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和桑钱氏的对话, 桑景云听得一清二楚,张夫人对他们家的不喜,她也能感觉到。
张家这么大的房子租给他们, 每月只收两个银元, 价格确实便宜。
此时的上海,物价很高,房租和房价远胜北京,他们这房子虽说在上海县城郊外,但离县城不算远,附近还有工厂, 即便每月收三元租金, 也能租出去。
张四爷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子上, 才只收每月两元的租金。
房租他们该付,但此刻,他们确实没钱。
这段时间,桑钱氏事事找桑景云商量,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钱,桑景云也是知道的。
她朝着张夫人笑了笑,商量起来:“张四婶,今日我们先付上月房租,等明日,再将这月房租送上可好?”
她可以跟洪掌柜借两个银元,之后再慢慢还。
张夫人看向桑景云。
以前,虽桑景云有些体弱, 但看在桑元善的份上, 她也是满意桑景云的, 但此刻, 她却觉得桑景云处处都不好。
这小姑娘太有主意,还有一大家子拖累,身体也不好……张夫人面露讥讽:“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们之前能还清李老板的钱,现下为何给不出房租?莫不是故意赖账?也是,你们家现在,可欠着不少外债,一家子没脸没皮的。”
张夫人这次过来,倒也不是非要收到房租。
她就是想让桑家人知道,她对桑家人不满。
桑家人但凡要点脸,见她这么个态度,肯定会搬走。
桑景云和桑钱氏听到张夫人这不客气的话,都有些恼。
张夫人来要房租无可厚非,但张夫人的态度,着实让人不喜。
若不是桑元善,张家绝不会有现在的家业,桑家败落后,张家确实有帮忙,但桑元善也不是没有回报。
桑元善做了多年生意,手上有不少人脉,他介绍了一些给张四爷。
他们桑家不欠张家的,反而对张家有恩,现在桑元善刚走,张家就这么个态度,着实让人看不起。
桑景云不再客气:“张夫人,我们不是不付房租,只是想晚一日交,这都不行?你们张家是这样做生意的?赶明儿我可要去县城打听打听!”
张夫人闻言脸色一变,若是桑景云闹起来,她家熟人肯定会看他们笑话,她男人也一定会生气。
她只能道:“那你们就将上月房租付了,剩下的明日再付。”
桑景云看向桑钱氏:“奶奶,你去拿钱吧。”
之前桑钱氏给过她两角钱,让她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但那两角钱,她昨日已经给了阿兰。
此刻,她身无分文。
桑钱氏进去,没一会儿便拿出两串铜钱。
这铜钱一串一百三十个,按照这两天银元和铜钱的兑换比例,一百二十八个铜板可以换一个银元,所以是比两个银元多一些的。
“这是两百六十个铜板。”桑钱氏把手上的铜钱给张夫人。
张夫人一脸嫌弃:“你们家连个银元都没有?”
桑景云闻言道:“对,我们家没有银元。夫人可要数数这铜钱?毕竟你家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就指着这钱呢。”
张夫人听到桑景云这话,气得不行。
在张夫人想象中,桑景云该巴结着自己,毕竟只有讨好了自己,桑景云才有机会嫁到自己家,没想到桑景云竟这么个态度。
她就知道这桑景云不是个好的,她绝不同意桑景云嫁到她家!
张夫人道:“小丫头嘴巴倒是利得很,你当你还是以前的大小姐?”
说完,她又看向桑钱氏:“桑家婶子,你们家的家教是真不行,一个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就算了,还顶撞长辈,小心嫁不出去!”
“说我抛头露面,你今儿个,不也抛头露面出来要房租了?至于家教,你说话这么难听,家教还真是好。”桑景云讽刺她。
桑钱氏也道:“张家的,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这么闲,不如去管管你那个在外面养相好的男人,免得他把钱全给了外头的女人孩子。对了,你管不住,怪不得要把两个银元当宝贝,要把火往我们头上撒。”
“你们……你们从我家的房子里滚出去!”张夫人被戳中痛处,气急败坏。
“这是怎么了?”桑景英这时匆匆赶到,后面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桑景雄。
桑景云道:“她来要房租。”
“要房租?我这里有。”桑景英拿出两个银元。
桑景云没想到桑景英身上竟然有银元,她接过那两个银元往张夫人身上一扔,开口:“这个月的房租,你拿好滚吧!”
张夫人气得不行,桑家人却已经进了院子,关上门。
张夫人踢了一下院门,转身上了外面的黄包车,让人拉她回去。
今日,她等小儿子回了租界才匆匆过来,时间有点晚了,她要快些回去才行。
若是张四爷回来吃晚饭没瞧见她,肯定会说她。
张夫人紧赶慢赶回到张家,却得知张四爷今天去外头住,不回家了,愈发生气。
她没胃口吃晚饭,进屋趴在床上,就哭起来。
张夫人的遭遇,桑家人不知道。
她走后,桑钱氏就问桑景云:“阿云,我们要不要搬走?”
桑景云道:“奶奶,我们凭什么搬走?不搬!”
他们刚搬进来时,这房子脏兮兮的,他们慢慢把房子收拾好,抠出钱添置了一些东西,修了屋顶。
最近还在院子里种了菜。
现在搬走太亏了!
他们也没钱搬。
而且,桑学文这情况,得有个大点的房子才能关住他,但这样的房子不好找。
桑景云知道张夫人找上他们,是想把他们赶走,但她偏不走!
两家没仇,张家还要脸,张夫人除了对他们说几句难听话,不会做什么。
既如此,他们继续住着便是。
其实,桑景云觉得张夫人的反应有些奇怪,这年头的上海县城,那就是个人情社会。
除了少数帮外国人办事的人爱把自己当做外国人的狗,成日欺压同胞,绝大多数生意人,都讲究和气生财,对名声也很看重。
张夫人今儿个的行为,着实不对劲。
想到桑钱氏透露的大瓜,桑景云怀疑她是在张四爷那里受了刺激,专门找他们撒气来了。
“也是,张家从我们家得了那么多好处,便是把这房子给我们也是应该的。”桑钱氏道。
他们刚搬来时,张四爷其实说过要把这房子给他们,再给他们一笔钱。
是桑元善不想一下子把情分用尽,这才没要。
之前桑元善还跟她说,家里实在困难的时候,可以去求一求张家,把桑景云嫁给张庄茂。
哪能想到,桑元善刚走,张家就翻脸不认人。
“总之,暂时不搬,等家里有钱了,我们再设法寻个好宅子住。”桑景云道。
现在不搬家是没条件,以后肯定要搬。
此外,这张家人,必须远着点。
桑景云当即决定,自己写的武侠小说里,灭了男主满门的,男主父亲的好友,就姓张,排行第四。
名字肯定不一样,但别人也喊他张四爷。
做好决定,桑景云问桑景英:“阿英,那两个银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桑景英道:“姐,这是洪旭小叔给的稿费。”
他把小人书的事情说了说。
桑景云让洪旭做小人书的时候,也想过出版的事情。
她还想过,洪掌柜的店可以卖小人书或者出租小人书,这样做赚不到大钱,但也能多点收益。
在她上辈子的小时候,就爱去租书店租书看。
桑景云之前想了很多,但因为小人书还没做出来,就没提过。
现在得知竟然有机会出版,她很惊喜,又问:“洪旭的小叔竟然是报社记者,还认识出版社编辑?”
“对。”桑景英道。
桑景云懊恼不已。
她这月事,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若是她没来月事,还在县城帮人写信,就能认识一下洪永祥了,她写的小说投稿的事情,也能请洪永祥帮忙。
不过很快,桑景云就想开了。
她要是没来月事,现在新作品肯定还没写。
晚几天认识也无妨,等她写个两三万字,再找对方帮忙投稿就行。
在不知道洪掌柜的小儿子是记者之前,桑景云是打算让桑景英带着她的作品,直接去报社投稿的。
如果是在现代,给出版社投稿很简单,文档直接发过去就行。
但如今没有电脑没有文档,只有手稿。
她当然可以邮寄投稿,但民国初年的邮寄系统非常不靠谱,要是她的稿件丢了,那她就要重新写重新抄。
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还不能排除有人把她的稿件据为己有的极端情况,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她都无处申冤。
所以,还是亲自上门投稿比较好。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去,要让桑景英去,那是因为此时在报纸上连载小说的,基本上都是男人,报刊编辑也都是男人,人家看她是个小姑娘,说不定就不愿意发她的作品,或者想办法压价。
如今是北洋政府时期,去年年末还闹了一出□□,新文化运动也刚刚开始,女性的地位并不高。
国内的普通中学和大学,甚至不招收女学生。
上海这几年终于有了女子中学,而放眼整个国家,去年才建立第一所女子大学,那学校,还是美国人建的。
旧文人都觉得,女人该在家相夫教子,读书写文章是男人的事情。
找工作受挫后,桑景云想过要为女性发声,写几部跟女性解放有关的小说,但现在的她缺钱。
先写个武侠小说赚点钱,再想别的比较好。
投稿对桑景云来说,是个麻烦事,但若是洪永祥愿意帮忙,事情会简单很多。
听桑景英的描述,洪永祥并不歧视女性,桑景云觉得对方应该愿意帮忙。
此外,既然对方对小人书很感兴趣,那她抽空再写几本小人书,也是可以的。
小人书图文并茂,字数真的很少。
至于写什么,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能写的东西那可太多了,成语相关的可以写《愚公移山》《望梅止渴》《掩耳盗铃》等。
神话相关的可以写《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夸父逐日》等。
四大名著的话,《西游记》直接可以出一个系列,《水浒传》也可以出《武松打虎》《智取生辰纲》《倒拔垂杨柳》之类,这些本就有专门的戏剧,做成小人书,肯定有人愿意看。
桑景云就恨自己没有十只手,写不过来。
虽然张夫人有些讨人厌,但因为桑景云写小人书得了两个银元的稿费这事儿,晚饭时,大家都很开心。
桑钱氏更是对桑景云夸了又夸,很是为桑景云自豪。
“阿云,今天白天,你是不是在写小人书?”桑钱氏问。
桑景云道:“我今天白天写的不是小人书,是别的故事。我看了报纸之后,想写个武侠故事,去投稿试试。”
桑景雄闻言道:“写故事投稿哪那么容易?你肯定写不了。”
桑景雄其实看不起家里人。
他爹没本事,他奶奶和他娘不识字,他姐也只是个女流之辈。
他唯一看得上的,就是桑景英,但他觉得自己比桑景英更厉害,毕竟他跳级了,桑景英没有。
他就吃亏在晚生了三年。
桑钱氏训斥桑景雄:“景雄,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姐说话?”
桑景雄不说话了。
桑景云也不去搭理桑景雄,笑着对桑钱氏道:“奶奶,等我再写点,就读给你听。”
她这会儿才写了六千字,自觉没多少内容,打算等多写一点,修改过之后,再读给家里人听。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听,阿云写的故事,肯定好听。”桑钱氏笑起来。
桑景雄心里又不舒服了。
他姐不过是认了几个字,很多书都看不懂,结果家里人都捧着她,好像她多么厉害一样。
饭已经吃饱,桑景雄也就冷着脸下了桌。
这时,他突然发现旁边骨牌凳上,有一叠写满字的纸。
这肯定就是他姐写的东西。
他姐一个女人,能写出什么东西来?他要去看看,看完了好取笑他姐!
桑景雄冲过去,拿起那叠纸,就看起来。
借着落日的余光,桑景雄看到了纸上的铅笔字:“夜色如墨,狂风呼啸,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疾驰而来,逼近名剑山庄……”
好像还挺有意思?桑景雄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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