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玲不记得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的看见了。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
她关掉睡过头的闹钟, 坐在床沿，沉默地看着床头柜上饲养箱里的小蛇。
倩倩显然还在睡, 但没跟以前一样窝在石头躲避里, 宋可玲已经把修剪过的那截树枝暂时处理了，现在箱子里能让小家伙藏身的地方很少。
可唯一的藏身之所它都不要了，只盘蜷着身躯在箱子的角落。
孤零零一坨, 像犯了错的小孩抱着它自己委委屈屈入睡似得。
想到这, 宋可玲低头看自己昨晚被咬的指关节。
连那一排小小的有着出血点的牙印都看不见了，只隐约有些淡淡乌青, 昭示着那里受过小伤。
宋可玲轻叹一声。
犯什么错, 她之所以做奇怪的梦, 都怪平时总不由自主把一些只会出现在人类身上的情绪, 往倩倩身上套。
宋可玲抬手捏了捏鼻梁。
大概是最近连轴转, 以及网络上突然有很多关注度放在倩倩身上, 她产生了一点压力。
这种压力她自己没感觉，但其实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她。
所以才会粗心大意被倩倩咬到又再次做梦。
看来她是时候转移下生活的重心和注意力了。
想要分辨小蛇有没有睡觉的办法很简单。
当它一动不动盘着、趴着，窝着, 保持某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睁着的眼睛微微迷离, 半天不吐信子, 那就是正在睡觉了。
宋可玲没有打扰还在睡的倩倩，轻声出去。
天色微亮。
卧室的门才一关上，原本窝着一动不动的倩倩就微抬起了小脑袋看过去, 但没一会儿又耷拉下来, 放回身躯上, 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连漂亮的红色竖瞳上都蒙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
宋可玲晚上没有泡实验室, 下午上完课, 被司机接回家吃了一顿晚饭。
父亲问她怎么突然好好的要在外面租房。
宋可玲回答遇到点事不太方便，但很快就要处理好了。
身为父亲，宋起航深知自己女儿聪慧，如今已经长大，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所以虽然微微失落，但会忍着不去对女儿不愿意说清的事刨根问底。
但两个哥哥不一样。
一听妹妹在外面租房，大哥宋怀瑾立刻三连问：“租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要租房，我不是在那边买了两套房吗？”
二哥宋握瑜立刻也说：“对啊，我记得大哥说过，就在新大对面吧。”
“是，新大对面。”宋怀瑾说：“当时本来买来想着给小玲当入学礼物，结果她说住校外麻烦，不如住宿舍，但其实特别近，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住外面更自由空间也更私密。”
宋握瑜说：“骑车十几分钟？骑什么车啊，车库里不是有车吗，小玲，你去挑，看上哪辆二哥给你钥匙。”
宋怀瑾：“你别犯病，学校里小道多，车库偏，开车哪能比骑车方便？”
“那万一下雨呢？”
宋可玲一开始还想回答，但一听两个亲哥开始互怼，就知道话题一时半会没完了，于是认真吃着饭没搭腔。
反倒一旁母亲施悦，见女儿端着碗吃饭，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但笑容莫名看着就掺杂心事。
知女莫若母。
施悦往宋可玲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等女儿看过来说谢谢，才语气温和关切地问：“是课题项目进展的不顺利吗？”
宋可玲：“不是。”
宋可玲犹豫了下，还是放下筷子，跟母亲坦白说：“我在学校遇到点事，野外实习时救了受伤的小动物，现在暂时养着它。”
这话一落，餐桌上明明英俊潇洒却吵吵闹闹的两位年轻男人立刻停下，齐刷刷看向宋可玲。
宋怀瑾说：“你是不是不会养？这好办，哥帮你找个饲养员，救的是什么小动物？”
宋握瑜：“小动物受了伤的话，不是联系兽医更好？”说着就拿出手机要找人问新城哪家兽医院比较靠谱。
宋可玲打断两位哥哥，说：“它已经康复了，现在没事了。”
宋怀瑾于是又问：“那你愁什么，想收养吗？哥可以找人帮你办手续。”
宋握瑜说：“但养小动物需要花挺多心思的吧，小玲你一心上课搞科研，也从来没养过小动物，你会养吗？要不还是带回家让妈她给你养？”
宋可玲看着他们接连出主意，忍不住笑起来，心里淡淡的苦恼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她说：“可能就是因为我从来没养过小动物吧，所以偶尔会做梦，梦到它变成了人跟我说话。”
“做梦？梦是假的，你可能就是没习惯。”
“就是，你哥我以前养狗，天天给它跺醒，一天要吐三升血，梦里狗还让我给它喂骨头。”
知道困扰女儿的事不大，施悦也笑笑放下心来。
宋可玲是施悦在三十四岁偏高龄产妇时生下的孩子，她跟丈夫二十四岁结婚，当时是怀着孕举行的婚礼，次年开春生下了长子宋怀瑾。
因为很想要个女儿。
她二十六岁再度怀孕，却产下次子。
本来给女儿准备的“小瑜”，也成了二儿子的名字宋握瑜。
施悦一直遗憾没能有个女儿。
后面陆续怀了两次都流产，调养了多年身子，用了法子，直到三十四岁才重新怀上，就是宋可玲。
那时家里两个男孩儿都已经懂事，大的十一岁，小的九岁。在父母的言传身教、耳提面命下，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妹妹也处处呵护疼爱。
可玲刚出生时小小只，不爱哭，爱笑，笑起来声音玲珑清脆，施悦抱着孩子去见外公，外公取名可玲二字，寓意可爱玲珑。施悦就把之前跟丈夫精心挑选的十几个名字都抛了。
然而随之年长，总有可惜。
两个哥哥可惜妹妹只在小时候不懂事时愿意被他们宠着疼着，稍微长大一些就独立自主起来了，举家出去玩时，妹妹被母亲打扮得像是个漂亮的洋娃娃，抱出去倍有面子，可她就是不让抱，要自己走。
而身为母亲的施悦，则遗憾女儿虽然叫可玲，长大后少有笑颜，把她爸那不苟言笑认真严谨的性子遗传了个足。
饭桌上的话题五花八门，转得很快。
家事，国事，天下事。
自然也有上流社会中流传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奇闻轶事。
宋握瑜提起前不久某豪门世家的怪事，其家中接连出了好几桩白事，个个横死，老家主觉得不对，亲自去请了青云山祖师爷施凌云出山做法。
一场法事下来，总算知道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一代子弟不肖，二房在外头的小三心术不正，为了上位养了小鬼。
宋怀瑾说：“这种事听听就算了，现在科学年代。”
宋握瑜：“哥，话不是这么说，鬼神精怪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宋怀瑾：“那施凌云是哪位？现在竟然还有专门驱鬼的职业吗？”
兄弟俩有口无心地讨论着。
宋起航却看了沉默地垂目夹菜的妻子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将话题岔开，“我听说隔壁市两年后要搞城建？”
两兄弟附和回答信息。
而宋可玲对鬼神这种事当然也是不信的。这些话经过耳朵后，大脑自动分辨有效信息和无效信息，将其归类为垃圾消息，扫吧扫吧清理掉了。
晚上施悦留宋可玲在家睡觉。
宋可玲说倩倩还在家，不放心。
问起倩倩是谁，答，就是救的小动物。
施悦就让大儿子开车送妹妹回学校。
宋怀瑾单手握方向盘，等红灯的间隙，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妹妹看向车窗外微微走神。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前不久，妹妹还是白白软软一团窝在自己怀里奶声奶气叫哥哥，而妈妈生怕他抱不稳，伸着双手在旁边时刻护着。
一眨眼，妹妹就成年了，上了大学，投身科研专业。
不过这样也好。
她做她热爱的事，他跟宋握瑜那小子给她撑起一片天，那片天下面，他们的宝贝妹妹想做什么都行。
宋怀瑾突然开口说：“你还给那个小动物起了名字？到底救的是什么小动物，神神秘秘的，跟哥说一下？”
宋可玲回过神，迟疑了片刻，说：“是条蛇。”
宋怀瑾后颈一麻，立刻看向她，“你救蛇？”
宋可玲见大哥反应这么大，都不好跟他说自己研究的课题也是蛇，还是剧毒的尖吻蝮蛇，她只含糊说是很小的蛇。
可宋怀瑾不放心了，到小区后，说什么也要跟进她租的房子看看那条蛇什么样。
输密码之前，宋可玲看大哥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说：“哥，你既然怕就别看了，真的很小，没什么危险的。过段时间我就把它放生了。”
宋怀瑾皱眉坚持：“开门。”
宋可玲只能把大哥带进出租屋。
一进门，没看到蛇，宋怀瑾先把房子的装修吐槽上了，风格老旧平平无奇，装潢廉价毫无新意，家具都是最便宜的质量奇差无比。
总之，哪哪儿都不好，说明天让人把他房子的钥匙给她送来。
宋可玲一边打开卧室的门，一边说：“我房租都付了。”
“这房租能有几个钱？哥把钱给你。”
宋可玲不想跟他辩，先带他到饲养箱面前。
倩倩听到陌生人的动静，躲在石头躲避里，但又因为听到宋可玲的动静，露出一点小脑袋。
因为体积实在太小，宋怀瑾又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当看到的时候，他都惊了，“就，就这么点大？？”他甚至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比划，感觉比自己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点。
宋可玲：“我说过很小。”
“有毒吗？”宋怀瑾立刻又问。
宋可玲犹豫了零点五秒，昧着良心撒谎：“没毒。”
谁想下一句她大哥就说：“那拿出来我盘盘。”
宋可玲微微瞪大双眼，窒了半秒，才强行圆谎言说：“虽然没毒，但很凶，会咬人，咬人还是有点痛的。”
宋怀瑾听到会咬人，皱眉看着石头里的小蛇，半晌后说：“它咬起来能有多痛？不怕，拿出来。”
宋可玲看他的手一眼，欲言又止。
宋怀瑾注意到：“？”
宋可玲为难地说：“大哥，你皮糙肉厚，我怕倩倩太小，咬住你的手指后把蛇牙断里面，那样会很难办。”说着，她一脸很纠结的模样。
“我……”宋怀瑾震惊又委屈地看着妹妹，“你关心一条冷血动物超过你哥？！”
饲养箱里倩倩缩了缩脖子。
它好怕这个浑身冒黑气的男的，说话声跟打雷似得嗡嗡往耳朵里钻。
整条不安到了一定程度。
感觉小脑袋也嗡嗡的，脑壳都要被叫炸了。
宋可玲故意抬手捂耳朵，喊了声哥。
宋怀瑾见状一口委屈不上不下，最后到底泄了气，退让说：“那我不碰，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宋可玲只好答应，打开饲养箱的盖子，用蛇勾在躲避前轻轻摇晃，凑近了喊：“倩倩？出来。”
没一会儿，倩倩瑟缩犹豫着探出来一小段，微微爬上细长的蛇勾。
倩倩身躯细细的，只有三十厘米长。
它脱离石头躲避后，稳稳立在了蛇勾上。
殷红的竖瞳、金绿的角鳞，还有浑身罗列整齐精致精细的小蛇鳞，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很漂亮的玉雕作品。
要不是它时不时会吐黑色细信子来确定方向，看起来还真令人不可相信、大自然造物主竟然能制造出这样精致小巧的漂亮物种来。
宋怀瑾双手背在身后，问：“这是什么蛇？”
宋可玲只能撒谎撒到底：“玉米蛇，一种宠物蛇。”
宋怀瑾到底很怵蛇这种物种，所以皱眉打量几秒后，确定这么小不会给自己妹妹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就说：“你把它放回去吧，早点睡，哥也回去了。”
宋可玲：“大哥，关于倩倩的事，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嗯。”忽然跟妹妹有了共同的秘密，宋怀瑾瞬间心情好了起来，“你放心，爸妈那边我都不说。”
宋可玲笑：“大哥晚安，路上注意安全。”
“好，不用送。”
宋可玲目送大哥离开，门一关，她就立刻低头看回蛇勾上的倩倩。
一人一蛇对视。
宋可玲蹙眉凑近，又觉得不对，大概是室内灯光不够亮，端着蛇勾上的小家伙进了洗手间再看。
她揉了揉眼睛。
面对这个脆皮人类，倩倩是一动不敢动，像一条没了弹性的小弹簧似得，固定着姿势，硬邦邦盘在蛇勾上。
宋可玲蹙着眉，试探着轻轻伸手过去。
这时候她也没心思去拿手套了，好像刚刚一番“玉米蛇”“无毒论”把自己都忽悠信了，指尖轻轻碰到了原本圆溜溜的小脑门。
原本光滑如玉的触感，此时微微粗糙。
“咦？”宋可玲双眼微亮。
倩倩也：咦？
跟以往不一样的触感让它身躯微微动了一下，小脑袋也慌神地往后缩了下。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它的脑壳果然被那个男的吼得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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