笑:“秋姐,我想通了,男人嘛,外面逢场作戏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闹得太过份,让我失了颜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江雅秋惊愕,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小小——”
小小手一摆,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一些花苗吗,我带你看看新培育的品种,有合意的,就拿一些去吧。”她抱过笑笑,领先向花园走去,江雅秋会意,紧随其后。
宽阔的花园里,四周景致一览无余,小小悠闲含笑望着面前大簇的郁金香,语音却低沉急促:“秋姐,事情也许比我们所想的要复杂得多,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离开这里后,立即和赵延律师联络,我在他那里预留了一份有签章的空白委托书,让他填写我名下所有产业委托他全权代理的内容,尽快接管我名下现有产业;你不要再回家,直接去机场,搭乘最近一班飞机去纽约会见耿绍昀,叫他即刻把耿夫人接走,并仔细询问。当初她出车祸,我还以为——,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她知道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人想杀她灭口,大概出于某种顾虑,她一直不敢说出来。”
见小小语气凝重,江雅秋感觉到事态严重,急问:“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你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还有,小心傅传玉。”
“那你呢,”江雅秋担忧,“如果有危险,你们应该和我一起走!”
“如果事情真是我所猜想的那样,我恐怕已经陷入天罗地网中,走不了啦。”小小把笑笑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俯身拔出几株花苗,“与其三个人都被困在网中,不如让我和笑笑先引开别人的目光,你脱身了,我们才有希望脱身,我有一份重要名册放在赵延处,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把花苗递给江雅秋,用被枝叶挡住的另一只手握一下江雅秋的手,“秋姐,保重!”
江雅秋刚走不久,天空就响起了炸雷,一个接一个,小小听得心惊,好动的笑笑也吓得窝进母亲怀中,少有的乖巧安静。中午,开始下起雨,淅淅沥沥一直延续到傍晚,雨势越来越大,形成了暴雨。春天虽然多雨,但下这么大的暴雨,是一种极其反常的现象。小小心神不宁,站在窗前望着雨幕出神,花圃里的郁金香被狂风暴雨摧残得七零八落,满目苍夷。沈嘉恒的车子意外驶入视线,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车门打开,助手先从副驾驶座下车,打开伞,才把他迎下车。
笑笑对于这个难得见面的男人似乎十分好奇,乌黑大眼睛盯着他滴溜溜的转,沈嘉恒好心情的冲他招手:“嘿,小家伙,又长大了不少。”
笑笑挥舞小手“咯咯”的笑,沈嘉恒呵呵一笑,伸手去摸他粉嫩的小脸蛋,“真可爱!”小小下意识用手拦开,沈嘉恒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我还没有吃晚饭,你呢?”
“我吃过饭了,你想吃什么,让厨房替你做吧。”她抱起笑笑准备离开。
“沈太太,”他不无讽刺:“你丈夫难得回家一趟,你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热情吗?”
小小收回踏上楼梯的脚步,反唇相讥:“沈先生,你认为我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热情?你外面玩女人回来,难不成我要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以示贤惠?”
她一向温和,鲜有这么尖锐的措词,他饶有兴趣的扬眉,“如果你的表现可以理解为吃醋的话,真令我受宠若惊,没想到沈太太表面上不闻不问,内心深处居然对我有这么炽热的感情。”
小小侧首,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不闻不问并不代表我要忍声吞气,承受你的冷嘲热讽。我看我们母子还是搬回新区别墅去住,眼不见为净,免得碍了你的眼。”
“找借口搬出去,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对不对?”他逼近她,指背轻轻磨挲她光洁柔滑的脸庞,温柔的声音甜腻得要化掉般:“小小,跟我玩手段,你还太嫩了点。”
小小不由微颤一下,天气反常,人也反常,也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笑笑突然伸手向他的脸抓去,出其不意,胖胖的小手从他脸上刮过。沈恒嘉仓促后退,小孩子没什么手劲,抓得并不痛,却让他有点狼狈。小小见他目光阴沉,暗暗心惊,警觉的护住笑笑,强作轻松说:“笑笑太淘气了,我的脸常被他抓破,你不会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儿计较吧?”
他的眼神稍稍缓和,悠然走到大厅一角的吧台后面,“来,陪我喝点酒,我告诉你一件很好笑的事。”
小小抱着笑笑往楼上婴儿房走去:“笑笑要睡觉了。”
他自顾自的说:“蔡九得了重病,躺在床上还没有断气,两个儿子就开始争权......”满意的看见小小停下脚步,他继续说:“权力这种东西,必须要有一定的势力和财力支持,才能争取得到,对不?我支持了老二蔡隽帆,老大蔡文涛败落逃亡。”
小小站在楼梯中央,冷冷瞟他一眼:“无聊!”
“哦,你不觉得好笑?我也不觉得好笑,”他目不转睛盯着她,,俊秀脸庞上掠过一丝阴狠之色:“让我觉得好笑的是,今天上午有人打电话给蔡九,说你有危险,请他带人来接你走,结果接电话的人是蔡隽帆。”
仿佛一个响雷猛烈炸开在脑海里,小小头晕脑眩,虚浮无力倚靠在栏杆边缘,“你把秋姐怎么样了?” 寒意彻骨,她控制不住的颤抖,声音透出恐惧:“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母子天性,笑笑 “哇”一声哭了起来,眼汪汪的大眼睛惊恐望着她。小小低头,孩子无邪纯真的眼中倒映出自己苍白凄切的脸庞。她闭了闭眼,把孩子抱紧几分,轻轻拍打后背安抚他。
他专注看他们母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柔和。笑笑揪住母亲胸前的衣襟抽抽咽咽,渐渐睡去。把孩子送入婴儿房,交待保姆小心看顾,她匆匆下楼走到他身前,清冽的目光直直盯住他:“秋姐在哪里?”
他侧身而坐,俊挺的脸庞被光与影分割成两面,一半在幽幽灯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端起酒杯仰首慢慢喝下去,“我最讨厌嘴碎的八婆。”
她握紧擅抖的手,重复问:“秋姐在哪里?”
他又说:“其实,你想知道些什么,可以自已来问我,我一直盼望你能问一问,比如,我不归家的时候,住在什么地方;比如,我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从不掩饰一下女人的香水味;再比如,我和顾湘湘是什么关系......”
她冷冷说:“我不想知道,这些跟我没有关系。”
“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他又倒满一杯酒,轻轻晃动殷红的酒液,“你授意姓江的女人委托征信社搜集我出轨的证据,不过是想找一个离婚的借口。我是什么?一个被你利用来报复耿绍昀的工具,利用完了就扔?”
“你娶我,为的又是什么?这一年半来,你从我身上捞的好处还不够多吗?”她微微抿唇,浮起含讽的冷笑:“我不爱你,至少没有骗过你。你呢,从一开始的步步为谋,到现在,这幢房子里,你安排了多少眼睛或摄像头,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处心积虑,难道是因为你太爱我的缘故?”
他沉默一下,低声说:“如果我说是,你信不信?”
她漠然望向窗外,雨势湍急,无边无际的暗夜望不到尽头,“我不要!”
他凝视她,眼中悲伤的苍凉渐渐被无望的阴郁所取代,嘴角噙起一丝凉薄笑意:“我们,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吗?”
电话铃突兀响起,小小扑过去拿起话筒,里面传出绍谦疲惫的声音:“小小,雅秋上午的时候出了车祸,刚做完手术,我是主刀医师的助手......”
“车祸——”她喃喃,掌心冰冷湿腻,话筒几乎没法握住,“秋姐,秋姐,她——”
“生命没有危险,但是——”绍谦顿一下,艰难的说:“她大脑严重受损,成为了植物人......”
话筒终于从手中滑,她茫然呆立。话筒里传出绍谦急切的声音:“小小,小小,你怎么了——”
沈嘉恒拿起话筒:“绍谦,是我,小小难过得说不出话。现在雨太大了,我明天陪她去医院看望江小姐。嗯,好的,再见。”
她缓缓转眸,乌黑眼眸如千年寒潭,冰冷幽暗,“沈嘉恒,跟我离婚吧,或许,还能给彼此留一条活路。”
他似乎没有听懂,呆滞片刻,却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风度翩翩,“听说,杜修宇把你当宝贝,不管你怎么胡闹,都不舍得对你动一个手指头,别的人更不敢碰你一下?”
她没有说话,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仿佛是不屑。
胸口有一种尖锐的痛,她的神情像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用鄙夷的目光看他,高贵而冷漠:“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小小!”沈嘉恒抬起手,“啪”一巴掌突然甩下,小小站不稳,一下子跌入沙发里,白晰脸庞上,五个指印迅速红肿。他俯下身:“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提离婚这两个字,我们要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记住我的话!”
她慢慢抬起头,空茫的目光不哀不怒,静静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
他隐隐不安:“小小。”伸手想要扶她,她身躯急剧往后一缩,眼中浓烈的憎恶,刀一样,硬生生劈入他胸膛。如濒临绝望的困兽,最后一点清醒被燃尽,他冷酷的笑,手指轻抚她脸上浮肿的伤痕:“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半之久,你是不是该尽一尽妻子的责任了?这种事情总让别人代替你完成,很不好。”他低下头吻她。
“禽兽。”她一巴掌甩回他脸上,用尽全力推开他,刚站起来,又被他拉住,狠狠掼回沙发里,“我希望明年的今日,我们会有一个孩子,跟笑笑一样可爱。”
笑笑?听他提到笑笑,她停止了剧烈的挣扎,孩子的哭声夹杂在哗哗的雨声中,隐约可闻。“笑笑,”她惊恐的问:“你对笑笑做了什么?”
他优雅微笑,不急不缓扯下领带,解开衬衣扣子,“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他做什么,不过是找不到妈妈,害怕得哭起来。”他的手滑入她的衣底,流连柔腻的肌肤间,“如果不想让他哭太久,最好配合一点。”她无力垂下手,紧紧咬住唇,泪水止不住从紧闭的眼角渗出。她犯了大错误,再也没有父亲来为她遮风挡雨,必须自己来承受这个后果。
她的身体一如他记忆中温软馨香,曾经是他不可企及的梦,渴望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扮演了太久谦谦君子的角色,才得以放纵自己的欲念,他贪婪狂热汲取着她的温暖,满足的沸点后,神智从迷醉中渐渐复苏,她泪痕斑驳的脸映入眼中。推开他的怀抱,她跌跌撞撞往楼上婴儿房冲去。
他一动不动斜靠在沙发里,望着她,直至从视野中消失。眼眶酸涩痛楚,极致的满足后,是空乏的虚无,他以为他得到了,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长期游走在真真假假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爱她,绝对真实。只是,经过了今晚,她不会再相信,更不会要。他疲惫的合上眼,爱情不过是奢侈品,没有了它,人未必就不能生存。天好像裂了般,狂风挟着急雨,发出惊天动地声响!
一场重病来得气势汹汹,小小躺在床上昏天暗地一连数日,听春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懒洋洋的执意不肯睁开眼睛,一直沉睡未必不是好事。医生无可奈何说:“沈先生,如果沈太太潜意识中不愿意醒来,单纯的医药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沈嘉恒走到床边俯身,昏睡中的小小安详温和,再也不会用冷漠鄙夷的目光刺痛他。其他人相继离开房间,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输液管中药水滴落的声音。他把她抱入怀里,娇小的身躯削瘦单薄,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重。沈嘉恒微皱起眉,他并不喜欢现在的她,虽然很温顺,可是吸引他的,是那个明媚如朝阳的苏小小。
浑浑噩噩中,小小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依稀梦回遥远的年代,父亲抱着幼小的她踱过长廊,修长身影从夕照昏黄的光辉里逶迤而过,“爸爸。”她含糊喊。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庞,她闻到淡淡的烟草芳香,记起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男人,他说过,无论生死,他会和她在一起,她喊:“绍昀!”温暖的怀抱顿时变得僵冷。
他低下头,附在她耳畔:“你听着,如果你不愿清醒过来,我就成全你,亲手结束你的生命,按照你父亲的遗嘱,笑笑作为杜家唯一的血脉,可以继承你所有遗产,而我作为笑笑名义上的父亲,是他唯一监护人,我将接管你们杜家产业,蚕食杜氏的一切。等到那一天,我送笑笑去和你团聚,或者,我娶顾湘湘,让她来照顾你的笑笑,好不好?”把她轻缓放回床上,他站在床边看她,“为了你的笑笑,你最好快点清醒过来,我等着你。”脚步声从门口消失。
小小听见孩子的哭声,是她的笑笑在哭,她拚命挣扎,猛然扑跌床畔,一下清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侧耳仔细听,听不到笑笑的任何声音。她拔掉手腕上输液的针头,扶墙摇摇晃晃走到隔壁婴儿房,目光急切搜寻每一处,没有笑笑,正在整理房间的育婴保姆惊喜:“太太,您醒过来?”
小小断断续续问:“笑——笑呢?”
“沈先生抱小少爷上三楼琴室了。”
“扶我上去。”
琴室三面是巨幅玻璃墙,雨过天晴,一缕阳光斜入室内。沈嘉恒修长的指在琴键上跳跃,一曲《此情可待》行云流水般流畅。笑笑快乐的满地爬行,胖胖身躯浴在金色阳光中,再长两只翅膀,活脱脱一个安琪儿。一口气松懈下来,小小沿门框虚弱滑坐地上,眼眶发热:“笑笑。”无知的孩子置若罔闻,趴在玻璃墙前好奇张望外面。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嘉恒望着半空中的彩虹,沉静许久,说:“我也学过弹钢琴,不如你弹得好,我没有时间。”
小小艰难挪到笑笑身旁,搂住他坐在地毯上,玻璃墙外,楼下庭院里不时可见晃动的人影。
他来到她身边,也席地而坐,“我为你配了一名私人秘书,叫林娟,能力不比江雅秋差多少,你有什么事交待她去办就行,所有的邮件与电话,她会替你过滤。如果你想外出,告诉我一声,能去的地方,我会陪你去。”
小小忍不住笑,明明是把她给软禁了,居然话说得这么好听,她侧过头,讽刺说:“你是不是面具太多,把自己真实的脸给弄丢了?”
“不,”他摇头,“你现在看到的就是真实的脸,我们要一起过一辈子,每天戴着面具太累,从今以后,你可以看见完全真实的我,慢慢适应并接纳,这样你才活得快乐。”
“准备关我一辈子?”
他微笑:“当然不是,等到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那天,你就自由了。”
她嗤笑:“那不就是一辈子吗?”转首继续望向玻璃墙外,满院的郁金香早已支离破碎,差不多是尸骨无存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要重新种植一批花苗吗?”
“要种就种仙人掌吧。”仙人掌生命力强,郁金香太过娇气,她现在不喜欢。
他看着她,冰冷的笑:“随你喜欢!”
杜修宇生前为女儿准备好了一切,怕她没有能力掌管杜氏集团,安排耿绍昀代替接管三年;怕她被人骗财骗色,立下三年不得转让或出卖产业的遗嘱;怕她被人谋财害命,规定产业只能由杜氏血脉的后代继承家业;总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学会并掌握一切。唯独没想到不成器的女儿会被别人当作金丝雀关进笼子里,沈嘉恒为她打造了一个华丽的笼子,用杜氏的钱。她一年半不曾理事,所有人早已习惯他作为她的代言人,管理她名下的一切产业。除了杜氏集团暂时由耿绍昀把持,她名下其他一切产业成为了沈氏华丰集团的赚钱工具。他用杜氏产业作抵押,套取大量流动资金,为华丰集团挣进大把钱,却不必承担任何风险与成本。
小小终于明白沈嘉恒之所以能容忍笑笑存在的原因,那是他控制她的最有力王牌,只要一想到幼弱的笑笑可能遭受折磨,她就不得不在沈嘉恒拿回来的每一份文件上签章,使其产生法律效用。依照沈嘉恒的计划,三年期满后,必定会要求她支持他成为杜氏集团新一届执行总裁,然后一点一点蚕食杜氏集团,当姓杜的一切变成姓沈,杜氏王国正式终结。
每每夜深人静,她看着笑笑熟睡的小脸,想起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业,她只能眼睁睁任由沈嘉恒侵占,就这样两手空空,什么也不留给笑笑,甚至让他随时有生命危险?倚在窗前,她望见院子里的仙人掌已长有一尺来高,这种植物生命力真强,不闻不问,任凭风吹雨打日晒,仍然能旺盛生长。她紧紧抓住窗台边缘,突出的棱角刺入掌心,等不到别人的救援,她必须学会自救。
突然警觉到房内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小小迅速回头,黑洞洞的枪口指住她的脑门,“你不用怕,看在杜世伯份上,我不会伤你分毫,只要借沈嘉恒的儿子用一用。”
她镇定打量面前的人,衣着脏破,面目憔悴,很落魄的样子,整体轮廓颇为英挺,“蔡文涛?”
他点点头。
“你怎么还没有离开本城?”
“我爸快不行了,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却中了埋伏,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并不想拿一个小孩子做人质。”
小小苦笑:“我倒很想帮你,听说你和耿绍昀是同学,看不出来这孩子长得像谁吗?”
蔡文涛仔细看了看笑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孩子来自父系的明显遗传,诧异:“你怎么——?”
“我被软禁了,”小小说:“外面那些人,不是用来防你的,是用来看守我的。”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说的是实话,颓然就地坐下,“这几十天来,我不断逃亡,又累又饿,你能给我找点吃的吗?”
不敢惊动其他人,小小只找到一盒糕点,又冲一杯牛奶。他狼吞虎咽,边吃边问:“沈嘉恒为什么软禁你,他怎么能容忍你生下绍昀的儿子?”
小小叹气,“先不说我,一时半刻死不了,倒是你,准备怎么办?”
“去美国的路已经被封死,我打算去泰国,那边有我爸以前的兄弟。”他紧皱眉头,看了熟睡中的笑笑一眼,“本来想——,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小小大致明白他的窘迫,拿起手袋翻找了一下,递给他一叠钞票和一张卡:“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现金。”顺手捋下手指间的钻戒:“这个大概值一些钱,现金不够,就把它变卖了。如果你能活着逃出这个城市,卡里有我在瑞士银行的一笔存款,可以作为你东山再起的资金。”她又随意抓过一张纸写了几行字,“这是密码。”
蔡文涛拿着钻戒反复看:“结婚戒指?”
“嗯。”小小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扔给他,“把衣服换了吧,你身上的太显眼。”
他不慌不忙换下又脏又破的衣服,“结婚戒指都送人了,沈嘉恒会不会被你气死?”
“能被气死就好了。”她抱起睡得正香的笑笑,“我去引开外面的人,这房子里到处是摄像头,在没有被发觉之前,你尽快离开。”
蔡文涛四处张望一下,“这是你们的卧室吧,他在卧室里也安装摄像头,拍春宫十八摸?”
见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小也笑:“谁知道他有没有这种变态的嗜好,我得找机会问问他。”走到卧室门口,她回过头,神情凝重:“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一定要救这个孩子。”
蔡文涛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郑重点一下头。
她到一楼大厅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紧接着笑笑被惊醒大哭出声,所有人向大厅汇集。蔡文涛趁机从二楼阳台翻越下来,融入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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