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喻隐舟即位成为喻国国君之后, 从没有这般被人忽视过。
冷笑一声,呵斥道:“师彦, 你在做甚么?磨磨蹭蹭的, 还要孤亲自动手不成?”
师彦:“……”???
师彦带兵围剿,首先关闭了辕门,关门打狗, 无论是策略, 还是势头,绝对有勇有谋, 足够令人闻风丧当, 没成想……
师彦:“……”君上嫌我磨蹭?
师彦一个头两个大, 磕绊的道:“是!君上, 卑将……卑将这就加快!”
“还愣着做甚么!”师彦朝喻国虎贲军大喊:“动作快!全都抓起来!”
“若有反抗, 格杀勿论!”
北狄士兵刚刚气焰嚣张, 此时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将领丢了一条手臂,跌在地上翻滚哀嚎, 吓得士兵们面面相觑, 变成了一盘散沙。
“啊——啊!”北狄将军惨叫着, 从地上爬起来, 捂着自己喷血的手臂,脸面惨白又通红,眼珠子恨不能爆出来, 大吼道:“杀!给我杀, 一个喻国而已, 我便不信!给我反击!谁也不许退缩!”
北狄士兵稍作犹豫, 此时若是不反抗, 也不知下场如何,干脆拿起兵刃,呐喊着准备反击……
踏踏踏!!
是马蹄声。
紧闭的辕门轰然被撞开。
一片火光,仿若天际的闪电,电光石火之间霹雳而至,雷霆迅捷。
“甚么人!?”
“不会是狄人的援兵罢?”
“快看!是虎贲军!”
人群一阵躁动,所有的视线全都落在黑压压的潮水大军身上。
黑甲大军身披虎贲军介胄,这是典型的中原制式,绝不是北狄人的配备,一面巨大的牙旗迎风招展,发出咧咧的响声。
牙旗上书一个大字。
——周!
“天呐!”
“是太宰!”
“公孙无疾!”
惊魂未定的大行令瞪眼看过去,那统领黑甲大军的男子,一身宽袍,安坐于骏马之上,容貌逸美,神态似笑非笑,透露出一股妖冶的惑人姿仪,正是雒师的天官大冢宰——叶无疾!
“你……你——”大行令颤抖的指着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一笑:“我甚么?我怎么还没死?”
公孙无疾又道:“怎么,很失望么?我自然不会死,哪里能死在你这个老匹夫前头?本相不过是诈死,好脱身去调配周八师罢了!”
大行令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犹如死灰,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
叶攸宁挑眉:“如何,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你们狄人放不放在眼中?”
北狄将军同样一脸死灰,刚才还想着和喻国的虎贲军鱼死网破,便算是损兵折将,也有可能逃出生还。
可如今……
猎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部被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团团包围,任是一只蚊蝇也跑不出去,更何况是大活人呢?
“你们!!”北狄将军呵斥:“中土人,狡诈阴险!”
喻隐舟淡淡的道:“权当是你的夸赞,孤爱听。”
罢了,挥了挥手。
师彦刚要动作,“太宰!!”大行令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喊着。
“太宰!”大行令跪在地上膝行向前,道:“太宰!你我同朝为官,我们都是雒师的臣子啊!昔日里虽有政见隔阂,但说到底,都是为了雒师啊!而他!他——”
大行令指着喻隐舟,道:“他喻隐舟,狼心狗肺,野心勃勃,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雒师,而是为了觊觎整个大周!!太宰,您要明辨忠奸啊!”
大行令着急的道:“太宰您看!长王子也在此处!只要、只要太宰肯与我们合作,老臣可以保证!可以保证!推举长王子成为新天子!”
“新天子……”公孙无疾幽幽的叨念,看不出情绪。
大行令觉得有门路,点头如捣蒜:“对对!新天子!太宰您不是一直想要长王子,成为新天子么?我们可以助力长王子,只要……只要太宰可以拿下喻隐舟这个狼心狗肺的叛贼!”
“无错!”北狄将军忍住剧痛,道:“我可以允诺!只要你与我们合作,何愁无法推举长王子作为新天子?我们可不像你们中原人,罗里吧嗦,讲究这个,讲究那个!别管是不是残疾,别管是不是少了一条腿,我们让他做天子,他就是天子!”
少了一条腿……
王子云霆听到这里,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膝盖,眼神阴霾。
公孙无疾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波动,那完全是一副令人费解的表情,说他在笑,他蹙着双眉,比哭还要凄苦,说他在愁,可是他的唇角分明挑着,笑意款款……
大行令又往前爬了几步,抱着公孙无疾的小腿,卑微谦恭的道:“太宰!太宰啊!您可是我们雒师的天官大冢宰!不能眼睁睁,看着雒师落在外人的手里,太宰啊……”
喻隐舟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低声道:“师彦,下令戒备。”
公孙无疾的眼神隐晦不明,随时都有反齿儿的可能性,到时候喻国虎贲军将要面对的,便是北狄兵马和雒师虎贲军两股势力,必须早作打算。
公孙无疾慢慢垂下头,看向抱着自己小腿的大行令。
嗤——!!
“啊啊啊啊!!”
公孙无疾的手一翻,大行令突然惨叫出声,那声音惊天动地,令篝火的火苗都跳动了两下。
“啊——腿!!我的腿!!!”
大行令哀嚎痛呼,低头一看,腿上扎着一把短剑,刃端整个没入大腿,也就是大行令的体态肥胖,才没有扎一个对穿。
公孙无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袍中抽出短剑,一把扎在大行令的腿上。
这还不算完,公孙无疾一扬手,拽住大行令的头发,狠狠向后一带,拔出短剑,嗤——
“啊——疼!疼死我了!!”
短剑染血,又扎在大行令另外一条腿上。
公孙无疾抬起脚来,鞋尖踩在伤口之上,不断的碾压,听着鲜血呲呲喷溅的声音,沙哑的道:“谁少了一条腿?谁让你们这般议论长王子?真是……真是该死呐!”
公孙无疾浑身染血,霍然抬起头来,他白皙的脸面,滴答滴答流淌着大行令的血液,被篝火映照的,仿佛一个绝艳的恶鬼,幽幽的道:“就是你们这些狄人,伤害了长王子,今日……一个也别想走,通通赔、命!”
呲——
又是鲜血喷溅的声音。
叶攸宁只听到了声音,去没有看到画面。
喻隐舟伸出大手,一把遮住叶攸宁的眼目,将人搂在怀中,不让叶攸宁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
“别看,”喻隐舟道:“小心吓到你。”
叶攸宁的确是个羸弱的病美人,别人高声大喊都能把他吓哭,但叶攸宁最不怕的便是鲜血,还有肉屑横飞的恶心场面,毕竟在恐怖游戏里,这些都是小这意思罢了。
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快速涌上,与北狄士兵交战,形如破竹,势不可挡,结局似乎已然料定。
轰——
哗啦!!
伴随着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嘶……”王子云霆闷哼一声,指节发白的按住自己的膝盖,疼得一个踉跄。
“哥哥!”叶攸宁立刻想要从喻隐舟的怀中挣扎出去,却被喻隐舟一把拉住,臂力惊人,牢牢箍在怀中。
“殿下!”公孙无疾跑过去,扶住王子云霆,用宽袖给他遮挡着雨水,虽不管甚么用,二人还是瞬间湿透,仿若落汤鸡一般,但公孙无疾仍然执拗的为王子云霆挡着雨。
唰!
喻隐舟眼目一眯,手腕转动,一抹银光乍现,从腰间抽出佩剑,剑尖挽起一朵剑花,“哒!”一声搭在王子云霆的脖颈之上。
“哥哥!”
“殿下!”
喻隐舟早有准备,牢牢的锁住叶攸宁,不让他冲过去。
叶攸宁那纤细的身子,根本不是喻隐舟的对手,饶是他挣扎,还是被喻隐舟单手便锁在怀中,不能动弹分毫。
“乖,”喻隐舟低下头,贴着叶攸宁的耳畔,低声道:“别闹,孤不会真的伤害长王子。”
“喻公!”公孙无疾呵斥道:“你这是做甚么!?”
北狄士兵已经被抓得差不多,猎苑的场面得以控制,若是意味着就完了,那便大错特错了,因着喻隐舟的敌人,除了北狄和大行令之外,还有政敌公孙无疾。
喻隐舟牵起一抹笑意,道:“太宰放松一些,孤不想做甚么。”
剑尖却一颤,悄无声息的,王子云霆的一缕鬓发飘悠悠落了下来。
“你不要伤害长王子!”公孙无疾厉声,但他的嗓音打颤,充满了焦急:“你要甚么都可以,只要……只要别伤害殿下!”
喻隐舟的笑意化开,道:“多忠心呢,孤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公孙无疾双手攥拳,道:“喻公开条件罢!”
喻隐舟道:“孤也不与你兜圈子……交出周八师虎符。”
公孙无疾喉咙发紧,反复的干涩吞咽,手掌攥拳、松开,又攥拳、又松开。
喻隐舟淡淡的道:“孤可没有耐心。”
故意动了一下手腕。
公孙无疾脸色煞白,沙哑道:“不!别伤害殿下!我给你!虎符,我给你!”
公孙无疾白皙的手掌颤抖,从袖袍中掏出虎符,举起示意,“嘭——”扔在地上。
掌管周八师的虎符,仿佛一块破铜烂铁,丢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喻隐舟的脚边。
“师彦。”喻隐舟只是看了一眼,吩咐道。
师彦立刻上前,弯腰将虎符捡起来,仔细检查,点头道:“君上,的确是周八师虎符。”
“甚好。”喻隐舟轻笑。
“喻公!”公孙无疾道:“如今,你可放了长王子罢?”
喻隐舟挑眉道:“别着急……”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师彦立刻又是会议,取出一副厚重的枷锁,走到公孙无疾面前。
喻隐舟笑道:“太宰,你是从狱中出来的,如今……合该打哪来,回哪去了。”
公孙无疾愤恨的盯着那套枷锁,冷笑道:“喻公,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喻隐舟挑唇:“怎么能如此说呢,太宰贵为天官,便算是锒铛入狱,也金贵无比,怎可自甘下贱,自比成驴呢?”
罢了,冷冷的道:“枷上。”
“是!”
师彦走到公孙无疾面前,有些犹豫,毕竟公孙无疾曾经是他的义父,道:“太宰,请罢。”
“好……”公孙无疾笑了出来,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喻隐舟,是我输了。”
说罢,微微扬起脆弱的脖颈,似乎是认命,任由师彦将枷锁铐上。
喻隐舟终于满意了,道:“带走。”
师彦押解着公孙无疾往圄犴而去,围观的羣臣一个大字儿也不敢说。
短短半夜,喻隐舟雷厉风行的解决了偷袭的北狄兵马,勾连叛国的大行令,还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官大冢宰,甚至……
甚至还把剑尖搭在长王子的脖子上。
但凡是个生了心窍之人,都不会在此时忤逆喻隐舟。
嘭!
叶攸宁趁着喻隐舟放松警惕,突然挣扎,动作灵动迅捷,从喻隐舟怀中钻了出去,跑到王子云霆跟前,伸手一张。
“不许伤害我哥哥!”叶攸宁将王子云霆高大的身躯护在他单薄的身子之后。
“嗬——”
羣臣倒抽一口冷气。
“太子不要命了?”
“这个节骨眼儿招惹喻公……”
“嘘——小点声,小心祸水东引!”
“宁宁!”王子云霆心窍发紧,叶攸宁差点撞在喻隐舟的剑刃之上。
喻隐舟眼眸发冷,刷的收回佩剑,冷声道:“太子这是做甚么?”
叶攸宁虽看起来温和,但秉性出人意料的执拗,与喻隐舟对视着,似乎能看穿喻隐舟的心思。
“哈、哈哈……”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之时,喻隐舟突然笑出声来,只不过他的笑声有些不自然。
喻隐舟极力做出一派温和表情,道:“太子可真是会开顽笑,长王子乃是天子的儿子,雒师的才俊,又是太子你的亲哥哥,臣这个做臣子的,怎么会伤害长王子呢?”
叶攸宁不太相信,仍然盯着喻隐舟。
按照喻隐舟斩草除根的性子,他收押了公孙无疾,怎能不对王子云霆下狠手,一劳永逸,再无后顾之忧?
喻隐舟眼皮跳动,除了气怒,还有些莫名的心酸与心梗。
喻隐舟亲和的道:“太子,长王子旧疾在身,今日又下了这么大雨,还是快请长王子进账歇息,臣来收拾残局。”
叶攸宁又看了一眼喻隐舟,这才慢慢放下手来,扶住身后的王子云霆,道:“哥哥,去我的营帐,让乐医士给你看看伤口。”
王子云霆没说话,蹙眉看着喻隐舟,眼神十足晦暗,被叶攸宁扶着进了营帐。
“君上……”师彦走过来,低声道:“您就……就这么放过长王子了?”
“你说呢?”喻隐舟方才还笑得一脸温和,转头好似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冷声道:“你没看到太子方才那个态度么?左右长王子不过一个瘸子,他身有残疾之事,已然人尽皆知,不可能争夺储君之位……哼,一个残疾,留着也便留着了。”
师彦连忙道:“君上、君上英明!”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叶无疾关押仔细了么?北狄的残兵收拾干净了么?大行令的余孽彻查清楚了么?这么多的事情没做明白,在孤面前晃甚么晃,你很清闲?”
师彦:“……”君上最近的脾性,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显然比平日烦躁、易怒……
叶攸宁扶着王子云霆入了营帐,赶紧拿出干净的衣裳,蹙眉道:“哥哥,你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着凉。”
王子云霆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才是,身子这般的弱,快把湿衣裳换下来。”
叶攸宁漂亮的脸蛋笑出了一个小酒窝,甜滋滋的,但又不会齁人,道:“哥哥,你是在……关心我么?”
王子云霆似乎败下阵来,道:“我是你哥哥,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呢?”
“哥哥……?”叶攸宁睁大眼目,颤声道:“你……真的是哥哥?你承认了?”
叶云霆没说后话,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叶攸宁扑上去,一头扎在王子云霆的怀中,不,合该说是叶云霆的怀中。
叶攸宁紧紧搂着叶云霆的腰身,撒娇似的蹭了蹭,轻声道:“真的是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叶云霆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道:“说得你好似以前见过哥哥一般?”
叶攸宁和叶云霆,都是恐怖游戏中的npc,不同的是,叶攸宁是“主角”,而叶云霆是为主角服务的路人甲……
叶云霆在游戏中的建模,只有一颗脑袋,不需要身体,因为他的设定,便是被分尸的悲惨哥哥,有一颗长得好看,却血粼粼的脑袋,被叶攸宁抱在怀中,烘托叶攸宁的凄惨身世,便足够了。
所以叶云霆说的没错,准确的来说,叶攸宁的确从未见过活着的叶云霆,他们的一切过往,都只是游戏设定而已。
“呜……”
轻微的抽泣声。
叶云霆浑身一僵,胸口凉丝丝的,叶攸宁因着他这句话,突然哭了出来。
“呜呜……”不是错觉,弟弟真的哭了。
叶云霆赶紧搂住叶攸宁,低声道:“怎么哭了?别哭,是哥哥说错话了。”
“哥哥……”叶攸宁哽咽道:“我真的很想你。”
叶云霆若有所思,苦笑了一声,道:“是啊,我也很想你。”
叶云霆给他擦了擦眼泪,道:“乖,别哭了,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害了风寒。”
二人换了衣裳,叶攸宁哭的也差不多了,双眼红彤彤的,好似一只委屈的小兔子。
叶攸宁道:“哥哥怎么也来到这里了?”
叶云霆道:“准确的说,是我先来到这里的……”
叶云霆出现在游戏中,便只有一颗脑袋,他“死后”穿进了这本小说之中,很可惜,叶云霆又变成了为主角服务的路人甲。
“战死”在出使北狄的路上。
叶云霆回忆道:“或许是命不该绝,我死里逃生,昏迷在荒郊野岭,还以为会被野兽啃食,没成想却被公孙无疾救了起来。”
叶云霆并没有像书中交代的那样,草草下线。
只可惜他的腿瘸了,被狄人砍断,变成了一个残废,那段时日叶云霆十足自暴自弃。
“老天爷真的很残酷,”叶云霆幽幽的道:“只因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便要遭遇这样生不如死的虐待。”
公孙无疾悉心为他疗伤,找最好的医士,还为叶云霆装上义肢,长袍垂下来,衣冠楚楚的叶云霆还是那个雒师出来的长王子,凤骨翩翩,温文儒雅。
只可惜……
叶云霆按住自己的膝盖,道:“我终究是个瘸子。”
“哥哥……”叶攸宁握住叶云霆的大手。
叶云霆一笑,道:“无妨,都过去了。”
叶云霆穿越而来之时,太子攸宁还是书中那个任性跋扈,被宠坏了的金贵太子,叶云霆一眼便认出来,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不是自己的弟弟。
“但后来……”叶云霆看向他,出神的道:“我看出来,是宁宁你来了。”
叶云霆首先穿越而来,在书中经历了一段时间,叶攸宁这才穿越而来。
叶攸宁不解的看着叶云霆,道:“哥哥你……一眼便认出我了?”
叶云霆点点头。
叶攸宁的不解更加浓郁,歪头道:“那哥哥为何不与我相认?”
叶云霆一愣,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叶攸宁再三试探,叶云霆一点子相认的意思也没有,还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与太子为敌的王子云霆。
“为何?”叶攸宁追问,拉住叶云霆的手,摇了摇,道:“哥哥,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叶云霆还是沉默,他的眼中闪烁着说不尽的复杂,看向叶攸宁的眼神,也十足的复杂,仿佛黑色的浪潮,深不见底。
“宁宁……”叶云霆沙哑的开口。
“没事。”叶攸宁摇头道:“哥哥不想说话也无妨,必然是有甚么难言之隐,等哥哥想说了,再说不迟。”
“宁宁?”叶云霆诧异。
叶攸宁笑起来,他的笑容果然十足具有安抚性,即使是同为npc的叶云霆,也会被这样的笑容感染。
叶攸宁轻声道:“哥哥,我们是兄弟啊,我自然无条件相信哥哥。”
叶云霆双手攥拳,死死揪住盖在自己腿上,掩藏着义肢的衣襟,喃喃的道:“哥哥没有这么好……”
“甚么?”叶攸宁没听清他在说甚么。
叶云霆摇摇头,道:“无事。”
叶攸宁笑起来,突然又扎进叶云霆的怀中,搂着他的腰身。‘
“做甚么?”叶云霆奇怪。
叶攸宁并不起来,道:“想让哥哥抱一会儿。”
叶云霆无奈的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撒娇呢?”
叶攸宁却道:“以前都是我抱着哥哥,好不容易见到了哥哥,我也想让哥哥抱一会儿。”
以前……
叶云霆的眼神阴暗了下来,在游戏里的设定中,叶攸宁日复一日的坐在一个黑暗的副本中,怀中抱着一颗血粼粼的脑袋,只有玩家通过了副本,叶攸宁才会变成玩家的专属抚慰型npc。
而叶攸宁口中的抱着,便是抱着那颗血粼粼的脑袋。
“宁宁……”叶云霆轻声道。
叶攸宁眨眼,道:“嗯?”
叶云霆摇摇头,反手将叶攸宁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道:“是这样么?”
叶攸宁点点头,依偎着道:“好像是,哥哥的怀抱……好暖和。”
喻隐舟将所有的俘虏全部关押,立刻赶到叶攸宁的太子营帐,还未进入营帐,便听到里面兄弟二人的谈话声。
叶攸宁似乎在笑,笑得很欢快,不似往日里那般清冷。
喻隐舟险些以为,叶攸宁的秉性便是淡淡的,不爱笑,只是爱哭。
“原来……”喻隐舟轻声道:“叶攸宁也会笑得如此欢心。”
只是喻隐舟平日见叶攸宁哭多一些,没怎么见过他笑……
嘭!
喻隐舟狠狠砸了一下牙旗的旗杆,成年人合抱粗的旗杆,被震得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心窍有一种憋闷的感觉,被人狠狠扼住喉咙,吐息不畅的憋闷之感,又发拧,又发酸,好似千刀万剐,犹如万箭穿心。
喻隐舟冷哼一声,并没有进入营帐,转身走人。
叶云霆抱着弟弟,仿佛在哄孩子,突然看了一眼帐帘子的方向。
“哥哥?”叶攸宁奇怪的道:“怎么了?”
“无妨。”叶云霆道:“方才好似有人近前,但并未进入营帐便走了。”
叶攸宁并没有放在心上,道:“兴许是路过的寺人。”
叶云霆点点头,但听那脚步声,自然是个练家子,绝不是寺人这么简单,倒是有些像……
像喻国的国君——喻隐舟。
“对了,”叶攸宁仰头认真的看着叶云霆,道:“公孙无疾是不是喜欢哥哥?”
“喜欢?”叶云霆稍微愣了一下。
叶攸宁点点头,道:“公孙无疾先是救了哥哥,还给哥哥医病,帮助哥哥回雒师,极力为哥哥争取大周储君之位……就在方才,还为了哥哥,交出了虎符,心甘情愿的被押入圄犴,这便是喜欢罢?”
叶云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道:“宁宁,你可知晓叶无疾是何人?”
叶攸宁仔细想了想:“舅舅。”
随即又道:“天官大冢宰。”
叶云霆点头道:“天官大冢宰,公孙无疾是雒师的太宰,他是一名政客。”
叶攸宁并没有听懂,道:“政客怎么了?”
叶云霆笑起来,道:“在公孙无疾的眼中,权术比任何都重要,他想要扶持为兄做储君,全是为了成就他大冢宰的地位。”
叶云霆顿了顿,似乎陷入了回忆,道:“在他看来,恐怕我与其他王子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我在朝中的声望颇高,容易被人拥护,更能治理好大周罢?与其说公孙无疾是喜欢我,还不如说……他是喜欢大周的朝廷,他把朝廷看得比一切都重。”
叶攸宁还是不明白,迷茫得看向叶云霆,道:“那甚么才是喜欢?”
叶云霆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宁宁,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排他的,除了这个人,其他人都不行,而在公孙无疾心中,如果有一个人更加优异,更配做大周的储君,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个人……而不是我。”
喻隐舟心窍中憋着一口气,转头离开太子营帐。
“君上?”师彦奇怪的道:“您不是去看望太子了么?怎么又回……”
回来了?
喻隐舟冷笑打断:“看望太子?太子有个好哥哥陪着,还需要孤看望甚么?再者说了,孤何时说过,要去看望太子?”
“君上你方才明明说——”师彦下意识开口,说到此处,登时截断,干笑道:“哈哈!哈哈!君上的确没说过,好似是卑将记、记错了。”
师彦:“……”君上愈发的暴躁、易怒,惹不起,惹不起!
喻隐舟冷声道:“叛贼都押解起来了么?”
师彦回禀道:“回君上的话,全都押解在牢营,由卑将亲自挑选精锐看守,决计出不得任何岔子!”
喻隐舟道:“孤去看看。”
圄犴牢营之中。
“哎呦——疼!疼死我了!救命啊……救救老朽!”大行令哀嚎惨叫着。
喻隐舟闲庭信步的走进去,吐息着圄犴空气中夹杂的血腥之气,非但不觉得腥臭,反而像最好的安神香,安抚了喻隐舟躁动的心窍。
“呵呵……”
喻隐舟站定在牢门之前,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大行令的惨状。
大行令的双腿被公孙无疾扎出两个大窟窿,血流如注,因着喻隐舟没有下令,无人敢给大行令医治。
“喻公!喻公——救命啊——”
大行令艰难的爬过来,抓住牢门栅栏,颤抖的道:“喻公!救救老朽,救救老朽啊,老朽会……会流血致死的!”
喻隐舟垂眸,眼神冷漠,偏偏唇角带着笑意,道:“大行令,你可真是有病乱投医,老糊涂了,竟求孤来救你?”
“喻公!救救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被狄人蒙蔽了心神,我……我可发誓,忠心于喻公!”
喻隐舟却道:“晚了。”
大行令的脸色惨白,对上喻隐舟阴鸷的视线。
喻隐舟一撩衣摆,蹲下身来,与趴在地上挣扎的大行令平齐,道:“听说——你虽年纪大了,但是懂得的花样儿很多?”
大行令浑身一震,忍不住筛糠。
这不是公孙无疾诈死之后,大行令调戏叶攸宁时说过的话么?
喻隐舟抚掌大笑,道:“巧了,这不是巧了么?孤的花样儿也很多,你且试试?”
说罢,立刻落下唇角,冷声道:“师彦,照顾照顾大行令,记住了,别顽死了,让他知道孤的花样……比他多。”
师彦拱手道:“是!”
“喻公——喻公!!”
“啊——!”
“啊啊!!喻隐舟,你不得好死!!啊——”
喻隐舟并不在乎这样的诅咒,不得好死?
他冷笑着喃喃自语:“孤已然是死过一次之人,还怕这些?”
他离开大行令的牢房,继续往里走去。
咕咚!!
子情就在隔壁,立刻跪下来,使劲磕头:“君上!君上饶命啊!君上饶了情儿罢!
喻隐舟驻足,冷漠的凝视着子情。
咚咚咚!
子情一个劲儿的磕头,哭起来楚楚可怜,哽咽道:“君上!情儿知错了!情儿之前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愿意追随君上,一心一意的伺候君上!啊!”
子情发出一声痛呼,被喻隐舟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迎着牢营中暗淡的灯火,子情的脸面精致又漂亮,尤其是那两道泪痕,楚楚可怜的蜿蜒而下。
子情故意打直脖颈,显露出自己脆弱柔弱的一面,微微缩着肩膀,让锁骨的肌肤裸露出来的更多一些,急促的喘息着,怯生生的道:“君上——”
喻隐舟眯起眼目,淡淡的道:“哭啊。”
子情一愣。
喻隐舟摇头道:“不是这样,眼泪流得再多一些。”
子情又是一愣,使劲挤着眼睛,这才有流出了两滴眼泪。
喻隐舟却还是摇头,道:“不像,根本不像。”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为何他哭起来,便如此惹人可怜,像是要把孤的心窍,哭化了一般,而你……哭起来如此惹人厌烦!”
啪!
喻隐舟说罢,一个甩手,子情痛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他?
不需要喻隐舟开口,子情已然知晓,喻隐舟口中的“他”,分明是——叶攸宁!
“君上!君上!”子情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索索的道:“情儿会哭的!会哭的!君上,情儿这就哭给君上看,请君上饶命啊——”
喻隐舟冷冷的道:“不对,重来。”
“呜呜呜——”
“不对,重来。”
“呜呜……呜呜……”
“还是不对,重来。”
师彦在隔壁招待着大行令,虽看不见子情那个牢房的情景,但能听到隔壁的对话,还有呜呜呜的哭声,时而哭得梨花带雨,时而哭得如丧考妣,时而哭得嘶声力竭……
简直……
师彦自言自语的道:“简直哭得乱七八糟,怪不得比不过太子呢。”
师彦也承认,太子的哭声更好听,太子哭泣的模样更好看,太子一哭起来,何止是喻隐舟,师彦的心窍也跟要化了一样,心疼的要命。
“不对……”喻隐舟已然失去了耐性,微微叹了口气,道:“看来……留着你也没用。”
“君上!!”子情惨叫道:“不不不!情儿还会哭,还会哭的!”
“君上!您说过子情只要帮忙,会考虑留下情儿一命的!!”
喻隐舟食指轻轻点着额角,道:“孤的确考虑了,但还是决定,不留下你的性命。”
子情不敢置信,道:“君上,您就饶了子情罢!子情愿意做牛做马,伏侍君上!”
喻隐舟冷笑道:“饶了你?你以为孤不知晓,你背着孤的时候,都是如何对待太子的?”
子情只是在喻隐舟的面前,才对叶攸宁恭恭敬敬,在喻隐舟看不见的地方,十足怠惰,连样子都不愿意做。
子情怔愣道:“君上……君上您……”
喻隐舟笃定的道:“孤都知晓,你如此对待太子,你说说看,孤还能留你么?”
子情喃喃的道:“你……你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子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都知道!哈哈哈!你都知道啊!!!”
他笑得犹如一个疯子,发狠的瞪着喻隐舟,道:“原来你都知道!你知晓,却任由我懈怠,喻隐舟,原来你在拿我试探太子啊!”
子情恍然大悟的道:“喻隐舟,原来你喜欢太子……你真的喜欢太子啊!”
喻隐舟眯起眼目,稍微蹙了蹙眉。
子情还是那般癫狂,又笑又叫:“哈哈哈——喻国的一国之君,喜欢太子!喜欢太子啊!你知晓我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制止,你用我试探太子!”
“你用我试探太子,难道便不怕太子伤心,不怕太子难过么?!”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烂人!!肮脏透顶!!”
“我忘了——做国君的,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肮脏!不择手段啊?”
喻隐舟的脸色愈发的阴鸷,啪一把擒住子情的脖颈!
嘭——
子情重重的撞在栅栏上。
“哈哈……”他却还在笑,道:“喻隐舟!我会咒你!!我便是下黄泉,也会咒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喜欢任何人!即使你为太子攸宁掏心挖肝,他也有不会喜欢你!!不——”
子情的嗓音戛然而止,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喻隐舟收回手来,冷冷的吩咐:“不要给他留全尸。”
师彦声音有些发紧,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喻隐舟如此动怒,道:“是,君上。”
喻隐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圄犴牢营。
哗啦啦——
风声咧咧,撕扯着喻隐舟黑色的衣角,那是象征着侯爵地位的朝袍。
喻隐舟从袖囊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呼——
一阵风来,喻隐舟松开宽大的手掌,染血的帕子随风飘扬,被夜风一卷,兜入篝火之中,瞬间烧成了一团黑色的粉末……
“孤……”喻隐舟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喜欢叶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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