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边关的风格外冷,吹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将军府的戒备森严,卫士往来巡逻,身上的铠甲啪啪作响,混杂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显得威武又雄壮。
谭德在书房看书,长子谭攸宁在身后垂手侍立,又粗又长的蜡烛把整个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除了偶尔有烛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便只听得到两人悠长的呼吸。
烛光微微摇曳,谭攸宁全身骤然紧绷,下意识去抽腰间的长剑,却抽了个空。
对面不知道何时坐了一个人。
谭德的眼睛没有从书上移开,恍若无事发生。
待谭攸宁眼中的慌乱淡去,谭德把书合起。
“阁下好身手,”谭德浑厚的嗓音总是给人一种稳重和沧桑的感觉,他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将手中的书轻放在桌面,“贵客夤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想必不是来杀我的,”谭德打量着来者,看样貌约莫四十余岁,身体修长匀称,正轻抚谭攸宁佩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沈梅庄。”
谭攸宁额头顿时有细细汗水渗出。
“沈庄主,久仰大名。”谭德示意儿子给对方倒茶,“莫非沈庄主是受人所托,买了我谭德性命?”
“这种大生意,没几个人出得到价钱。”沈梅庄的声音很温和,颇有江南水墨的味道。“沈某今日前来告知阁下,十二龙鳞入京之后全部折损,已付黄金不退。”
“抱歉。”谭德沉默了一会,“要多少补偿,沈庄主开个价吧。”
“不必了,做生意,自然有亏有赢。”沈梅庄起身,“谭将军大度,告辞。”
谭攸宁掩上门,惊魂未定。
“买命庄失手,大出我意料。”谭德沉吟,心想沈梅庄亲自上门,大约是探查十二龙鳞之死是否是是我设局,兼有示威之意。于是吩咐道,“再给他的分坛送去一千金,绝口不提刺杀之事。此人身手非同小可,不要惹他。”
“是。咱们在京都的人为什么没传来消息?”
“买命庄消息比较快而已。”
“他们会不会找麻烦?”
“一个江湖帮派,找朝廷镇北将军的麻烦,不要命了?”
“李季安怎么办?”
“再深挖他的背景,尤其是在军中有哪些人和他接触。另外不要把全部精力花在他身上,最关键的是你能否再进一步。定远将军一职空闲许久,显然是朝廷刻意为之。掌握了这两万铁骑,我们的根就扎得更深。现在你掌管的五千屯骑,多是老弱病残,军官大是世家纨绔子弟,没有什么战斗力。”
“是。我应该怎么做?”
“上书朝廷,屯骑军备废弛,人心涣散,请求改制,缩编为八百骑,你为折冲都尉统领此营,我会助你将此营打造成精锐。。”
“边境现在并没有战事,只有斥侯的小规模冲突,规模不过十几人,战斗力的提升没有多大用,关键是改制这种事牵扯太多,会得罪很多人。”
“战事,到时候会有的。你现在要专心整顿军务,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十日内拿给我看。”
“是。”谭攸宁转身离去。
谭德对这个儿子还是满意的。看着谭攸宁修长的背影,很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味道。文武双修,抛开父子情分不谈,他也是一名难得的儒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放在这大将军的案台上。
谭德拍了拍手,随即有人进来。
“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带三个信得过的兄弟持此信秘密北上,交给镇远关守将马玩。万一途中遇伏,拔开套筒后盖,此信即毁。万不可失,明白?”
“是。”来人接过竹筒,转身离去。
“你去一趟京都,”谭德对另一人吩咐道,“看看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尤其是李季安到底怎么样了,十二龙鳞怎么死的。”
京都皇室,皇三子宋泽霸和皇四子宋泽光是亲兄弟,其母江氏已在多年前由嫔位晋妃位,宫中有传言,两兄弟也将要从郡公升国公。俩人是太子党,和二哥宋泽勇素来不和。太子师礼结束后,宋泽光见张灿中途离席,还专门追到弘文馆门口送了一套完整的十宝,即斗、灯、剑、镜等十种法器,尤其是那套灯,是外邦上供的国礼,全部由水晶制成,晶莹剔透,再镶嵌宝石和夜明珠,价值何止万金。两人虽各自开衙建府,但兄弟情深,经常共同上朝,也会共同进出宫禁,探望母妃。
此时兄弟两人在宋泽光的一处私邸赏月。美人身着轻纱,在月光下起舞,别有一番风味,在美酒的加持下,宋泽霸眼神渐渐炽热。宋泽光特地从南方搜罗来这些舞姬,私养在此处,当然有他的用意。他挥手遣散了周围的侍女,起身亲自给宋泽霸倒了一杯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三哥,这酒喝夜光杯都是西域来的,喝起来怎么样,应景吧?”
“应景应景,四弟哪来这么多好东西?酒好,人也好。”
“三哥若是喜欢,这些东西就带回去吧。”
“不成不成,君子怎能夺人所爱。”
“无妨,我这多得是。”宋泽光最得皇帝宠爱,平日里赏赐不少,封地很多,食邑仅在太子之下,加之经营有道,在众皇子中最为富有。“三哥就不要推辞了。”
“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宋泽霸大为高兴,“四弟富甲天下,想必身边也不缺什么。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泽光正色道,“没什么事儿,你我一奶同胞,是亲兄弟中的亲兄弟,在母亲眼里也是手心和手背,哪哪都是肉。好的东西当然要一同分享,在朝中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宋泽霸伸手止住了歌舞,“这是在点我呀,四弟听到了什么风声?”
“最近有些奇怪的事情,你发现没有?那日张灿破境后,撇开所有人和父皇长谈,宴席上又提前离场。我感觉父亲脸上虽然高兴,但心中却是怏怏不乐。”
“父皇生气了?”
“看样子不是生气,而是伤心。”宋泽光沉思良久,“若是父皇生张灿的气,照他俩的关系,肯定是当堂痛骂。而且张灿尚未离开之前,父皇眼神里就藏着哀伤,宴席上更是痴痴望向太子,大有不舍之意。”
“你的意思……”
“还记得多年前,公主远嫁草原,太子率部追上之际,被谭德率兵隔开那件事吗?”
“当然,”宋泽霸回忆道,“太子被气到吐血。”
“当时随军御医正好是我的人。”宋泽光表情凝重,“后来听他说,太子似有隐疾,恐有伤年祚。”
“属实吗?”宋泽霸挺直了腰杆,“我从未听说,这可是大事。”
“太子医官都是父皇亲选,嘴关得比城门还紧。就为这句话,我赏了他一万两银子加一座府邸,又将他儿子送入太医院待选。”
“如果太子没了,你觉得父皇会立谁?”
宋泽光没有回答。若是立长,当然是二子宋泽勇,但是他长年领兵在外,不熟政务;他母亲当年只是父皇的一个贴身侍女,地位低微,血统不纯。
他望向三子宋泽霸。
宋泽霸恍然,急切地拉住宋泽光的手,“好弟弟,俗话说打虎亲兄弟!这件事一定要帮我!日后若是我能继承大统,我与你共享天下!”
“慎言。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本就不服太子。”宋泽光道,“太子既是年长又是嫡长子,心机深沉,树大根深。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父皇要重立储君,三哥万万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的猜测若是不实,让太子知道三哥有夺嫡之念,你我永世不得翻身。”
宋泽霸自然知道其中风险。“依四弟之意?”
“先丢个石头问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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