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这么触碰过祂。
自古至今的神祇, 邪魔,自然的精灵, 非自然的造物, 人类抑或其他种族——任何智识尚存的个体,只要心中还学得会敬畏与恐惧的情绪,他们就必不可能敢这样做。
——像这样, 拿手指亲密地摩挲着祂脖颈的绒毛, 在祂栖息着亿万天辉的脊背上轻柔抓挠,勾弄祂颤抖的爪尖, 又去揉弄祂的肚皮……
主神的羽翅根部痉挛着, 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竖起了一对翅膀, 好让阎知秀的指尖再往里按揉, 好搔到最渴望的那块皮毛深处。
祂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阎知秀低低地笑, 他勾起手指,用圆润的指甲轻轻在那里刮擦,神明立刻在过电的酥麻中软倒, 祂瘫在他的掌心, 不受控制地抽搐, 颤抖。滚滚热浪从骨髓深处一波波地喷涌出来, 令祂无声地喘着粗气,只好将六条腿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祂不再是全知全能的神了,不再是了, 祂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夜蛾, 任由这双手, 以及这双手的主人将祂随意摆布, 用温情抚融化祂的神志。
“真有那么舒服吗……”阎知秀有点困惑, 更多的则是好笑,他看着手里的蛾子,显而易见,在自己手里,它哆嗦得肚皮都在震,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伸出食指,探到它张开的足肢中间,玩笑般地挠了挠它的前胸。
星辉之上,德斯帝诺爆发出一阵结结巴巴的,炽热难耐的喘息声。浩瀚的星云化作失控的波纹,荡漾在蛾翼边缘,一些恒星刹那爆发成超新星,另一些恒星则被瞬间抽干能量,干涸为黯淡的星骸。
全部的触碰和爱抚加在一起,也仅仅是最渺茫,最微不足道的涟漪,然而,它们却在主神的心脏中引发了神魂颠倒的激情。祂的喉咙剧烈发痒,眼瞳紧紧地闭起,呼噜的声音就像可怜的,乞求的呜咽,从祂酥麻的舌根上流淌下来。
他在宠爱我,祂拼命地想,这个生物,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他居然在宠爱我。
纯然的快乐就像最粘稠的蜜,甜到晕眩,甜到刺痛,在神明的后背蔓延,覆盖,使祂的脊梁骨一节节化开。
“哎哟,”阎知秀感觉它都要没骨头了,赶紧加上另一只手,把它捧好,“怎么成了这样?”
他笑着戳了下蛾子屁股,小声嘲笑它:“没出息,没出息的笨蛋。”
如果祂是人形人身,那么此刻,他夜空色的肌肤必然已是布满红晕,盖过了一切星辰闪耀的光辉。
我不是笨蛋,祂口齿不清地在心中辩驳,我是混沌的飞蛾,是一位主神,无与伦比的强力,盖过寰宇的万众生灵!
但与此同时,祂的一点本体就在阎知秀手中哼哼唧唧地翻滚,转着圈地磨蹭。方才祂痛斥过使臣的丑态,祂形容它们是“献媚的家犬”,不料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事到如今,祂转眼就沦为了对方掌心里的小小宠儿。
他怜爱地用指尖拨弄着祂,以为祂是受了蛾群欺压的可怜异种——须得着重强调,此类无端的猜测非常荒唐可笑——就把祂贴在胸前,让祂汲取那柔软肌肤上的温度,吸进他好闻的气息。纵使德斯帝诺想降下僭越之罪的惩罚,祂的足肢也软得抬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
祂昏昏沉沉地收获了启示,祂的使臣,原来是被这样的力量所俘获的。
我想……我想我不能责怪它们。
带着一丝羞愧,德斯帝诺便如一摊滚烫粘腻的饴糖,紧紧贴在这个生物的肌肤上发抖。
真的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神或人这么亲密地触摸过祂了。无尽孤寂的岁月,让主神也变成了一株快要枯死的植物,此刻,祂迫切地吮吸着每一滴缓解焦渴的甘露,又在十根修长的手指间重获了新生。
这只奇特的蛾子赖着不走,阎知秀没办法,只得把它拢在衣服里揣着。他拨了下蛾子华丽的羽状触角,有点好奇:“怪了,平常你的同类都不敢待得太久,时间一到就赶紧飞走了,你怎么能留得这么久啊?”
因为它们在躲避我的视线,德斯帝诺恍惚地想,它们害怕我的责罚……
想到这里,警觉的了悟如同一道苍白闪电,划破了祂混沌的大脑。德斯帝诺仿佛自幻梦中惊醒,祂立刻停止胸膛中隆隆作响的呼噜和呻吟,停下这些颤抖,不再用头颅,触角和领毛去疯狂磨蹭对方胸膛上的光洁肌肤。
祂狼狈万分,惶然地惊飞起来,灵魂中警铃大作,痛斥着自身的不堪。
你到底在做什么?
祂质问自己。
曾经你是神祇中最伟大者,现在仍是万象万物的主人,却为何成了这副可鄙的模样?!只因一个生物的抚摸,你便失态至此,活像个最胆怯卑微的傻瓜,冲他呜呜咽咽,抛弃全部的威仪!你没有骨头吗?你没有尊名,没有神格,没有无上的权柄吗?
祂再也不敢看底下那个掌心温暖,双眸含笑的奴隶一眼。夜蛾拼命振翅,头也不回地升上至高的天穹,回归到本源的意识海洋。
宇宙中心的夜蛾睁开双眼,仿佛死里逃生那样急促喘气,祂振动羽翅,自身体两侧挤压出的气流形成呼啸的潮汐,牵拉着附近的星系与天体。
等到德斯帝诺转开视线,才发现环绕着自己的光带一片寂静——使臣们并没有吟唱哀悼的歌谣,而是全都睁大了眼睛,悬浮在星光中,惊诧地盯着祂看。
……就在刚才,祂经受的感官触觉,以及来自本体的情绪爆发,如同冲击波一般,瞬间传遍了所有的蛾群。
使臣不会评判祂,它们只会无条件地服从本体,所以眼下它们内心只回荡着一个整齐划一的念头,那就是奴隶摸我们摸得好舒服,我们好喜欢……可即便如此,羞愧还是深刻地蔓延进主神的内心,叫祂垂下触角,坐卧难安。
我没有资格责怪它们,因为我也没能抵抗他的能力。
想到这里,德斯帝诺忽然抬起眼睛。
祂心中深藏着隐秘的期盼,在一片黯然无光的死星中仔细寻找,希望能找到一颗光亮尚存的星星,以此证明了奴隶的身份。但星星只以寂静回答祂的追寻。
祂默然半晌,并不死心。数万年光阴逝去,祂终于戴上冠冕,拾起命运的神职,去看一看奴隶的命运,祂要看清他从何而来,今后又要去往何方。
然而,答案却叫神明也大吃一惊。
——这个奴隶没有过去,他的过去是一片空洞的雾气;他更不见未来,他的未来错综复杂,全都打成了死结,无法看清任何一个结局。
怎么会这样?
德斯帝诺能够理解未来的线,因为在这里,在祂的宇宙,一切生灵的结局都早已写好,由祂亲自做了注脚。
但是过去呢?他怎么可能没有过去?
“除非他来自其他的时空……”祂喃喃道,使臣当即蜂拥而上,用振翅的嗡鸣表达了相反的意见。
“……是啊,这是不可能的。”德斯帝诺低语道,“我亲自封锁了时间和空间的边缘,把宇宙束缚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甚至不是一个神,如何才能打破我的限制,自别处到访于此?”
祂苦恼地摇晃触角,犹如面对一个晦涩的谜题,盯紧了奴隶的一举一动。
另一边,阎知秀继续前进。
好吧,他心里还想着那只奇怪的蛾子,该说的不说,它确实是最粘人,力气最大的一只了。如果把别的蛾子比作小狗,那它就是头小牛犊……简直拼了命地在阎知秀怀里拱啊,蹭啊的,给他心脏附近的皮肤顶红了一大片。
“这哪儿来的小流氓……”阎知秀揉着胸口,自言自语地道,“早知道多往它屁股上捏两下了。”
脚步转动,身边没有飞蛾陪伴,他也不怕,跟随着直觉的指引,阎知秀走进一个空间开阔的溶洞,下意识向后仰身,眼睛睁大了一瞬。
不是因为洞中堆叠的死尸,也不是因为这里有他见过最明亮的钟乳石,而是因为溶洞的石壁。
溶洞的圆形石壁上,画满了笔触粗犷,线条斑驳的壁画。
宝藏猎人专精这个,阎知秀一眼望过去,就从杂乱无章的画面中认出了开端的故事。
这些壁画全都是用断裂的钟乳石绘制的,白得像牛骨和雪花,当中和着绘制人的血,因为长年累月见不到日光,当中夹杂的猩红还如昨日初见,淋漓得刺眼。
“这是……历史故事?”阎知秀醒悟过来,“这是外星人的历史故事!”
这可得好好看看了。
第一副画上绘制着飞蛾的图腾,在巨大的蛾翅下,奔跑着一群人——不太像外星人,阎知秀凑近了去看,发现画面上的人眼中央,都画着一条线,阎知秀立刻反应过来,那象征着眼皮。
外星人是没有眼皮的。
“这些人……生活在很多蛾子下头?”他眯起眼睛辨认,“蛾子……古老之蛾?蛾子神?蛾子神不止一个?看起来数量好像还蛮多的……等下,这不会是什么灾难片吧,人不是生活在蛾子的庇护下,而是被蛾子赶得满地乱跑?”
【……不是你说得这样。】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响彻耳畔,一直紧盯着他的德斯帝诺不想听见这种歪曲历史的言论,忍不住出言纠正。
阎知秀一愣,大喊道:“妈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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