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睡得正香,却被人摇醒了。
“你的朋友来了。”有个声音在耳边说。
南衣迷迷糊糊地打开那人的手:“我没有朋友。”
“是宋先生。”
“不认识……”南衣眼睛还没睁开,脑子都是糊涂的,随便接了一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宋先生?!
她一下子就醒了,腾得一下坐起来。
“他在哪?”
目光一下子就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他就蹲在她身前,一袭黑色帽衫,裹得严严实实,这身肃杀的装扮让他脸上也透出几分锐利来,但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却装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
她不需要仰头看他,他永远把自己放到一个让她舒适的位置。
劫后余生,倍感亲切。瞬间,南衣不争气地眼眶都红了。垂眸一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不修边幅的,竟觉得有点局促。
“宋先生。”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宋牧川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南衣身上拢好,道:“夫人,你的衣物我收到了,多亏了你。”
南衣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外头的情况我已经同应都尉说过了,我有一计能助禹城军瞒天过海,一劳永逸。情况紧急,安全后我再同你细说,你们随我来。”
南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心底里,她觉得宋牧川自从脱胎换骨后,就变得非常厉害,潜伏在岐人身边,又为秉烛司做事,此人一定充满了智慧,有他在,凡事都能迎刃而解。
南衣和禹城军跟着宋牧川在夜色弥漫的山路中前行,一行人不敢点亮一丝火光,硬是在黑暗里摸索,也不敢发出大的声音。
忽然,众人听到后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光一瞬间照亮了半个山脚。地动山摇,震得山石簌簌滚落。
南衣下意识躬身避开,然而意想之中的碎石没有砸到她身上,有人为她挡住了。她仰起头,是宋牧川用身体护着她。
南衣发现,这么大的动静,他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慌张。
“不要停下来,大家继续往前走,我们要尽快远离岐兵。”宋牧川坚定地对众人道。
南衣回头望了一眼,有些胆战心惊,小声问宋牧川:“宋先生,下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岐兵会以为,禹城军已经被炸死在地道里,全军覆没,如此才能瞒天过海,让禹城军日后不再受到追杀。”
南衣心惊,努力压低自己声音里的讶异:“是你放的炸药?”
宋牧川看着南衣,脸上露出一个罕见的,胸有乾坤的笑,还带着一丝可爱的狡黠:“岐人自己放的——当然,我也生怕他们用的剂量不够,多加了一些助爆物。”
南衣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宋牧川帮着岐人炸了地道,为了制造禹城军死的假象?可他怎么知道岐人会用炸药……他指使的?
秉烛司还真是无所不能!南衣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担忧地问道:“可是他们事后检查废墟,看到里面没几具尸体,不就露馅了吗?”
“地道的结构脆弱,一旦爆炸就会引发山体崩塌,岐人很难彻查,也没必要彻查。并且我已经让禹城军将一部分盔甲留在地道里了。二来……那里有替死鬼。”
替死鬼……谁啊?
*
鹘沙本在沥都府里等着山里传来的好消息,却没想到等来了一场爆炸的火光。他十分错愕——他并没有让手下的人带去火药啊。
难道是和完颜骏的队伍发生了激烈的交战?一伙逃兵居然有如此战力?
他心急如焚,虽然此刻他应该在家“自省”,不能插手军营之事,但他还是按捺不住,直奔渡口,想去虎跪山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刚到渡口,却见完颜骏已经带着人返航了。
完颜骏脸上春风得意,俨然是凯旋的样子,让鹘沙十分错愕。
他的人呢?
完颜骏下了船看到鹘沙,故作惊讶:“鹘沙将军,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呢?哦——我知道了,是想来第一时间庆祝我们剿灭禹城军吧?”
“你们剿灭了禹城军?”鹘沙难以置信。
完颜骏得意地道:“我们在山中一个隐秘的地道里找到了禹城军的藏身之地,为了速战速决,便直接往地道里扔了炸药,不损一兵一卒,将禹城军一举歼灭。”
鹘沙愣了。
全炸死了?要是他的人先进去了,那岂不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娘的,完颜骏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费了劲地找到禹城军,派人下去狙杀,而他几管炸药就让把他的人和禹城军一起葬送在了那个地道里。
狗东西!老子杀了你!
鹘沙顿时要气炸了!
——他今晚派出的,可是他最心腹的一支亲兵!全军覆没了!连具尸体都没有!
鹘沙盯着完颜骏的笑脸,手按在刀鞘上,胸膛的火气马上就要忍不住爆发了。
完颜骏见鹘沙这副模样,困惑道:“怎么?禹城军被灭,鹘沙将军不高兴吗?”
一旁心腹的亲兵连忙按住了鹘沙,打了个圆场道:“将军自然为完颜大人高兴,只是将军疑心此事可能蹊跷……”
完颜骏道:“山体塌得厉害,废墟中只找到一些铠甲碎片和血肉模糊的四肢,不过还是能证实确实是禹城军的。”
狂怒中的鹘沙还留有一丝理智,他明白了,都埋在山底下了,那这就是死无对证了。
他还没地方说理去——因为他今晚的行动,说到底也没有上报,是师出无名!追究起来,他还得受到惩戒,很可能会被调回大岐去。
他如果为了泄私愤杀了完颜骏,只会在沥都府掀起更大的波澜。到时候,要是让陵安王都逃脱了,他就彻底成了大岐的罪人了。
忍住,忍住。
尽管如此,与完颜骏一行人告别后,见四下终于无人,鹘沙再也不想忍,无能狂怒地发泄,挥刀砍了路边的土地公公像,将那香炉都劈成了两半。
一阵不识趣的风吹过来,将地上的香灰卷起,一股脑地就朝鹘沙脸上糊。
——
完颜骏回到府中已将近凌晨,徐叩月枯等了一夜,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忙躺回去假寐。
一阵衣物窸窣声后,男人身上还裹着寒意,在她身后躺下,动作里并无戾气。徐叩月直觉完颜骏今夜的行动很顺利,可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消息,她想知道结果,便假装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
“大人……您回来了。”
一说谎,心跳却是陡然升高。幸好房中昏暗,脸上的神情不易察觉。
完颜骏确实是高兴,饶有兴致地摩挲着徐叩月的脸:“今晚剿灭了禹城军,大获全胜。”
徐叩月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惊慌,一时间不知道要接什么。她断然是无法说出那句恭喜的。
完颜骏笑了,显然他心情很好,并不准备跟徐叩月计较:“你放心,禹城军全被炸死在山里,一个活口都没有,不会牵连到你舅母。”
徐叩月勉强顺着完颜骏的意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多谢大人……”
完颜骏揽过徐叩月,躺了下去:“累死我了,睡觉。”
不多时,完颜骏便抱着徐叩月睡着了,但她仍心乱如麻,乱糟糟地想着,觉得其中似乎有蹊跷。
谢却山真的出卖了禹城军……?
可百余人的军队尸骨全无,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个大胆又没有根据的念头闯入了她的脑海——禹城军会不会已经金蝉脱壳了?
她更愿意相信那支军队仍活在虎跪山的哪个角落里。
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谢却山不会如此残害同胞,她帮谢却山递的那封密信,一定起到了什么作用。
抱着这个念头,徐叩月忐忑地睡去。
——
禹城军又撤回到了原先驻扎的道观稍作休息,这里已经被岐兵搜过了,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想起来再杀个回马枪。
此计里应外合,时机必须拿捏得刚刚好,不仅是斗智,还得斗人心,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引来怀疑。应淮顿时对这个夤夜赶来的文士敬佩不已,四两拨千斤,便化解了一场灾难。
宋牧川不能在此地久留,明日他还得去船舶司,稍作整顿便要回城。
他本想带南衣一同归城,却见南衣踟蹰了。
“我要留在这里。”她蹦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惊讶的话。
应淮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谢家的少夫人吗?”
“我不是,我骗你的,”南衣倔强地道,“但你们承了我的情才逃过一难,收留一下我又怎么了?我只要一日三餐就行了,我还有力气,能干点杂活,不会拖累你们的。”
“这里可是军营。”应淮张着嘴半天,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蹦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是军营,我想留下来跟你们学学武功,等有了傍身的本事再走。”
宋牧川静静地听了半晌,对应淮道:“应都尉,让我同夫人说几句话好吗?”
应淮如释重负,恨不得立刻能离开这个房间,语气里甚至都多了几分感激:“您请您请。”
应淮一走,房间里只剩下南衣和宋牧川两个人。怕引人注目,也不敢点太多的烛火,四周有些昏黄。
“夫人,现在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宋牧川问得并不急迫,纵然他心中有无数疑问,南衣无论说与不说,他都尊重。
南衣有些乱,那晚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有满腔的恨和愤怒,可当要说出口的时候,她想起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吻,竟心虚了。
她忽然失了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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