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宋子婴感觉天摇地转, 压在头顶上的天,随时要塌下来。
“谁叛变……”
宋公?
宋子婴甚么也听不到了, 耳朵里是嗡嗡的响声, 木呆呆的站在朝参大殿中,频频有人朝他看来,眼中都是嘲讽的光芒。
“散朝了, 走罢……”
“唉——这下子可怎么好?好不容易要将白支国拿下, 结果让人卷土重来了……”
“要我说……”
羣臣散朝之后,三三两两的离开。
若是按照平日, 宋子婴一定会留下来, 与太子多说两句话, 可是……
可是他今日不敢。
宋公子源背叛, 这才导致了喻隐舟战亡。
宋子源是他的弟弟, 宋子婴不知如今该如何面对叶攸宁……
宋子婴随着人群走出去, 便听到前面几个卿大夫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要我说……咱们这位太子,是不是真的有点甚么在身上?”
“你这是甚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你想想看,当年太子与寒生私奔, 寒生转年便死了, 如今太子与喻公, 才好多久啊?喻公便……”
“你们说, 太子是不是克人啊?”
“你们……”
宋子婴一口怒气登时顶上胸口,他平日里最是胆小,害怕惹事儿, 但如今甚么也顾不得, 完全没想到害怕, 大步冲出去。
“你们!如今大敌当前, 背地里说太子的坏话, 你们算甚么正人君子?”
几个卿大夫不过是随便碎嘴,唠唠嗑儿,哪想到别人听到了,吓得一个激灵。
胆小的道:“快走罢,快走罢!别把人惹来。”
胆子大的却不服气:“哈哈!背地里说太子坏话?我们说甚么坏话了?太子死了爱侣,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个寒生,是不是死了?如今的喻公,是不是也死了?”
“我们实话实说罢了!”
“再者说了,你算甚么东西?我们不是正人君子,你算是个君子么?别以为自己是宋国的公子,便高人一等了!你们宋国,尽出一些偷鸡摸狗之辈!怎么?在国内没有偷够摸够,你们的宋公,跑出去和北狄人联合在一起,把喻国的国君给害死了!!我看你怎么和喻国交代!”
“人家喻国,可是诸侯强国,把你们宋国连锅端了,也赔不起!”
“就是啊……”胆子小的一听,也有了底气,道:“我们也没说甚么不对,甚么在背地里说坏话?这些都是事实……便算是太子就在跟前儿,我们也是要这样说的。”
“你们……你们……”宋子婴被一连串儿的喝骂,脸色涨红,他的胆子小,嘴巴笨,从来不会与旁人吵架,急得根本说出话来。
踏踏……
是跫音。
有人走了过来,站定在众人背后。
嗓音平静而坦然,淡淡的的道:“哦?是甚么话,当着孤的面也要说?孤如今便在这里,你们倒是说说看。”
“嗬!!”
卿大夫吓得一个激灵,面无人色:“太太太……太……”
“太子!”
咕咚!
卿大夫们膝盖打弯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叶攸宁平静的垂着目光,他的面色如常,看起来温柔而亲和,但今日又有些不同寻常,比平日里更加平静,平静得仿佛一滩止水。
叶攸宁挑眉:“哦,为何不说了?你们刚才,不是叫嚣的很厉害么?”
“不敢不敢!臣不敢了!”
叶攸宁慢慢踱步,道:“如今正是讨伐白支国的紧要时刻,孤不管你们平日里怎么说话,倘或再让孤听到一句半句,你们嚼舌头的声音……不是喜欢守寡么?孤便叫你们……守寡。”
“是是是!”
“臣再也不敢了!”
叶攸宁冷声道:“退下。”
卿大夫不敢爬起来,膝行在地上,爬着退下。
“太子……”宋子婴等其他人都走了,喃喃的道:“宋子源他……他真的叛变了么?”
叶攸宁没有说话,走过来,展开纤细的手臂,将宋子婴抱在了怀中。
“太子……”宋子婴呜咽了一声,他本可以忍得住,但不知为何,靠进叶攸宁的怀中,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放声大哭出来。
“我真没用……”宋子婴哭泣:“总是想着保护太子,可是在关键时刻,我甚么也做不了……”
叶攸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道:“不是你的错,不要哭了。”
凉丝丝的东西从叶攸宁的面颊上滚落,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一下……
是眼泪。
叶攸宁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但不是在朝参大殿上,也没有当着羣臣之面。
叶攸宁擦了擦眼泪,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前线的邸报,只是说喻隐舟身中数箭,掉下山崖,并没有找到喻隐舟的尸体,便还有一线希望。”
宋子婴胡乱的抹着眼泪,道:“对,无错!”
叶攸宁沉声道:“无论是死是活,孤都要找到他。”
师彦奉命前去探查,几日之后便收到了探子的消息。
“太子!太子!!”
师彦大步跑入太子寝殿,道:“太子,查到了!”
大军讨伐白支国,因着有白偃做先锋,还有柳羡之这样熟悉白支国的行人,进军速度相当迅速,一路讨伐都十足顺利,一直打到了白支国的王庭。
师彦道:“那个白支王,十足狡诈,他提前弃了王庭逃走,还带走了一队白支国的精锐,一直潜藏起来,君上……君上为了抓住白支王,一直没有撤兵。”
有一日宋子源说得到了消息,查到了白支王的动向,于是大军出击,朝着白支王的藏身窝点清剿,哪知晓……
竟然是陷阱。
师彦低声道:“宋子源联合了白支王,前后夹击君上,君上的大军陷入陷阱,还……还中了冷箭。”
师彦顿了顿,还是咬牙道:“许多生还的将士,都看到君上中箭之后,滚……滚落了山崖。”
白支国的人也一直在寻找喻隐舟的尸体,不过那山崖十足陡峭,还都是野兽豺狼,莫说没有摔成肉泥,便算是还有尸身,被野兽啃了,被豺狼吃了,也是有可能的。
“不……不……”宋子婴摇头,喃喃自语的道:“我弟弟……我弟弟是不会背叛大周的。”
“上次……”宋子婴又道:“上次他是被大行令连累的,子源他……他虽然有的时候喜欢耍心机,可是……”
说到这里,宋子婴完全说不下去了。
三个人里面,最镇定的反而是叶攸宁。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孤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说甚么被野狼野兽啃了,不管是啃了,还是咬了,便算是骨头,也必须给孤找出来。”
“是!”师彦拱手:“卑将这便去派人寻找!”
“且慢。”叶攸宁抬手。
“太子?”
叶攸宁慢悠悠的道:“不必你去传令,孤已然决定……亲征。”
“甚么?!”
“亲征!”
师彦和宋子婴不敢置信。
“可是……”师彦激动的道:“太危险了!白支国的人,那都是茹毛饮血的,他们与野兽无异!太子您贵为储君,怎么能……怎么能……以身犯险啊!”
“是啊太子!”宋子婴焦急的道:“太子的身子如此虚弱,还需要乐镛日日用药调理,更何况……雒师少不得人来坐纛儿。”
叶攸宁平静的一一作答:“孤的身子的确虚弱,但可以将乐镛带在身边,并不至于一命呜呼……至于雒师,孤会亲自去请哥哥坐纛儿。哥哥乃是大周的长王子,便是腿有残疾,只是临时坐纛儿,名正言顺,不会有人反对。”
“可……”师彦还想据理力争。
叶攸宁断然的道:“孤心意已决。”
师彦张了张口,他无法反对,无法反驳,因着叶攸宁的表情,实在太坚定了,不容置疑。
叶攸宁离开太子寝殿,往叶云霆的长王子寝殿而去。
“宁宁?”叶云霆打开殿门,请他进来,道:“你不多歇息,这么早便起身了?”
叶攸宁坐下来,顿了顿,道:“哥哥,攸宁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攸宁想要……”
叶云霆不需要他说完,接口道:“你想亲征,对不对?”
叶攸宁有些惊讶:“哥哥……你知道?”
叶云霆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道:“我是你哥哥啊,虽然,我也只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可是哥哥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你的……”
叶攸宁握住叶云霆的手,撒娇一般的道:“哥哥,好么?”
“呼——”叶云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宁宁你想做的事情,哥哥都不会反对你。”
“哥哥?”叶攸宁很是惊喜,他还以为叶云霆会阻拦自己。
毕竟想要拦住叶攸宁,有许多许多的借口。
叶云霆又道:“哥哥担心你,可便是因为担心,才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你的,便只能尽力让你放心,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哥哥会帮你打理好雒师。”
叶攸宁唇角一抿,靠入叶云霆的怀中,搂住他的腰身,轻声道:“谢谢哥哥。”
“说甚么傻话呢宁宁。”叶云霆笑起来:“你我之间,还需要谢谢么?”
叶攸宁呜咽道:“哥哥待攸宁真好。”
叶云霆抚摸着他的鬓发,轻声道:“我是你哥哥,待你好,是理所应当的,是天经地义的……宁宁,不必担心,一切都是有哥哥呢。”
叶攸宁准备亲征,公孙无疾派遣了一队叶氏的甲军护送。无错,在这个年代,但凡是大宗族,都会有自己的甲军,叶氏也不例外。
叶氏的财资丰厚,供养的甲军配备精良,训练有素,再加之公孙无疾一手调教出周八师,叶氏的甲军完全不输给雒师的正规军。
叶攸宁身边跟着这样一队甲军,多少令人放心一些。
今日便是大周储君,亲征的日子。
众人送行叶攸宁到雒师城北城门下。
叶云霆亲自给他披上毛领的披风,道:“腊祭了,天气太凉,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叶攸宁点点头,道:“哥哥也多保重。”
公孙无疾正在叮嘱师彦,道:“你往日里多唤了我两声义父,如今我便托大,将太子交给你来照顾,切记,若是太子有个闪失,你也不必回来了。”
师彦打了一个哆嗦,不管何时,面对公孙无疾这个义父,师彦还是很害怕的。
“请义父放心!”师彦诅咒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太子,把太子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绝不让太子受任何委屈!”
公孙无疾点点头,这才转身。
“太子不必忧虑,”公孙无疾道:“无疾以性命发誓,定然照顾好长王子。”
叶云霆有些吃惊,多看了一眼公孙无疾。
叶攸宁拉住公孙无疾的手:“有舅舅这句话,孤放心多了。”
公孙无疾深吸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太子……启程罢。”
叶攸宁翻身上马,下令:“启程。”
“全军启程——”
雒师北城门轰然打开,黑色的甲军,浩浩荡荡,犹如潮水,向着北地进军……
白支王打败喻隐舟,下令款待功臣。
白支国的临时营地之中,篝火冲天,载歌载舞,白支国的士兵围坐在一起有酒有肉。
“这次,还要多亏了宋公!”白支王满脸殷勤的笑容:“如不是宋公,我们哪里能成功埋伏喻国的军队?”
宋子源坐在宴席的正中间,拱起手来,他谦谦君子一般,却略显刻薄的面容,被篝火应称的一明一暗。
宋子源哈哈大笑:“诶,哪里的话,都是大王您的军队,训练有素,如不然……也无法将喻隐舟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啊!”
“说起这个……”白支王道:“喻隐舟的尸体,可曾找到了?”
一个士兵站起来回话,说的是白支国的方言,大义是还没有找到。
宋子源道:“不着急,喻隐舟中了那么多冷箭,无论是哪一根,都是要命的!还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便算是摔,也要摔个稀巴烂,对不对?哈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哄笑成一团。
“大王,”宋子源道:“不必担心,您就等着周人,变成一片散沙罢!届时,只要大王稍微派兵,便可将不成气候的周人,一把子搓走……到时候,大王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是是是!”白支王道:“我又如何会忘记你的好处?等打败了雒师的军队,咱们便……便……你们中原话如何讲的?一鼓作气!一鼓作气杀入雒师!将你们的天子,你们的太子,全都杀干净!然后请宋公来做新的周天子,如何?”
宋公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似乎已然开始畅想成为新天子的光景,拍手道:“好极!好极!正合我意!”
“只是……”宋公蹙眉,犹豫的开口:“只是……喻隐舟虽然已经身死,但雒师的军队,毕竟数量摆在那里,还是不可小觑,不知——大王到底有多少兵马?都屯兵在何地?咱们也好合计合计。”
“哎——”白支王笑道:“不着急,不着急!今日咱们是庆功宴,喝酒!吃肉!暂时不谈正事!”
宋公子源挑眉:“好好,今日欢心,都听大王的!”
“喝酒!喝!”
白支国的酒烈得很,十足上头,宋公子源饮了一些之后,便醉得不成模样。
“不能……不能再饮了,改日……改日再饮……”
宋公站起身来,七扭八歪的往下榻的营帐而去。
黑漆漆的营帐,一条更加深刻的黑影,坐在羊皮之上。
宋公子源立刻戒备,回头看了一眼营帐外面的方向,赶紧把帐帘子掖紧,快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么多北狄人,你想死么?”
那黑影慢条条的抬起头来……
一张深刻的面容,一双鹰目,鼻梁高挺,嘴唇薄情,完完全全的帝王之相,但俊美得又不可忽视。
正是死讯传到雒师的——喻隐舟。
喻隐舟淡淡的道:“可套出北狄的屯兵老巢了?”
宋公子源没好气的道:“还没有,那个白支王,油滑得紧,看起来他还未完全信任于孤。”
喻隐舟轻轻敲击案角,道:“他还不信任你?”
宋子源道:“你的尸体至今还未找到,他如何能信任于我?再等等罢。”
喻隐舟蹙眉:“咱们在北狄耗的时日已经足够长了,难道你不想赶紧回到雒师?再过些日子,恐怕宋公子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宋子源蹙眉道:“你说甚么?我哥甚么时候成婚了?哪里来的孩子?为何我不知?”
喻隐舟一笑,他的笑容有些刻薄:“只是一个比喻,别着急。”
宋子源:“……”
宋子源冷声道:“孤已然后悔与你合作了,你倒是好,假死轻巧,撂下一大堆烂摊子,叫孤与白支国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斗智斗勇。”
喻隐舟道:“宋公此言差矣,宋公可是戴罪之身,自然要戴罪立功,你若能成功套出白支国的屯兵老巢,咱们一劳永逸将白支国彻底端了,也好早日还家,早日给你哥哥,物色个好人家,好姑娘,是也不是?”
宋子源:“……”
宋子源咬牙切齿:“你还是走罢,免得白支国的人发现你。”
喻隐舟调侃够了宋子源,笑道:“这就走。”
“宋公!!宋公——”
营帐外面传来大呼小叫。
宋子源戒备的拉住喻隐舟,道:“先别走,躲起来,若是被狄人发现,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宋公!”一个北狄士兵跑进来。
宋子源瘫在地上,连床榻都没爬上去,四仰八叉,好似醉成了一滩烂泥,道:“嗯……?甚么事儿?叨扰孤燕歇,该……该当何罪?”
“宋公!大喜事儿啊!”
狄人士兵道:“探子传来了消息,你们周人太子,已经亲自出兵,正在往这里赶来!”
“甚么?!”
宋子源一个猛子坐起来。
白支国的士兵道:“宋公您有所不知,喻隐舟的死讯,传到了雒师,雒师的太子,已经下令亲征,此时大军都开出雒师了!”
宋子源眯起眼目,下意思看了一眼喻隐舟藏身的方向。
白支国的士兵继续道:“宋公,大王请你过去一趟,商讨伏击太子一事!”
宋子源本就没醉,此时酒气更是醒了大半,道:“好,孤这便过去。”
宋子源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白支国的士兵离开了营帐,往白支王的营帐而去。
“哈哈哈!宋公!你可来了!”白支王道:“你也听说了罢,周人的太子,亲自出兵,这可是咱们的大好时机!”
宋子源故作懵懂:“大王这是何意?”
“宋公,你可是聪明人,”白支王笑道:“咱们这些人里面,属宋公最是了解雒师,此次周人太子亲自出兵,若是能叫太子死在北面,周人岂不是要阵脚大乱?我可听说了,周人天子昏迷不醒,你们的太子,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储君。”
宋子源赔笑道:“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太子亲征,他身边的护卫,一定是十足周全,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白支王笑眯眯的盯着宋子源,道:“都说了,宋公您可知最为了解雒师之人,自然是宋公你来带令我的军队,杀周人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孤?”宋子源道:“你让孤去偷袭太子?”
白支王点点头,又道:“我听说,此次亲征的队伍之中,还有宋国的公子,你的兄长!”
“哥哥?”宋子源震惊,心中猛跳,宋子婴根本没打过仗,甚至没杀过人,没见过血,他跑来凑甚么热闹,这不是捣乱么?
白支王拍着他的肩膀:“只要你能带兵偷袭,届时抓住了宋国公子,就能解决宋公你的心头大患,宋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从今往后,再没人可以与宋公你争夺!”
宋子源双手攥拳,沙哑的笑道:“是啊,大王说得对。”
白支王道:“只要你能偷袭成功,重创周人太子的军队,你便是我们自己人,届时……我便会带你回屯兵营地,你看如何?”
“这自然……”宋子源道:“是极好的。”
“好好!”白支王赞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宋公你说,要多少人马何事?我现在便拨给你……”
不等宋子源回答,白支王自说自话:“二百!二百人马,你看如何?”
二百?
大周太子亲征,不只带了虎贲军,还带了叶氏甲军,这么大的阵仗,白支王只给他二百人偷袭。
“二百,不少了!”白支王又道:“再者是偷袭,人多了,岂不是容易被发现?我相信宋公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办到的,对也不对?”
宋公子源心中窝火,白支王分明是想要试探自己,二百人若是能成事,绝对赚得盆满钵满,若是不成事,也不算太大的损失。
若是宋子源拒绝,想必白支王便会立刻发难,说他是假意归顺。
宋子源硬着头皮赔笑:“好,既然大王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给大王露一手!”
“好好好!”白支王哈哈大笑:“不愧是宋公!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支王给宋子源点兵,点了二百骑兵。
宋子源应承下来,借口酒醉,急匆匆回了营帐。
“怎么回事?”
刚一入营帐,一条黑影逼近,正是喻隐舟。
喻隐舟喝问:“孤诈死的消息,如何传到雒师去的?还如此迅速?”
宋子源冷笑道:“还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师氏!”
“师彦?”喻隐舟蹙眉。
宋子源道:“你诈死的消息,合该是被雒师的探子探听到了,把消息带回了雒师……白支王说了,如今你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为了寻找你的尸首才会亲征!”
“攸宁……”喻隐舟沙哑道:“他竟如此关心于孤。”
平日里的叶攸宁,对谁都很温柔,好似对谁都一视同仁,喻隐舟总是吃味儿,感觉自己被忽视,可是如今一看,叶攸宁竟为了自己,不顾危险亲征。
“呵呵,”宋子源冷笑:“喻公你这手谋算,妙极、妙极!哪里是诈死,分明是作死!”
喻隐舟:“……”
喻隐舟冷声道:“不行,必须想一个法子,让太子不要亲征。”
“甚么法子?”宋子源咄咄逼人的质问:“能有甚么法子?大军已经出发了,不只是太子,我哥哥也在军中,我也想阻止他们出兵,可到底有甚么法子?”
宋子源站起身来,指着营帐外面,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气急败坏:“还有那个白支王,他果然并不信任于我,派遣了二百兵马,便让我去偷袭太子大军,二百?闹呢!打从一开始,孤便不该与你合作,真是轻信你的鬼话。我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便一拍两散,谁也别好!”
喻隐舟眯起眼目,冷声道:“休要大惊小怪。”
宋子源冷哼了一声,道:“好,你不大惊小怪,你说!”
喻隐舟的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道:“白支王不是要你偷袭太子的军队么?好,你便去偷袭。”
“太子……”
师彦驱马而来,道:“风沙太大了,要不要停一停?”
叶攸宁被吹得睁不开眼目,这地方地势复杂,不适合坐辎车,况且他们是来行军的,辎车沉重影响脚程,这一路上,叶攸宁也是跟着骑马而来。
叶攸宁遮住眼目,道:“不必停,继续赶路。”
“是!”
大军又行了一日,师彦前来禀报,道:“太子,今日天色太差,便在此处扎营罢,再往前走,很有可能会被白支国的伏兵偷袭。”
叶攸宁看了看这昏黄的天色,冷得厉害,还起了大雾,日头西沉,雾气越发的浓重,若是遭遇埋伏,损失定然不小。
叶攸宁道:“传令下去,扎营。”
大军原地扎营,建起哨塔。
营帐搭建的半半拉拉,突听到……
轰——
轰隆——
轰隆隆……
“甚么声音?”
“打雷了?”
“怕是要下雨?”
扎营的士兵抬头去看天色,雾气太大了,也看不真切。
宋子婴对叶攸宁道:“太子,外面寒露太重,进营帐歇息罢。”
踏踏踏——
马蹄声。
师彦一马当先,突然从浓雾中钻出来,朝着他们挥舞着马鞭大喊:“是狄人!!有埋伏!”
那轰隆隆的声音,根本不是打雷,而是马蹄的声响。
白支国的伏兵,从雾气中冲出来,似乎算准了他们会在此地扎营,趁着他们手忙脚乱扎营之时,突袭而来。
士兵们慌乱的拿起武器,但因着雾气太大,又不熟悉地形,反应速度很慢。
“快看!”
“你是谁?”
宋子婴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狄人军队中,领头的那一人。
那人的穿着与狄人都不一样,他穿着大周制式的介胄,手中握着大周制式的长剑。
透过浓浓的大雾,宋子婴不敢置信,喃喃的道:“是……是宋子源?!”
带领狄人军队的,果然是宋子源!
马匹冲到跟前,宋子源一点点逼近,宋子源还在怔愣,根本毫无反应。
唰——
宋子源的长剑抽出,高高举起,对着他轰然落下。
“当心!”
叶攸宁一声惊呼,猛地扑过去,将宋子婴扑倒在地。
嘭——
二人摔在地上,宋子源的剑尖堪堪擦着宋子婴的耳边而过。
“保护太子!!”
“保护太子——”
师彦指挥着军队迎上去,虽雒师的兵马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反应过来,抓起兵刃迎击上去。
宋子源一击不中,调转马头,对身后的白支国士兵道:“周军人多,不易冲突,劫了他们粮草,立刻撤退!”
“可是……”狄人士兵道:“大王叫咱们来截杀太子,可不是劫粮草的!”
“庸狗!”宋子源呵斥:“我是主将,你是主将?!既然大王将你们交给我,便合该听主将的言辞!”
那士兵还要反驳,宋子源眼睛一眯,抽出佩剑,“嗤——!!”
一剑下去,这次没有刺歪一丝半点。
“嗬!!”
那狄人士兵倒抽一口冷气,鲜血喷溅而出,直接倒在大雾之中。
宋子源抽出染血的长剑,冷嗤道:“都听好了,我才是你们的主将!若有不听令者,斩!!”
狄人士兵面面相觑,不敢造次,应了一声,冲向周军的粮草辎重。
他们抢了辎重,并不留恋,押送着粮车,调头便跑。
师彦气急败坏,道:“太子,卑将这便将粮草追回来!”
叶攸宁眯了眯眼眸,却道:“不必,雾气太大了,前面是北狄人的地盘子,不要再追了。”
师彦:“……是太子。”
“不、不好了!”有人高喊:“宋公子不见了!方才……方才还在这里的……”
宋子婴不见了!
宋公子源带领狄人士兵,掳劫了粮草,快速撤退。
“宋公,那把子周人没有追上来!”
狄人士兵向后侦察了一番,道:“果然都是庸狗,他们必然是怕了,不敢追了,哈哈哈!!”
“这么多粮草!周人出手就是阔绰!”
“宋公!快看,我们还抓到了一名俘虏!”
一个士兵推搡着一个年轻人走出来,那年轻人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满脸的泪痕,鬓发沾染了泪水,被风吹得黏在面颊之上,看起来脆弱不堪。
“哥哥?”宋子源呆呆的看着那名俘虏。
狄人士兵所说的俘虏,竟然是宋国公子——宋子婴!
方才雾气浓重,混乱不堪,狄人除了劫粮草之外,竟还浑水摸鱼的劫走了宋子婴。
宋子源立刻翻身下马,走到宋子婴跟前,高高举起手来。
“唔!”宋子婴吓得死死闭紧双目,不由得想到了方才那一剑,若不是叶攸宁突然冲上来,宋子婴此时已然身首异处了。
啪!!!
一记耳光。
宋子婴却没感觉到疼痛。
身边的狄人发出一声惨叫,猛地跌倒在地,他的脸上分明挂着一个巴掌印子。
“宋、宋公?”狄人不敢置信。
宋子源呵斥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谁准你动他的!?谁?!”
宋子源一把将那狄人揪起来,沙哑的道:“孤自有孤的安排,你抓来一个公子,是打算让周人提高戒备么?”
嘭!
宋子源将人狠狠的丢在地上,冷声吩咐道:“把这个擅自做主的叛贼,就地活埋。”
“饶命啊!宋公!宋公——”
宋子源只是冷冷的道:“孤不想吩咐第二遍。”
“……是!”
“宋公,饶命啊——”
“救命——救命——”
狄人士兵发出惨叫的声音,然后是挖土的声音,最终……
惨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暗淡,被风一吹,被雾一卷,消失不见了。
宋公子源走到宋子婴身边,将他口中的破布摘下来,轻声道:“哥哥,别害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的。”
“甚么叫不见了?”师彦呵斥道:“还不快去找!把宋公子给我找回来!”
“将军,会、会不会,宋公子是被狄人掳走的?”
“废物!!”
师彦带着士兵清点营地,叶攸宁走过来,道:“缺了多少粮草?”
师彦为难的道:“回禀太子,缺失的狼草,倒是没有多少,只是……宋公子他……”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无妨,宋公是不会伤害他的。”
师彦更是为难,宋公?宋公和宋公子不是一向不和么?这还不会为难?
“报——!”
虎贲军上前:“启禀太子,军中俘虏了五名狄人,还请太子示下!”
师彦道:“暂时关押起来,等待提审,这还要问太子?”
“可是……”虎贲军迟疑:“其中一个狄人士兵,一直叫嚣着要见太子,说是……说是有大事要呈禀太子。”
“哼!”师彦冷笑:“一个区区的狄人士兵,竟敢大放厥词?他能有甚么大事?”
叶攸宁道:“罢了,把俘虏押解到幕府大帐,孤现在便提审他们。”
“是!”
叶攸宁与师彦进入幕府大帐,身为太子,叶攸宁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之上,师彦站在一旁,按着佩剑护卫。
哗啦——
帐帘子打起,虎贲军押解着五名狄人俘虏走了进来。
“跪下!”
五个俘虏尽是被反绑着双手,脖颈上套着枷锁,走进来之后,便被虎贲军押解着跪了下来。
虎贲军作礼道:“太子,这便是方才一直叫嚣,要见太子,大发厥词的狄人士兵!”
叶攸宁目视着那士兵,不过对方跪在地上,本就稍微低矮一些,加之他垂着头,更是看不清容貌。
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身戎装,腰带束缚着肌肉流畅的劲腰。
叶攸宁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抬起头来。”
那士兵没有立刻动弹。
师彦道:“太子,这些蛮夷,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
他又朗声道:“太子叫你们抬起头来!”
军中带了随行的书译,虽然没有柳羡之厉害,但是这几句话还可以翻译的。
书译翻译了一遍,五个狄人士兵相继抬起头来。
第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第二个长得张牙舞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师彦审视的目光,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突然,他的嗓音拔高:“你——”
师彦震惊的指着第五个北狄士兵。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一双眼目浑圆,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第五个北狄士兵并没有去看师彦,而是凝视着叶攸宁。
叶攸宁与他双目一对,单薄的身子忍不住也震颤了一记,张了张口,但没有立刻出声,而是调整了一下情绪。
随即才道:“都退下,此俘虏事关重大,孤要亲自审问。”
师彦眼珠子转动,收敛了脸上的惊讶,道:“是!”
于是指挥着众人:“都退出去!”
虎贲军押解着另外四个北狄士兵,快速退出营帐。
师彦走到士兵面前,亲自给他解开绳索,卸去脖子上的枷锁,对叶攸宁拱了拱手,也快速退出了营帐。
一时间,幕府大帐之中寂静无声。
叶攸宁与那个北狄士兵对视着。
他一步步从上首的席位上走下来,站定在对方面前,慢慢的抬起手来,抚摸着那士兵的面颊,轻声道:“攸宁便知晓,王叔是不会轻易有事的。”
王叔……
那高大挺拔的北狄士兵,并非甚么北狄人,而是乔装改扮的——喻隐舟!
喻隐舟伪装在宋子源的队伍之中,目的就是借机会被周军俘虏,堂而皇之的回到周军之中,与叶攸宁会面。
“攸宁……”
喻隐舟嗓音沙哑,展开手臂,想要将叶攸宁抱入怀中,他离开雒师两个月,足足两个月没有见过叶攸宁。
就差一步之时,叶攸宁突然后退了半步,喻隐舟抱了一个空。
“看来……”叶攸宁淡淡的道:“王叔是诈死,怎么?不给孤一个交代么?”
喻隐舟干笑:“攸宁,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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