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突厥使臣在京城大肆购买货物,其中不乏昂贵的盐糖丝绸茶叶瓷器, 阵仗十分大。
用的钱财还是卫国先前赔付的那些, 让众多文人学子气愤不已,写了不少唾骂的诗词,明嘲暗讽朝廷和天子, 更痛骂突厥人。
虽然底下人有意隐瞒, 但章和帝还是听到了风声。
他对那群突厥人没有任何好脸色,却又无法将人驱逐, 对方甚至扯下脸皮, 说要在京城过了年关再走。
嘴上说的好听, 什么体验京城风土人情, 领略民族风俗, 也向天子贺喜过节。
实际打的什么主意, 众所周知。
毕竟这些日子一直是贤王在招待他们。
双方之间多有往来,态度十分良好。
若说对方没什么想法,鬼才信。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 京城上下风声鹤唳, 禁军整日在内外巡视, 兵甲声来来去去, 不曾停歇。
不过几日,京城的百姓就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变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 再提不起多少兴趣。
百姓们不在意, 上面的贵人们却始终不曾掉以轻心, 皇城上下三班倒, 换班时也是无缝衔接, 坚决不让任何一个地方有所疏漏。
京城就是在这样的严阵以待中,迎来了新年。
今年皇宫仍如往常一般,举办宫宴,只是时间比起过去提前了许多。
从下午申时左右就开始,日落黄昏时就结束,也不打算跨年。
众人都知道这是防着什么,也不觉得奇怪。
但大约还是心有顾虑,因而与过去不同,不少官员并没有携带家眷,仅仅只身前往,甚至还有部分低位官员告病在家,直接没有来。
众人齐聚在重华宫外,彼此面面相觑,但笑不语。
一边在心中咒骂对方老狐狸,一边担心别真像他们担心的那样,今晚真会出什么事。
众人齐齐朝着殿内走,却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咳咳……今日天寒,诸位卿家还是先入座吧。”今日寒风,越青君哪怕裹得再严实,也仍是受了些寒气,此刻时不时便要咳嗽几声。
明明身子不便,却还要在宫中接待朝中重臣,不难明白,这是谁的主意。
见对方一副主人家的做派,众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和他们不一样,皇宫真就是人家家里。
唯有带着侧妃前来的贤王不同,他走到越青君面前,面带笑容,然而说出的话却是言语讥讽,毫不客气。
“六弟今日倒是神气威风,让我一时恍惚,好似看见了去年的三哥。”
“谁能料到,仅仅一年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三哥如今,也不知坟头的草有没有人清理,六弟知道吗?”
越青君神色淡定,被贤王这样挑衅找茬也没有露出半点不快,倒是十分稳得住。
“有劳五哥关心,三哥乃皇室中人,陵寝自有人会打理。”
贤王对着他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只希望六弟今后也能有此待遇。”
前太子能有这待遇,是因为他被封太子,可如今的越青君,会被封太子吗?
贤王心中嗤笑。
绝无可能。
男宾这边有越青君接待,女眷那边有皇后现身。
至于贵妃,她称病并未赴宴。
听说病情还颇为严重,连续几日都在请御医。
众人落座后不久,章和帝便也到了重华宫中,行过礼后,章和帝与满座臣子共饮一杯酒,山呼万岁后,众人齐齐饮下。
借着这杯酒,章和帝心情也好了不少,虽然感觉身体不比去年,却还是难得多喝了几杯。
觥筹交错过后,章和帝转头看向坐在距离自己下首最近一桌的越青君,神色难得染上几分看上去很能糊弄人的慈和,语气也十分温和,招手道:“老六,坐到朕身边来。”
往日章和帝身边总会带一两名妃嫔,然而今日却是空着,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是,父皇。”
越青君起身行了一礼,方才走到章和帝面前,态度谦和,十分谨慎地坐下。
见他言行举止都规规矩矩,待自己也如往日一般恭敬,章和帝更满意了,他让人给越青君倒了一杯酒。
转头看向满座重臣,“近日宫中有喜,皇后终于又有儿子承欢膝下,皇子无瑕,德才兼备,品性皆佳,朕甚感欣慰。”
“原想在明日宣布,却又想到正在休假。”
“等到年后第一日大朝会时,朕会当朝宣布一件大事,今日朕不胜欣喜,先向诸位爱卿透露了。”
章和帝脸上笑容不似作假,仿佛是真心为未来要说的事感到欣慰开怀。
然而底下众人却只觉心神一凛,面色各异。
虽然章和帝没有明说,然而在如今这种时候,他能说的还能有什么大事?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再转头看向贤王,对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只能勉强维持面无表情。
眼中的冷光却不住看向越青君,或许本该还有章和帝,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到底不能那么明显。
章和帝面上笑容不变,看向越青君的目光十分欣慰,仿佛当真对他极为满意。
满意到……决心立他为太子。
然而了解在场众人都很了解章和帝,对方绝不是会心甘情愿,面带笑容,迫不及待立太子的人,如今做出这副模样,不过只有一个目的,他在逼迫贤王。
好像一个设下圈套的猎人,等着猎物自投罗网,而自己瓮中捉鳖。
饶是贤王自觉自己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自己等来的东风,和别人准备好的东风,给他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心情一点也不好。
太子已死,章和帝愚蠢又自大,卫无瑕体弱多病且无多少实权,满朝文武大半皆归顺于他,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心中只想让上面坐着的两个人看一看,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将杯中酒一口闷下,贤王自己都未曾发觉,双目已然赤红。
宫宴在天色彻底沉下来之前结束,众人出了宫门,纷纷松了口气。
好歹是将这剑拔弩张的鸿门宴给度过了。
他们面面相觑,皆苦笑连连。
“唐尚书,今晚能安眠否?”有人问道。
唐尚书从来只是章和帝的人,也并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若朝堂上还有人能镇定自若,想来也只有以他为首的这些人。
唐尚书向众人拱手,“诸位且安心,想来陛下自有安排,你我且等着消息便是。”
众人沉默,等消息吗?事关自己命运,谁还能沉下心来等消息?
不出意外,宁悬明也被人拦了下来,“宁侍郎,听说秦王殿下今晚要留宿宫中,他都不在,你还回去做什么?”
说话之人未必知道宁悬明与卫无瑕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这么调侃。
“那是比不得诸位闲的,是否需要在下为各位在天香楼开间包厢,好让诸位彻夜纵情享乐?”宁悬明似笑非笑道。
说罢,也不顾众人一脸猪肝色,踏上马车径直离去。
“怎么南下疫病都没把他病死?”
“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乡下泥腿子罢了!如今暂且由他仗着秦王的势嚣张,待到日后……有他好果子吃。”
几人官职皆不高,贤王看不上,曾经想巴结卫无瑕,却履遭拒绝,自然看宁悬明不顺眼。
明明此人当初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官,还是借了秦王的势才青云直上,凭什么秦王看不上他们,却看得上宁悬明?
他们比这人差在哪儿了?
按下官员间你来我往的机锋不提,宁悬明独自回府,却思虑重重。
方才面对外人时如何淡定从容,此时也仍放不下心中忧虑。
越青君坚持在宫中陪伴章和帝,他也不好阻止,心知对方是想引诱贤王上钩,也是在顺势刷章和帝好感。
但这些他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事情何时结束,越青君是否有危险,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然而即便他再如何担心,也只能在宫外等待。
半夜三更,贤王府中,书房灯火通明,挨挨挤挤站着许多人,连贤王也穿戴好盔甲。
“禀王爷,两万兵马已经集结完毕!”两万人中,除了三千是属于王府里的府兵,其他都是投效自己的诸多世家凑起来的,还有部分禁军中的人并不在这里,就没算进去。
贤王大喝一声:“好!”
“今夜过后,诸位都是本王的功臣,论功行赏时,绝不会忘了各位。”
贤王正要宣布出发,门外忽然争吵叫喊声,“王爷——!”
贤王皱眉。
不便让人看见书房里的这些人,他独自开门出去,却见是王妃身边的心腹丫鬟,皱眉问道:“这么大晚上,什么事?”
丫鬟跪在地上,“王妃不好了,请王爷去见最后一面!”
贤王心中啧了一声,暗道麻烦。
可当着书房那么多人的面,他总不好表现得太薄情冷漠,于是皱着眉道:“又来这套,日日说不好,日日都好好的,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宋氏不愿意帮忙便罢了,能不能不要挡本王的路?”
“你且回去,告诉王妃,她永远是本王的王妃,谁也越不过她去,让她安心养病,本王得了空再去陪她。”
说罢,便挥手让人把丫鬟带下去,丫鬟被堵住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贤王转身回书房,对着里面人道:“各位暂且在府中等候消息,其他人随本王出发!”
丫鬟请不到人,只能快步跑回王妃院中。
宋蕙兰脸色惨白,透着一股死气,脉搏心跳也微乎其微。
隐约听见哭泣声,努力掀了掀眼皮,辨认出床边人,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别哭了……”
丫鬟落下泪来,“王妃,奴婢没能请来王爷。”
宋蕙兰料到了,夫妻一场,她原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但既然他不愿意,那她也成全他。
“梳妆柜里,有个盒子,里面有几封信,待他失败后,你就将它呈给圣上或者秦王……”
丫鬟连连点头应下,“奴婢去将几位小主子抱来。”
宋蕙兰闭了闭眼,“何必让他们沾染我的病气与死气……”
“我累了,想睡会儿……”
哭泣声更大,她却渐渐听不清了。
夜深人静,整个京城都在睡梦中,皇宫却传来一阵厮杀声。
禁军中有自己人,贤王将大部分人留下守门或对付其他禁军,自己则带领少部分人,直接朝着凌霄殿而去。
章和帝还在酒醉中,生生被人用醒酒汤灌醒,他刚想发怒,却骤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激动又觉得晦气。
“挑什么时辰不好,非要挑朕睡觉的时候,平白扰人清梦。”
不过,对方能这么快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王呢?”
“回陛下,秦王正守在凌霄殿外的宫墙上。”因早有准备,凌霄殿中的内侍宫人们还算淡定,只觉得天子毕竟是天子,先手必胜,贤王纵然有人支持,却也成不了气候。
“朕的未来太子,是该为朕冲锋陷阵的时候了。”章和帝这个时候还不忘给卫无瑕画大饼。
被念叨的人,此时正半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皱着眉,一副夜色正好,却无法安眠的模样。
与章和帝不同,越青君是知道贤王今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慢,他连喝了两杯浓茶,却还觉得困意沉沉,但也不敢再喝。
卫无瑕的状态本就不好,两杯浓茶就让他心跳加速,有些心悸的征兆,若再多喝两杯,他怕不是能早点下线。
不能喝茶,只能自己硬抗困意。
望了一眼安静的城墙,心中越发不耐。
怎么还不来。
再晚点他都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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