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予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
樊大师嗤笑一声：“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
“下次不把话说完，就没必要谈了。”周靳臣面无表情地拿出手帕，盖在了桌面的水渍上。
樊大师啧啧一声，又看向裴予栀，“你应该很清楚，好茶需要好水来泡吧？”
“清楚。”裴予栀点了点头，“十分茶七分水；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亦十分矣，十分之茶遇八分水亦八分也。”
那是她小时候在宣城的茶庄疗养时，闲来没事翻到的。
只是不知道，樊大师问这个干什么。
在裴予栀不解之际，樊大师又发问了：“那现在这个季节，你觉得，什么水泡茶最好呢？”
裴予栀思索了片刻：“现在入秋了，取花草表面的露水泡茶最好。”
而在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她已经隐约能够猜测到，樊大师想要干什么了。
他想要她帮他去收集露水。
果不其然，樊大师先是客套地夸了她一句：“不愧是裴家的，就是会做不少功课。”
接着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一入秋就受风头痛，就是想喝露水泡的茶，而且，还特别要后山野菊花上面的露，养血息风。你要是能帮我收集满一整罐的野菊露水，煎成一壶茶，我就考虑收你做学生，怎么样？”
裴予栀皱了皱眉。
“一整罐露水？那老登开什么玩笑？！”
电话那头的戚栢意骂骂咧咧，“就连我这个不懂行的人都知道，收集一点都费劲，他还想要一整罐？这不是摆明了要刁难你吗？简直就是大大的奸商！你可千万不要答应他！”
裴予栀被她一串对樊大师的轰炸逗笑了。
“这个时候了你还笑！”戚栢意愤愤不平，“那周靳臣呢？他就没什么反应？”
“这个……”
裴予栀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有的。”
当时她都还没有开口说话，周靳臣直接就拒绝了：“不行。”
“你要喝什么露就自己雇人去采，让一个女的大早上去后山算怎么回事？”周靳臣站起身质问。
樊大师只耸了耸肩：“我又不是非要强迫，去不去，全看她自己的意愿。”
“她不去。”周靳臣的语气不容置喙，握住她的手腕就要带她离开。
但裴予栀却一动不动，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那张纸上。
如果她拒绝，周靳臣就得替她付出更多的代价，她不想这样。
于是，她呼出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去。”
这两个字落下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周靳臣怔了一下。
他的表情很是不好。
但是，她已经不能放任这么一个摆在眼前的机会再从指缝中溜走了。
她必须牢牢抓住。
所以，她认真地重复了自己的回答：“我愿意用一罐露水，换一个入学的机会。”
“没想到，你还挺有决心的。”樊大师拍了拍手掌，似笑非笑地瞥向周靳臣，“既然她自己都同意了，你就别插手了吧？”
感受到周靳臣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裴予栀看向他。
“随你。”周靳臣冷冷扔下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予栀目送他的背影，抿住了唇。
……
“所以你最后真答应了？！”
戚栢意的尖锐爆鸣声传来。
裴予栀默默将手机挪远了一点：“没办法，现在唯一能够稳住樊大师的方法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而且，要是我学会了樊大师的制茶秘诀，对裴氏也大有用处。”哪怕没有樊大师本人的名声效应要大，但是，如果她能以樊大师学生的名义来做宣传，也能够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这算是退而求次之中最好的办法了。
所以，这个决定，其实也并不是她一时头脑发热，而是在那种情况下迅速做出的一个理智计划。
“行行行，你最理智了。”戚栢意撇了撇嘴，又恨铁不成钢，“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再利用周靳臣一点呢？反正他都要帮你了，非得自讨苦吃。”
裴予栀闻言，脑海里浮现出周靳臣当时那句“她是裴予栀，不是区区这么一个女人。”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裴予栀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垂下眼帘，声音极轻：“我怕我欠得太多，就还不起了。”
所以，她倒是有点庆幸阻止了周靳臣，尽管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搭理她了。
不过这样，也好。
……
清晨的深山还是有点冷的，裴予栀多套了一件外套才准备出门去收集露水。
一路轻手轻脚绕过许茜他们的房间，但在经过周靳臣房门口的时候，她的步伐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屋里没有光亮，应该是还没有醒。
裴予栀站在门口停了片刻，由衷说了一句：“周靳臣，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回应她的是冗长的沉默。
裴予栀弯了弯唇角，继而朝庭院大门走去。
打开了庭院的门一刻，裴予栀却忽然停下了步伐，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因为厚厚的晨雾之中，一抹长身鹤立的身影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会在门口……”
她的话音未落，周靳臣就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过去。
和上次直接将她扯进怀抱中不太一样，这一次，他拿捏着分寸，在她将要跌进他怀中时，揽住了她的肩膀。
裴予栀眼睫簌簌颤动了一瞬，他昨天明明就冷着一张脸离开，怎么到了今天早上又会特意出现呢？
并且，他的外套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显然就是在外面等了挺久。
裴予栀注视着他，有一瞬间，突然有一种想张开双手环上他的腰的冲动。
下一站，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刚才有一只蜘蛛在你的肩膀上。”
闻言，裴予栀身体立马紧绷了起来：“哪儿？”
她一向怕这种东西。
“现在没了。”
周靳臣的手背拂过她的肩。
裴予栀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怕还敢一个人去后山收集露水？”他轻呵一声。
裴予栀才从虚妄的冲动之中抽回神来，反驳：“这是我自己的事，要是周先生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嘲笑我的话，未免也太无聊了一点。”
她抬手将他推开，却反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可没你想的这么无聊。”周靳臣牵着她，往后山小路的方向走，“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睡不着？”裴予栀将信将疑，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因为在微凉的晨雾之间，他的手心竟是温热的。
人总是下意识贪恋温暖。
“嗯，最近一段时间都有点失眠。”周靳臣淡声应道。
他也会失眠？
裴予栀回想起之前在银座的时候跟他一起同眠时，他明明就睡得很沉啊，当然，她也是。
大概是因为运动消耗了能量，所以总是轻易就能入睡，反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难以入眠。
所以，那两年，促使她去找他的理由常常都是，想睡个好觉……
一想到这，裴予栀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热，忽然觉得他的手心有些烫，想抽回手。
但他却握紧了几分：“山里有很多蜘蛛，要是乱走的话，一头扎进密密麻麻的蛛网里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裴予栀立刻放弃了挣扎，跟在了他的身后。
周靳臣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弯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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