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事, 似乎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僵持下来了。
圣旨虽成,却又未正式颁布, 朝臣反对, 越青君又公开表明永乐王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双方各说各话,谁也不认对方,谁都不算彻底赢, 却也没有输。
朝臣们如今也不催着天子立太子了, 想着就是拖,左右天子尚且年轻, 如今想着与宁悬明你侬我侬, 没有二心, 连皇位也肯让给别人, 等日子久了, 坐在那位置上久了, 总会有所改变,他们可不信做过皇帝的人还能和从前一样单纯大方。
他们是如此自信。
至于越青君,他则是觉得火候还不够, 为此, 还特地去了长乐宫一趟, 关心完永乐王的课业与生活后, 才将其他侍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自与太后交谈。
“……朝中反对声甚重,朕大致也了解他们的想法, 不外乎是觉得璋儿上位后, 自己会被针对。”
“此事便是朕亲自出言保证, 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心。”
太后闻言, 抬眸往他扫了一眼, “那陛下的意思……”
“咳、咳!”越青君掩唇咳了两声,“璋儿性情敦厚,绝不会成为他们担心的模样,只是此事难以轻易说服,唯有日久见人心,待他们与璋儿相处日久,才能更加了解璋儿的性情,这也是朕让他们轮流教导璋儿的原因。”
太后沉默半晌,方才扯了扯唇角道:“陛下思虑周全,只是不知世上人心最是难测,总有一些人,仗着年龄与地位倚老卖老,固执己见,想要说服这些人,并非易事。”
越青君沉吟片刻,方才轻叹一声道:“他们也是朝中重臣,为朝廷立下功劳,朕原本很不想对他们做什么。”
太后以为他想劝说自己,然而对方话音一转。
“可他们若当真阻碍立储,那朕也只好对他们不起。”
越青君神色坚定,看样子不像是有反悔的意思,太后浑身的气势也稍稍放松,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间,越青君起身欲走,太后出言挽留:“陛下日理万机,倒是已经许久未曾在哀家这里用过膳,今日不如留下来?”
“不必,儿臣膳食清淡至极,倒是扫了母后与璋儿的兴致。”
“既是母子,何必如此生疏。”太后语气自然,态度和善,“你且坐着,哀家派人去将宁大人也请来。”
越青君闻言,下意识蹙了下眉,随后很快松开,“悬明事务繁忙,今日已向朕说过,会在官署用膳,母后不必麻烦了。”
“原想请你们二人一同用膳,如今却是不成了,但愿有下次。”太后见越青君没再说要走,当即转头吩咐宫人,将给越青君准备的膳食送到长乐宫来。
如此,越青君也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只好留了下来,
午膳出自御膳房之手,与越青君平日吃的一般无二,然而今日越青君却并没有用多少,不过浅浅动了几筷子,便放下碗筷。
“今日还有不少奏折未曾批复,母后和璋儿继续,儿臣就先走了……咳咳……”越青君又没忍住咳了几声。
待越青君走后,眼见再见不到对方身影,卫璋方才伸手迫不及待去夹越青君的膳食中那只肥美的清炖鸡。
刚将鸡腿夹到自己碗中,抬头却见太后神色,浑身一颤,当即放下筷子,“祖母……”
太后淡淡看他一眼,“日后不许这般没规矩。”
卫璋恹恹点头。
等用过午膳,卫璋又继续去读书。宫人将碗筷撤下,心腹大宫女前来为太后卸妆,好让太后安然午睡。
“娘娘还在担心立太子一事?”
“奴婢今日见着,陛下还是心向着娘娘与小王爷的。”宫女一边伺候一边道。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上淡淡道:“不过是嘴上好听罢了。”
什么日久见人心,不过是既拖着朝臣,也拖着她,左右他不着急,她却未必耗得起,真要到了最后,说不得是两败俱伤,天子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旁的不好说,他与那姓宁的却当真有几分情意。”
原本都不愿留下,听她说要去请宁悬明,便自己留下了。
将她这里视作洪水猛兽,而宁悬明便是他唯一愿意以自身保护的存在。
“只是这份情意管用多久,就不好说了。”
她得趁着那人还在鬼迷心窍时,将一切都尘埃落定。
“方才听天子多咳,送些好药材过去,再请御医瞧一瞧,天子刚刚登基,事务繁忙,若是不慎又病了可不好。”
天子多病,旁人便是想拖,又能拖到几时?
之后许久,太后都未再提太子一事,朝臣们也默契安静,仿佛只要他们不说,一切就还有所转机。
但经此一事,众人也多少了解,他们这位天子,吃软不吃硬,若当真要在一件事上与对方对着干,天子能否如愿不好说,但他们一定不能如愿。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一样的天子,他们自然也有不一样的手段。
听闻越青君又多咳了几声,便有人上书问候天子身体安康,言语间的关切,简直比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还要肉麻。
各种养身的方子送上,甚至还有人将家中府医送进宫中,无论天子用不用,心意却是到了。
无数糖衣的轰炸下,天子便是再不喜谄媚之人,也无法对他们冷着脸,毕竟他们只是关心天子,又未有何请求。
越青君看完笑了笑,随手将奏折拿给宁悬明看:“有时并非是人心易变,意志不坚定,而是旁人的陷阱太厉害,先让你无知无觉陷入进去,自以为自己清醒,实际已经深陷其中,后悔也来不及。”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宁悬明原想点头附和,然而将这番话在心头转了一圈,忽然感觉出一点不对劲。
他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越青君。
再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越青君。
对方的话在耳边反复盘旋,久久不去。
宁悬明双眼渐渐眯起,其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神色。
他静静看了越青君片刻,悄无声息抿唇上前。
越青君正百无聊赖地在奏折上随意批下回复,耳边却忽然幽幽响起一道声音。
“那么,我亲爱的陛下,当初你又有多少糖衣,用在了我身上呢?”
手下的字差点写歪,好在及时险险救了回来,让这本奏折不至于报废丢进角落吃灰。
越青君侧头抬眸,便见宁悬明正幽灵似得站在自己身后,背着手,微倾着身,一副要好整以暇等着他回话的意思,连唇边的弧度,都好似带上了几分危险。
越青君还想狡辩,眨了眨眼睛,心虚别开眼,然而微红的耳尖却让他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那么坚定,“这怎能一样……”
“我、我对悬明自是真心,旁人如此,不过是图谋利益,怎能相提并论?”
他嘴上这么说,然而本就是不会说谎之人,不过简单几句,便将自己说得面红耳赤,让人见之好笑。
宁悬明忍住没笑,“有何不同,旁人谄媚天子,还会区分是如何谄媚,为何谄媚吗?”
越青君似还想嘴硬,然而到底不太熟练,憋了许久,也不过憋出一句:“就是不一样……”
“他们媚的是天子,而非是我,可我为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悬明,除了你,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宁悬明:“那你便是承认,自己从前也用了诸多糖衣陷阱?”
越青君:“……”
他抿了抿唇,伸手将宁悬明拉入自己怀中,“真心如何能算是陷阱,即便当真是,那也是我与你一同深陷,哪有人设陷阱,还让自己也掉进去的?”
宁悬明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笑而不语。
越青君面色微赧,有些恼羞成怒地咬了咬眼前人的唇瓣。
“是,就算是好了。”
“可从前浓情蜜意时你不提,如今却挂在嘴边,莫非是觉得我如今整日处理政务,不如从前美,也不如从前仙,反而俗气得很,就不想要了?”
“如此始乱终弃,抛弃糟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不占理。”
宁悬明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我还不能抛弃你了?”
越青君理直气壮点头,“当然。”
宁悬明捧着他的脸,含笑低头吻他。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得弃我而去。”
越青君神色有一瞬间凝滞,片刻后,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宁悬明这话是否另有深意,抬头望去,却见对方眼神纯净,好似只是一句情人间简单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其他深意。
“怎么,不说话了?”宁悬明歪头看他。
越青君一直以来都自以为对宁悬明了如指掌,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也有了些许迟疑。
片刻后,越青君拥着他,埋首在他胸前,终是一声低低的声音,沉沉自胸腔传递而来。
“……当然。”
念珠相撞的声音清脆又动听,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它们自同一根绳上分离,又在此时聚合在一起。
然而玉易碎,月难圆,纸上离合易写,人间悲欢难叙。
(https://www.tbxsvv.cc/html/187/187205/36792934.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