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前后, 铺子里都在忙。
越临近考期,城里人就聚得越多。
考生有大几百, 有家人陪同的大有人在。
再有凑热闹的摊贩, 人往一处走,财往一处流,衙门口、县学外, 被戏称为金窝窝、银窝窝。
陆林跟他爹爹和两个兄长, 出去卖炒面粉和散装瓜子花生。
他嘴皮子练出来了,在外吆喝的词儿一串串的。家人跟着学, 加上周围很多摊贩都在叫卖, 气氛感染之下, 不吆喝的人反而奇怪, 互相都比着嗓子。
是人就要吃喝, 这几天, 陆杨的花样馒头也卖得好。
寓意好,样式特别,个头大, 用料实在, 三个一组, 金榜题名, 只要八文钱。
小包子让价,四文钱三个。四文钱的包子,八文钱的馒头, 叫四平八稳。馒头包子加起来有六个, 叫六六大顺。
铺子所在的地方, 离县学较近, 张铁空出手, 就要回来背馒头出去卖。小包子则装在竹篮里拎着。
他出去跑一回,陆杨就要提醒他一回怎么吆喝,怎么喊话。张铁实在太木头,得追着叮嘱。
销量大,家里的面团就不够用。
陆林就把两个哥哥都拉到铺子里歇脚,喘口气,喝杯茶,一人揉几个面团再走。
陆松、陆柏再加一个张铁,三个轮换着来,差不多时辰就回一趟铺子,歇脚、揉面再补货。
陆林和苗青也会回来,间隙里帮着做些花样馒头。
花样馒头好卖,耗时也久,不如圆圆的大馒头,揉搓两下就成型。
馒头单卖,也就两文钱一个。
他们家这样凑数,生意可以做到八文钱、十二文钱,价格匀下来,比常价略高一点。走量又大,铜板直往兜里塞,让他们都产生了错觉,钱真好赚!
陆林他们炒的面粉不多,只有一百多斤,远远没到陆杨说的两百斤的数量。
卖个几天,就不够数。陆二保、王丰年,还有陆大河他们,都在村里炒。别的亲戚看见,都来问话。
陆杨说想炒就炒,盈亏自负,劝退了一帮人。
肯留下的,货都由他们早上拖到县里。
这点炒面粉,陆杨吃得下。这阵子卖不完的,就留铺子里慢慢卖。
他这儿红火,但他本人不太忙。
谢岩前阵子常回家,追着陆杨哄,把人哄好了些。他知道陆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各处生意红火正好,把他哄着在前面看店。外头的事和后厨的事就不劳心了。
人多,但各商铺的人没聚起来,客栈、酒楼、茶楼的人多。他们铺子也冷清,忙忙碌碌的都在外头奔波。
店铺不能关,开着就要人守着。陆杨给自己找事情干,在前面搭手做馒头。忙不过两天,黎峰带人过来送了酱料和春笋。这下子,他没法做馒头了,只能等着散客上门。不然拿一次货、收一次钱,就要洗洗手。他不嫌麻烦,看看洗到水里的面粉,也会心疼。
人老实下来,他不想心焦,免得身子出问题,在正忙的时候添乱,就拿书看,还坐门口看。
这几天,《科举答题手册》的销量持续增高,第一天卖出七十本,第二天卖出八十本,第三天有一百三十本,到第四天开始回落,所有的托儿都收工了,书生圈子里自然会有信息流传,不愁卖不动。
卖不动,那就是没有买家了。
回落是匀速的,到二月十六这天,总销量在四百七十二本。
按照他们预期的,等考试结束,还有一部分考生会买。
再就是各私塾的教书先生,以及筹备科试的秀才们,也会买来看看。
教书先生们不会嫌本事少了,考期将近,也没几个人能真的放松。
陆杨在门口坐着,还想吆喝两嗓子。
哪知这天,陆林急忙忙跑回来,赶紧把他拉到屋里了,紧张兮兮往后看,跟后面追着恶鬼一样。
“怎么了?这么慌?”陆杨问他。
陆林跑一路,脸都跑红了,盯着陆杨的脸,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然后问他:“你认得做豆腐的陈家吗?”
陆杨恍然大悟:“怎么了?娘经常去他家买豆腐吃。”
他稳得住,陆林一时哑然,缓口气,喝杯茶,再与他简单说来。
满县城的商贩都活动起来了,陈老爹也不例外。他跟陆三凤挑担出去卖豆腐脑。
他们这几天都碰到好几次了,之前没注意看,主要是陆林他们这几个年轻的不认得陈家人。
巧得很,今天苗青跟陆三凤正面碰到了。
陆三凤以前日子过得不错,劳苦几个月,人憔悴了、显老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
苗青把她认出来了,还记得陆杨交代的事情,当街就认亲了,一声声的好妹子,把陆三凤喊得想跑。
人那么多?她往哪里跑?
陆林说:“我爹爹要去陈家吃饭,陈老爹不乐意,说忙得很。我爹爹当街就骂他了,把他两口子都骂了,说这些年不回家,知道的是忙,不知道的是看不起穷亲戚。挣钱的时候碰见都这样躲着避着、装不认识,各种推辞,真有事求上门,不得拿扫把打啊?陈老爹被人指指点点的,怕了,带他回家吃饭了。我爹爹把二哥带去了。大哥还继续卖货,让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
离得这么近,碰到是正常的。
陆杨早做好了准备,让两个爹跟大伯一家通气,他们这阵子在村里常常提及,做好铺垫。碰见就碰见了,回村说一说,把陆柳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的事捅出来就行。
他跟陆柳是同胞兄弟,认亲就好了。谁也想不到他们是换亲,以后就稳当了。
他不害怕,反过来安慰陆林:“没事,碰见就碰见了。回头你们也去他们家里吃饭。大松哥跟二柏哥都不好意思在我这里多吃,那就去陈家吃,吃个饱!”
陆林在铺子里久,跟陆柳都打过几次照面了,对这些事猜得七七八八,他迟疑着问陆杨:“那陈家要是找来?”
陆杨双手环胸,并不害怕。
“让他找我家状元郎说话。”
陆林笑了:“行,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回都回了,那就先吃饭。
家里忙,这几天是吃面条多。
忙起来就捞一碗面条拌酱吃,实在忙狠了,就拿个馒头啃一啃。
前头客少的时候,陆杨也会去灶屋炒几个菜备着。
别人都太忙了,赵佩兰都在灶屋蒸馒头蒸迷糊了,做饭的事,陆杨要搭把手。
铺子里山货多,人一天天干着体力活,他舍得割肉,笋子要炒肉片,山菌也要炒肉片。
陆柳又挖了些野菜来,他一并洗洗,做了些春卷和肉丸子。春卷蒸着吃,肉丸子打汤。
陆林还想出去卖春卷,看铺子里实在没人手,这个提议都不敢说出来。
陆杨看出来了:“放心吧,能卖我也不会去卖。春卷要配菜,铺子里这点就够自家吃的,我再一开口,我弟弟也要跟着忙。这么远的路,何必麻烦?”
桌上还有一小碟酸萝卜,是上回黎峰捎带过来的。
他们都没吃过这种酸萝卜,口味实在特别,酸爽可口,十分下饭,可惜量少。
家里只有陆杨需要开胃下饭,别人捧起碗就能吃,尝过一回,心里惦记,都没跟陆杨抢食。
这会儿吃饭,就他们兄弟俩,陆杨给他夹两块酸萝卜吃。
铺子前面离不得人,他俩端碗,夹菜到前面吃。
陆杨跟他聊天:“林哥哥,你们家的地种得过来吗?”
陆林点头:“忙了些,但忙得过来。”
很辛苦,没法子。少种一亩地,就少一亩地的口粮。
亩产就那些,交了粮税,留足糊口的粮。余下才能卖。
要是手头紧,卖的还要更多。卖完了,家里没得吃,又要拿钱出去买粮米。
陆杨说:“阿岩这次能挣不少银子,我们可以有个小家了。你那儿要是忙得过来,可以叫上哥夫一起过来我这里帮忙。”
他们有个小家,后院就可以空出来住伙计。
陆林想来,但是家里不如以前和睦了。
原来一家子住着,谁也没比谁好,他们夫夫俩一开始是出半天工,都没当回事。后来是全天工,但早出晚归,风雪里跑着,都知道辛苦,也没说什么。
早前,陆林跟张铁都有考虑,他俩还没孩子,不能长期分开。为着孩子,陆林想要舍弃县城的差事。
话都放出去了,等开春,就老实种地。猪崽都放家里养上了。可变得太快,家里翻地了,这都二月中旬了,他们一天忙过一天,忙完了,还要留县里干活,家里肯定会闹起来。
陆杨听完,觉着这事简单,分家就能解决。
成家的兄弟,本来就不适合一屋住着。
各人性情不同,干活多少,爹娘偏心,饭菜多吃一勺,谁偷懒吃肉蛋,谁干活喝稀粥,这都要吵。
这还是都种地的情况。突然有个兄弟不种地了,酸水能把人淹死。
分家事大,他不说出口。
陆杨点点头:“没事,还早,阿岩要准备科试,我们应该在六月份准备搬家。那时候地里正农忙,再看吧。”
说起种地,大伯一家真是拼。
他们起早贪黑的,壮劳力都带出来两个了,家里的地是早晚犁。
睡得晚,起得早,两头都不耽误。
因为来县里还要拉人驼货,驴子没法留家里,白天家人干不了太多活。
这头都商量过,找了别的亲戚租用耕牛,说好了价钱,他们算一算,还有得挣,舍得花这个钱。总之,钱要挣,地也不能荒。
还赶着时辰出去卖货,陆林跟他聊几句,三五口吃完饭,放下碗筷,上个茅房,就背起背篓往外赶。
二月十七,县试开考。
大伯家就来了苗青和陆松,留二柏在家干农活。
县里没有贡院,考场设在衙门里。
众多书生家属在外等信儿,附近摊子都满客,走在外头的摊贩比客人多。
做生意的人精,一打眼看过去,全是卖吃喝的,花样馒头都有人学出来了。
这头再卖,就是小钱。
家里的良田还等着,陆杨让他们收手,差不多到时辰,人回来,就可以算账分钱了。
炒面粉卖出去了两百七十斤,自家磨的面粉,成本按照六文一斤算。
他们炒熟了,价格翻倍。分两种包装,五两一包的,卖六文钱。一斤一包的,卖十二文钱。利钱好算,有个一千六百二十文。
陆林说好了,要跟陆杨分钱。
这事陆杨就出了个主意,没参与炒,没参与卖。陆林两口子拿着工钱,帮着卖馒头包子和瓜子还好说,大伯一家三口是纯帮忙,忙十天,还天天来揉面。包吃喝,不够工钱的。
再是炒面粉的包装,是陆杨买纸裁制,算出了小钱和微薄劳动。两相比较,他把话敞开说,算他们互相帮忙。炒粉面的钱,不用分给他。包子馒头的帮工钱,他也不往外给。
这有一两六钱多,苗青还要回家开工钱,他算了算账,要往外拿个五百文左右。
他跟陆杨说:“你爹他们能分一百三十文钱。”
陆二保跟王丰年养了三只猪,又捉了鸡苗回家养,还有一亩良田要侍弄。一亩地听起来少,在家里只有一个劳力的情况下,杂活加起来,也很繁重。
陆杨笑着点点头:“那你们这回就挣了一两一钱银子,这才十天,值了!”
累一阵,真是值了。
他们都露出笑脸。
陆杨这里,因各类原材料都有存货,不是最起步阶段的买多少面粉和肉,就做多少包子馒头,计算起来是估量。
这几天卖的花样馒头极多,卖最多的那天,一天蒸了十二笼。有人开始模仿以后,数量大概在六七笼左右。
店内卖的跟背出去卖的合算,卖出了六两多点儿。利钱有个二两出头。
瓜子花生搭着卖了不少,散装以后,人工麻烦了些,闲着就包,有货就拿出去,这是琐碎零头,没紧着它来,一起也卖了八十多斤。挣个八十多文钱。
陆杨知道他们辛苦了,他铺子里还有些肉,给他们各拿两斤肉,再装两斤白蘑菇、五斤笋子,算作犒劳。
这些折算成银钱,就算瓜子和花生挣的钱拿出来花了。
等他们走了,陆杨再看看账本。
二月的生意,包子馒头和酱料山货都撑起了半边天。
山菌的生意稳定了,每天都有人来买,百姓家能吃得起的菜不多,山菌算一样。
尤其是低价的山菌,晒成干了,轻轻的不压秤,很多人都是半斤半斤的买,人多了,总数就起来了。
笋子可惜了,气温转暖就跌价。
春笋明明很鲜嫩美味,却卖不出冬笋的价格。只卖三文钱一斤,胜在量大。
这些他是有收货价的,按斤论钱。
熟客带动新客人,再有最近县里人多,酒楼饭馆都满客,对菜量需求大,他这里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做了宣传,后院的整车春笋,都被人一溜拉走了。
今天给分一些出去,铺子里还剩小半筐,晚上再来人,就留不住了。
月中时,谢岩说会回家,这都十七了。
陆杨想了想,把笋子搬到灶屋里留着自家吃。
等他家状元郎回家,也吃点时鲜。
酱料的生意相对稳定,他让拉春笋的铺子捎带了几坛走。
等过阵子不忙了,他再弄个试吃小摊,扩扩名气。
上次的试吃小摊都说尝不出味儿,还是要大口吃才好。
既然要大口吃,他就要收钱了。他想好了,弄拌面来卖。
一碗拌面,收个五文钱,挣个辛苦费。
自家不亏,也能扬名。还能吸引面馆老板来谈价。
他拿算盘一样样的加,这半个月,铺面利钱将近六两。
以他们家铺面开门的年份以及规模来说,这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
陆杨以前跟人聊过,街边小铺子,一年能挣一百两,都是大大的赚了。
他这铺子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可以挣到一百两。
一百两能干很多事情,至少供读他家状元郎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家租房子住也没问题,还能攒出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陆杨正盼着呢,突然眼前黑了一瞬,猛然惊觉他是个有病的。
家里养个病鬼,比读书还耗钱,一百两就不够看了。他吃药,一年就要吃个三十六两。
把药膳的银子加上,能翻倍。谢岩还一直想买年份好的人参。
哎!
没劲。
陆杨合上账本,到门外左右张望。
谢岩紧赶慢赶的,在铺面关门之前,从前门回家了。
他一路跑回来的,眼神极其兴奋激动,两眼比天上的星星还亮,脸上一片红意。
他体能没练出来,跑动一阵,血气上涌,脑门都冒汗了。
“杨哥儿!我明天不上课!”
声音很大,也很哑。
陆杨把他牵进屋:“你跑出去跟人吵架了?”
谢岩脑袋连点,问一句,还更兴奋了。
陆杨顿时来了兴趣,给他倒茶喝。
开店铺,要有规矩。
开门的时辰、关门的时辰,最好稳当一些。不能让熟客吃闭门羹。
眼下还没到时辰,他们在铺子里坐会儿。
谢岩在发汗,坐下以后身上狂冒汗。
发丝里都有水汽,湿漉漉的。
陆杨见状,有些急:“怎么了这是?你跟谁吵成这样?”
谢岩擦擦脸,擦一些汗,又有热汗往外流。
陆杨连忙喊“娘”,让她帮忙烧些热水:“给阿岩擦擦身子!”
家里包子一直在蒸,锅里热水有,灶眼里的热水都咕噜噜的打滚儿。
要热水,立马就能盛出来。
谢岩这一身实在难受,就跟陆杨说:“是好事,我今天追到袁集家里去骂他了,他没话说,跑出来打我,还好我跑得快。等我擦擦汗,待会儿跟你细细说。”
陆杨歪头:“……?”
真是厉害啊,这才几天啊,都敢追到别人家里去骂了。
这还是他家那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小状元郎吗?
对他来说,只是几天的成长,对谢岩来说,是厚积薄发。
村中事务解决,压他肩膀上的巨石被锤碎。再来读书,他一时被人怼懵了,回过神,记起以往种种,知道利害,也知道读书人怕什么,还筹备了将近一个月,县学找不到人,他就追到别人家里去。
反正都是要骂,要让他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对他们文章、文才的议论,追到家里骂,效果更好!
谢岩去擦身子,陆杨守着最后的关门时辰,在前门转悠。丁老板站门口,习惯性把梯子往他家铺子推,让他收幌子。
陆杨愣了下,才笑道:“谢谢老哥,您真是客气,就这两天,我也有梯子了,以后就不用借了。”
自家有梯子,别家开门关门都要方便一些,不用看他的时辰,不然搬来搬去麻烦,还要把梯子留外面等一会儿。
丁老板跟他说两句客套话,问他:“生意挺好的吧?”
陆杨嘿嘿笑得很是开心:“挺不错,大卖特卖!”
丁老板也乐呵呵的,笑得脸上的褶子一层层的,陆杨收了幌子,他还在门口张望。
他是很省的老板,自家夫郎平时盯着酒坊那头,很少来铺子里,他则铺面里照看。
铺面还有个掌柜,平常管事。等他忙别的,才接他的班,迎来送往。
二月十七,下午考试结束,考得好不好,没出考场呢,学生们心中就有数。
他今天要多开门一会儿,陆杨上门板的时候,丁老板都在吆喝卖酒了。
陆杨真是佩服他,搭着问一句:“要不要来点花生米?”
丁老板稍作思索,点头了。
关门之前,他从陆杨这里买了三十斤花生,照顾了一下生意。
陆杨还怕他买多了,毕竟他这十天了,连带瓜子一起,也就卖了八十斤。
丁老板说:“不一样,我这儿借酒浇愁的人要多了。”
有钱的去酒楼,没钱的满街乱走。他配一包花生米,浇愁不伤胃,保管卖得完。
陆杨自是夸他会做生意,然后抱着幌子去后院。
家里地方小,洗澡什么的也在房里。
他们是两口子,陆杨没想那么多,直直就往屋里走,结果谢岩还把房门关上了。上了门闩,他推不开。
陆杨哼了声。
等着吧。早晚把这小气状元郎扒光了,他点着大灯笼,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谢岩身上发汗多,擦身还觉黏腻,最后洗了澡。
还想洗头发,今晚忍忍,到白天再洗。
事情是饭桌上说的,也让娘听听热闹。
私塾那边本来是月中旬休沐一天,赶上县试,先生推迟了两天,考试这天休息。
谢岩这阵子都在忙着写文章,他把袁集那几人的文章都写下来批评。
乌平之还帮他从县学别的书生那里买到了他们最近的文章稿子,他一并写了夹批,还留了备份。
平常有课业,这都是抽空办的事,他中午都没空回家了。
赶上休沐,他知道县学的休沐日子不会变,十五休了,十七就要去上学,就带着这些文章去县学拜访。
“他们都不在,就今早,被人打了,上午家里人到县学告假,要在家里养几天。”谢岩说到这里,傻笑数声,才继续道:“就是之前找我担保的那五个童生打的。”
陆杨都迫不及待了:“你快快快快快说!”
赵佩兰都放下了筷子,要等听完再吃饭。
谢岩就语速加快,跟他们讲前因后果。
谢岩不知袁集怎么找到那五个童生的,他们到县学反告他骗钱害人,担保之事自然作罢,后来是袁集给他们担保。
《科举答题手册》开始售卖后,他们几个人看到书名,记起来谢岩担保时收费高,但承诺会送一本答题手册给他们,他们算算价格,心生不满,念叨了几句。
谢岩当时的收费是一百六十文钱一个人,袁集的收费是八十文一个人。便宜一半。
可是《科举答题手册》的售价是五百文钱,这个差价,让他们很心疼。
他们的念叨,让袁集发现《科举答题手册》的作者谢浊之就是谢岩,顿时大为恼火,把这几个童生都训斥了一通。
若是训斥就算了,偏偏他还把书籍贬得一无是处。
“他们在书摊遇见了,据说当时又吵了一回。”谢岩说。
当时吵完,那五个童生就想着,袁集说这书没用,袁集现在又没考试,买都买了,不如先给他们看。
他们省个银子,心里也就不惦记这个事了。
几个人当街吵起来的,虽然认得袁集的人不多,但都知道他是秀才相公,他自认丢脸了,怎么都不答应,当时都放话不给他们作保了。
考期在即,这话哪能随便说?
五个童生赔礼,袁集不松口。
他们还当是气话,结果今早点名,袁集真不给他们作保。
没有廪生作保,五个童生没法进考场,今年白忙一场。
点完名,天都亮了。
他们找袁集理论,袁集此时跟一帮同窗好友在一起,根本不怕他们,从怀里掏出《科举答题手册》甩他们身上,让他们拿着书滚蛋。
五个人的担保银钱是四百文钱,拿书抵债,算他赔了一百文。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袁集这一下把人激出火气,一帮人在巷子里扭打成团。
“说是衣服扯烂了,头发乱糟糟,鞋子不知被谁扒了,腰带都落地上了!”谢岩努力复述打架场景。
陆杨想象了一下,说:“他们真是有辱斯文。”
谢岩的脸倏地爆红。
赵佩兰还当有辱斯文只是有辱斯文,连连点头:“不像书生。”
陆杨憋着笑,唇角压住了,坏坏的眼神藏不住,把谢岩臊得半天没法继续说。
过了会儿,他才说:“我忙了好久,想着你们肯定也记挂着,我还想看看他们被打成什么样了,就去他们家里找人。
“我先去了袁集家。他在炕上躺着呢,哼哼唧唧的。我说我是他同窗好友,他家里人怪客气的,还给我上茶喝。我说我给他拿了文章来看,互相交流,他家里人就领我进屋,我进屋了。袁集看见我,好生气,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生气了。真是奇怪。我看他都要气死了,就让他先别气,先把我给他整理的文章看看,他没看,把文章撕了。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写好久的!我就说他撕了纸也没用,文章写得烂就是烂,然后他下炕,要打我。”
袁集家人不知其中缘由,自然是拉架。
谢岩不在袁集家里等着被群殴,麻溜跑了。
跑出去好一会儿,他越想越不对。
他明明是来膈应人的,怎么反而被人吓跑了?
他跑了,袁集不得得意死?
所以他又跑回去了,不敢进门,就在外头叫门。
这家人霸道,门外的事要管,站巷子里还要赶。
谢岩做事有点一根筋,人很执拗,他想着,这样不行呀,今天都白来了。
所以他就去街上讲评书。说的就是袁集的烂文章。
他人情世故不通,总体是不怕人的。因为很多情绪感知缓慢,尴尬也不知道。好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仪态像小老头也不在乎。
到大街上讲评书,是他擅长的、要做的事,围过来的人多了,他反而高兴,说得很是带劲。
整个三水县,一县九个村,十块地盘凑不出一千考生,识字率可想而知。
附近百姓听不懂,看他讲得热闹,就当个热闹来听。有人跟着问这句是什么意思,那句是什么意思。
谢岩耐心好,问了就跟人解释。很多东西,一句两句的说不清,百姓们不好刨根问底儿,显得他们特笨。但他们听明白了,这个文章很烂,烂得一句话说不清。
问是谁写的,谢岩报个名字,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袁集家。
袁集气成什么样,谢岩不知道。
总之他家里能跑的人,包括袁集的老头爹都追出来要打他。
他撒腿就跑,一路躲躲藏藏,非常惊险。
“今天就去了一家,下次再去别家。”谢岩最后说。
陆杨给他鼓掌叫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你以后就不是什么小可怜了,你是书生界的大炮仗!”
谢岩琢磨了下大炮仗,乐滋滋应下了。
赵佩兰听他这一段事情,眼底震惊不做掩饰,过会儿眼泪吧嗒,吃着饭呢,又顾不上两个孩子,夹了些干净菜,回房拜拜谢岩爹,再才过来吃饭。
家里条件好了,拜牌位的时候,除了上香,还能来点饭菜。
陆杨爱听,看她也意犹未尽,让谢岩挑着精彩的部分来回说了好几次。
这顿饭吃得久,洗漱收拾的时候,三个人都在打哈欠。
夜里回房,陆杨泡脚都在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根本撑不住。
谢岩洗过澡,伺候夫郎就行了。
他蹲脚盆前,两手到脚盆里,刚碰到陆杨的脚,陆杨就猛地惊醒,一睁眼看见他蹲在面前,简直大惊失色,都坐不住了,光着脚丫就踩到地上,一跑好几步。
他真是受到了惊吓。
从成亲开始,谢岩就各处迁就他。
上炕以后,更是被他引导着,会取悦他。
后来还会真的舔鸡汤。那已经让陆杨震惊得不行了。
看病以后,谢岩在家,就各处照料着,像端药送水什么的,打水倒水什么的,忙得团团转,陆杨也就是看着,心里受用。
让他洗脚,这事陆杨干不出来。
他感觉这事很卑微。
晚辈伺候长辈就算了,小两口之间这样,他不喜欢。
谢岩看他反应好大,懵一下,也把瞌睡吓醒了。
“怎么了?我碰到你了吗?”
他都没法确定有没有碰到陆杨的脚了。
他让陆杨坐回来:“地上凉,你别光着脚。”
陆杨没动,提声问他:“你刚在做什么?”
谢岩眨眨眼,老实说了:“给你洗脚。”
陆杨抿抿唇,神态颇有些乱,不知作何表情,总之他不让谢岩给他洗脚。
他无法平静,谢岩就退后两步:“行,你先继续泡脚,我不碰你。”
陆杨往前一步,谢岩再往后退。
房间小小的,陆杨还没坐下,谢岩就已经退到了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杨。
陆杨松口了:“行了,不用出去。”
他也不泡脚了,踩盆里过过水,脚底的泥灰洗洗,就擦干上炕。洗脚水还是谢岩倒的。
这个小插曲过后,夫夫俩能躺到被窝里了。
陆杨自知刚才反应太大,还主动去抱谢岩:“你别多想,我就是不想你给我洗脚。”
谢岩没懂:“为什么?我也给娘洗过脚。”
陆杨很难说清楚,就把他理解的东西说了。
一般在家里要伺候老爷们的媳妇夫郎都很可怜,是被磋磨的。
他小时候看陈老爹就这德行。
谢岩听见这话,明白陆杨是心疼他。
他的手在陆杨的后背轻轻抚摸,跟他说:“我们不一样,我们恩爱,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的,不用计较。”
这话直直戳着心窝窝,陆杨挨着他蹭蹭。
好温情的时候,谢岩偏偏瘫软躺平,跟他说:“我软不软?让你享受享受。”
陆杨又笑了。
他们住铺子里,一个大房间隔两个房,夫夫俩说点小话都要压着嗓音,免得被娘听见。
说起流氓话,更是要小小声。陆杨凑到谢岩耳边,把他听不得的流氓话全讲了一遍。
谢岩不软了,陆杨坏坏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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