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辉梦幻地笼罩下来, 夕阳就像缥缈不定的薄纱,漫山遍野的霞烧照亮了柔软绵延的广袤沙漠。
约兰光着脚, 茫然地站在温暖细腻的沙子上, 他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前面……嗯,前面有什么呢?
他抬起脚, 好奇地朝远方走去。
视线里, 一只玩具小熊孤零零地埋在沙堆里,干净, 完好, 身上穿着簇新的小棒球衫, 胸前一个闪电标记。
约兰张大嘴巴, 震惊地看着它。
全世界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咚咚咚咚——啪!”激昂的鼓点声里, 一百万束聚光灯照在小熊身上,约兰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跑过去, 从沙子里拔出一个熊。
“闪电骑士!你怎么在这里啊?”
约兰兴高采烈地抱着熊原地转圈圈, 拉着它的毛爪和它跳起双人舞, 但是这还没完, 他再一抬头,前方又出现了一只熊,熊叠熊!
他把第一只往胳膊底下一夹, 狂奔过去拔出第二只熊, 然而前头居然还有第三只熊……!
约兰震惊了。
他站在无垠的金色沙漠上往前眺望, 熊们就像某种路标, 或者猫给老鼠洒下的奶酪块, 一路漫长地蜿蜒。大熊追着小熊,小熊跟着大熊……毛毛熊熊无穷尽也!
我应该有个麻袋,约兰晕晕乎乎地想,闪电骑士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他想着自己有个麻袋,下一秒,他的手里就真的抓住了个超级大的麻袋。约兰一路哼哧哼哧地低头捡熊,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险恶,最难以逃脱的陷阱。
因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头顶的天渐渐黑了,邪恶的阴影遮天蔽日地投射下来,挡住了明亮的晚霞,约兰扛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懵懂地往上一望——
他上面有个巨大的老虎头!
老虎长着奇怪的鹿角,就像巨人正在观察属于自己的沙盘,虎视眈眈地盯着约兰。然后,它渴望地舔舔嘴巴,眼神中流露出狂热的贪婪,欢天喜地的伸出大得吓人的爪子,一下把约兰淹没在厚厚的老虎肉垫里。
约兰抱着一麻袋闪电骑士,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张开的虎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什么鬼?!”约兰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被灌进自己喉咙的气体呛得剧烈咳嗽。
真是奇怪,他身上怎么不疼了?那种内脏每时每刻都在被焚烧的痛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嗓子痒得难受。他赶紧把那些气体咳出去,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一只修长,完美,无可挑剔到了有些扭曲的手。
这只手拘谨且生涩地扶住他的肩膀,像是怕拍碎什么脆弱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拍打,更准确点,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约兰的后背,另一只手捏过一根软管,递到约兰嘴边。
“补充水分,你会舒服很多。”
连声音也这么耳熟!约兰一把抓过管子,源源不断地猛吸几口甘甜洁净的清水,果然好了些。约兰捏着软管,还不知道要拿这个东西怎么办,那只手再次伸过来,轻轻一拂,这根管子就像有生命力一样,优雅地退回高旷的天顶上。
约兰这才觉察出不对劲。
他刚才一直以为自己被同伴救走了,可是眼下的环境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甚至连做梦都不至于梦到这个场景,因为他没那么多的想象力。
他当前所处的空间交织着大片的绿色和典雅的浅金色,墙壁被镂雕出极具设计感的几何形状,当中穿插着流水般的金色线条,矩阵的光芒顺着那些金线流淌,精密复杂得令人咋舌。
然而,透过镂空的部分,约兰居然能看到后头房间的装饰——那些他叫不出名字,更完全没见过的绒绒绿植缠绕了墙面与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天然植物特有的清香,再往后,碧绿的大山绵延起码数百公里,山中飘散着纯白色的雾。
他惊地一转头,他床边坐着一个男的,陌生且眼熟的男的。
“……山君?”约兰呆呆地问。
男人,或者说ai寄居的躯壳,局促地微微颔首,表情几乎是害羞的。
为了尽可能地容纳结构庞大的核心数据,又不至于与人类的构造相差太远,山君的躯壳在制作时使用了最好的材料,以及尽可能贴合人体工程学的设计,但神灵终究还是神灵。骨质的鹿角从躯壳的头颅上生长,神的长发垂落,眉头染着祭礼涂抹的血红,体型几乎比约兰——普通人大出一整圈。
此刻,超级大只的天神坐在床边,俊美得能让人生出恐怖谷效应的脸上也是呆呆的,像只吃饱喝足的老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约兰。
“你……你!”约兰差点蹦哒起来,他张开右手的五指,一把捏住了山君的脸。
“……软的。”他小声说。
“软的。”山君也小声说。
约兰用惊奇的指头在ai脸上揉来揉去,他捏捏ai的鼻梁,好奇地摸他眉毛上染的鲜红颜色,再顺着摸他的眉毛,然后又抓住他的鹿角晃了晃……最后,他的手指游移下来,先碰到山君的睫毛,再鬼使神差地轻戳了两下他的嘴唇。
“……也是软的。”他小声说。
“也是软的。”山君双唇微动,跟着他说。
“你有身体了。”约兰努力找着形容词,“不是那种……嗯,飘的,虚的样子,你能感觉到温度吗?”
“温度,湿度,触感,人体的感应功能,我都有,并且会更敏锐。”山君老实回答,“但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全新的体验。”
就像你的手指,仿生的血肉下,包裹着我坚不可摧的合金骨骼,而你的手指才是真正的柔软。ai不擅长比喻,但我会说它像云朵,初生的勃勃叶脉,蚌壳里的珍珠,还有奇怪的,有韧性的棉花糖。
“移动和行走的方式同样变化很大,”山君说,“要保持当前的形态,我不能同时出现在一千个地方,也不能瞬间传输到另一个大陆,我需要依靠双腿,或者反重力装置行动。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人类生活的物质世界有如此之多的不便。”
事实上,山君也会觉得不解,因为过去在赛博空间,他看见的约兰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有乐趣。人类握紧拳头,抓挠被衣物蹭痒的皮肤,抿住下唇,扇动眼睫毛,歪头,捏鼻子,愤怒地皱起眉头,睁圆眼睛,撇嘴,在等待时轻盈地用脚尖弹跳,沉思着抱起手肘……每一次变幻都像终极的谜题,需要山君全神贯注地注视,解读。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想什么?我能触摸他吗?我该说什么?我可以亲吻他吗?他会允许吗?
可是换到自己身上,山君只能怀着淡漠的不满,冰冷地审视着这具躯壳。
如果不是可以与约兰切实产生互动,他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被禁锢在物质世界里。
“真厉害……”约兰赞叹道,“你看起来跟真人……嗯,好吧,你不太像人类,但你绝对像个活的东西!”
他放心了,不仅放心,甚至还有闲心跟ai开开玩笑,因为他知道,山君身边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公司狗和打手敢来骚扰。
说到公司狗。
“对了,我现在在哪?那三个人呢?我光记得我最后晕过去了……部族没事吧?公司没发现我是……”
他越说越慌,忽然,约兰眯起眼睛:“等等……这些是幻觉吗?你是幻觉吗?我知道公司狗有那种能控制大脑的设备!我被公司狗抓住了吗?”
山君怔怔地看着他。
其实约兰那天不算冲破了深谷的封锁,还差最后一段距离他才能逃脱,关键时刻,是他的佣兵朋友们驾车穿越战场,合力把他推出了信号隔断塔的范围。
空中盘旋的无人机群早就焦躁不安地等候许久,佣兵们安然无恙地撤回墙内,山君则立刻降临在机器群上,一路带着约兰飞到海边,ai的巡洋舰队也早就于海岸边待命。当时约兰的大出血已经很严重了,山君动用一切可用的资源稳定住人类的生命体征,在漫天卫星的注视下加快速度航行,火速抵达大洋洲大陆,他真正的大本营。
约兰昏迷的这些天,山君一直在想,没关系,只要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我的掌控范围里,我会做他想做的任何事,给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此时约兰醒了,并且生机勃勃,活力无限地闹腾起来,之前的想法又立刻被新的愿望所推翻。山君想,一切的前置条件都不存在了,我必须要做他想做的任何事,给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ai伸出一根指头,小心地戳戳人类的手背。
因为这具身体能一下把钛金属板揉成烂泥,对比人类的柔软和脆弱,会令精密到可以徒手在头发丝上刻完金刚经的智能生命也难免生出忐忑。
“嗯,”山君严肃地说,“你是否在怀疑,自己正置身于与缸中之脑类似的处境内?”
约兰迟疑:“啥……”
“‘缸中之脑’是一个哲学假设,指的是一个大脑被放入容器中,通过外界输入的信号模拟出一个虚拟的世界。它质疑我们的感知是否真实,或者只是被操控的幻觉。简单来说,就是质疑:我们感知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一场精密的虚拟模拟?”
约兰:“哦!对!”
ai忍不住露出笑意:“那你大可以放心,因为人类社会的公司和政权完全无力威胁到你,你正在我的领地,另一个大陆。我说服了我的同胞,让他们略施手段,恐吓了一下公司的掌权者们。”
“你的佣兵完好无损,只是对你颇有微词,我想,这是属于你的社交生活,我不该干涉你们之间的交流,因此放任了他们的言辞。你的部族同样完好,只是在全球直播中看见你的脸,有些反应过度。”山君轻描淡写地说,“我将剩余的活动资金转移到了佣兵的账户上,他们已经代为转交给部族的负责人,他们对这笔钱款的来源保持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你已经昏睡了六天,”说起他,山君的语气立刻转为温柔,“人类社会仍然在通缉你,根据分析,这更接近于极度挫败之后的虚张声势,毕竟他们对你无可奈何,你正在我的庇护下,并且这个期限将是永远。”
约兰听了,好半天说不出话。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黯然地说,“那我以后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样的假设不成立,”山君赶忙开解他,“从人类的记忆与关注规律来看,这件事的影响大概率可以在三年内逐渐淡化。无需担忧,我会为你保留所有能通往家乡的路径,一条都不会少。”
约兰盯着他的眼睛,忧愁烟消云散,他一下笑开了。
“好!”
“所以,这就是你的家?真正的家?”解决了最关心的问题,约兰放下心来,连番高强度,高烈度的战斗,在生死线上辗转挣扎的经历,令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放松一下,把罗浮,荧惑,公司什么的,先丢到脑后。
“是的,”山君出神地望着他的笑脸,“你可以随意探索,有什么不懂的就回头吻我。”
“……啊?”
“回头问我,”ai面不改色地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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