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孺皱眉,
“大父,舅姥爷家对咱家有大恩。”
霍仲孺眼睛一瞪,“什么恩啊仇啊,踏实过日子,别在这些事放嘴边成天提,你舅姥爷我比你了解,
那是什么人?能跟我们这些老百姓一样吗?人是天将啊!这些事,你舅姥爷也没放在心上。”
“您也不是舅姥爷,您如何知道的。”
“你就是了?此事别提。”霍仲孺见孙子脸上不忿,嘀咕道,“你现在还小,不明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先不说你舅姥爷,你看这买卖如何?”
“不错。”
霍嬗如实点头,
确实是不错,蒲桃锦只会越卖越好,以他对外夷的了解,外夷认货,比如说在丝绸之路上畅销的商品,外国人认准了这个,就只要这个,别的商品哪怕是更好的,都替代不了。
听说此次海外市场远比丝绸之路大的多,稍微控制下出口数量,蒲桃锦火爆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况且,锦缎就是比瓷器好卖,倒不是瓷器不好,而是太难运输。
闻言,霍仲孺大喜,道:“你小子脑袋灵光,一眼就看出了好!”
“不错是不错,但与咱家没什么关系,”霍嬗话锋一转,“您若非要给霍家找倚仗,何必找河南霍家,他们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商贾,不若找个公卿豪族,岂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那些是外人,咱们与霍能他家,祖上是一支。
你别这么看我,放心,我不准备给你阿翁牵线了,你们爷俩都是白眼狼,把我好心当驴肝肺。”
“.......”霍嬗无语道,“您是又打上小叔的主意了。”
霍仲孺怒道,
“什么叫打主意?那是我亲儿子,他得听我的话!”
霍嬗心里嘀咕道,
此话倒不错,但人家阿翁都是比儿子强的,那自然要听,咱家可好,彻底反过来了,子强于父,而且还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此事你就别管了!”
霍嬗嗯了一声,嘴上应付答应,想着明天一早就去找舅姥爷商议。
......
五祚宫
白象牙簟,玉几玉床,刘据盘坐在绿熊席上,不见客时,刘据想偷懒,都是改跪为坐,
虽然已经跪坐了二十几年,但还是有些不习惯,怎么都没有盘坐舒服,
玉几上放着几个纸条,纸条都被展开,有些被揉皱的痕迹,上面隐隐的看见几个字,
“司马”“金”“锦”.....
墨迹未干,又被折起,晕得有些模糊,将这几张纸条扔进火盆里,刘据脸上是不置可否的表情,火光暗弱,显得极为温顺,无论如何,都不会烧到刘据身上。
京中的很多事,刘据都知道,只不过,仅仅是停留在知道的层面,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显示出自己知道,并且,刘据也很少去左右这些事情。
像皇帝都有一套暗中的情报系统,以便耳聪目明,但做到朱元璋那般,就有些太过了,就连臣子在家的话都被尽数上报,甚至在翌日,朱元璋还用此事吓唬臣子,明初的臣子们都活在恐惧之中,
这就是过犹不及了。
老朱不仅在物质上压榨官员,一会儿发粮,一会儿发钞,一会儿又钞粮混发,让官员们本就难以维持生计的俸禄更加捉襟见肘,物质上如此,精神更是压迫,以至于到了后面,臣不认君,都埋下了祸根。
像赵宋就做的不错,虽然后面竟有混事,外部环境太动荡,辽金元一个接一个来,使得赵宋显得格外懦弱,治国就是取舍,赵宋宁可选择文人,也不选择武人,就是因唐末军阀太乱,赵家江山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赵宋弱武,从赵官家的立场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赵宋官家对文臣是真的好,使得宋时文臣的家国情怀、士大夫精神格外勃发,可与汉时相提并论。
刘据与朱元璋处事方法不同,根本在于二者对臣子的看法不同,朱元璋把臣子看成家臣,明朝也是纯粹的家天下,而刘据把臣子看成是人,看成是员工,
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既然是员工,就一定会为自己考虑。
像是臣子做些买卖,刘据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搞点钱没问题,大方向别糊涂就是。
余光处,一道小黑影快速移动过去,刘据压住嘴角的微笑,只装作没看见,伏在案上看着简牍,
那道小黑影偷偷藏在角落,确认刘据没发现自己后,又蹑手蹑脚的挪到另一边,刘据又配合的扭过头,背对小黑影,任由其自由发挥,
小黑影慢慢的走到刘据身后,然后猛得跳到刘据的身上,用胳膊抱住刘据的脖子,小身子在刘据宽厚的后背上晃荡,
甜甜叫了一声,
“父皇~”
刘据装作被吓了一跳,
惊道,
“哎呀,是谁在我背上?”
刘据演的太假,叫小家伙忍不住笑出声,配合道,
“是小鲤儿哦~”
刘据猿臂舒展,反手将鲤儿从背后捞了起来,鲤儿眼前的世界颠倒,带着开心尖叫声,一转眼,就到了父皇的腿上,
晕乎乎的鲤儿意犹未尽,
“父皇~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好啊。”
有了鲤儿之后,刘据才知道为什么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对别的儿子,刘据现在已经到了看一眼就烦的地步了,唯独与鲤儿,是最纯粹的亲子关系,
刘据对鲤儿宠爱有家,他本都取消了汤沐邑,却唯独对刘鲤儿有私心,特意为她留了一处汤沐邑,还是最好的产盐县,想做到完全出于公心极难,就连刘据都不能脱俗,给女儿开了个小后门,
又陪着鲤儿玩了一会,宫内满是如铃的笑声,让冰冷的宫内立刻温暖许多,刘据也是心情大好,
“父皇,鲤儿要和您一起睡~”
“好啊。”
刘据看向周围,忽觉得五祚宫内怎么都不好,火盆暗弱,不够温暖,害怕冻到鲤儿,刘据想了想,说道,
“回宫里睡吧。”
“太好啦!”
刘鲤儿欢呼出声,到底是个孩子,能与母妃和父皇一起睡,别提对开心了,刘据把鲤儿单手抱在怀里,扯过一件大氅披上,鲤儿缩在温暖中,靠在爹爹的怀里,不知不觉间有些发困,
连刘据走动时的颠簸,都像摇篮般,
朦朦胧胧间,听到母妃的声音,
“鲤儿睡了?”
“嗯。”
“陛下,臣妾抱着她吧。”
“不,再把孩子吵醒了,让她睡吧。”
刘据细心弄好被褥,将鲤儿盖上,鲤儿下意识拉住刘据的手,刘据微笑,也不把手放开,任由鲤儿扯着,坐到旁边,
看着刘据的侧脸,义妁不由痴了,谁能想到权倾天下的圣主竟有如此一面,与寻常父亲没有差别,如此反差之下,释放出的魅力,彻底把义妁击倒了。
当然,义妁爱的是刘据强大下的温柔,前提是这个男人要足够强大,不然徒有温柔,就是窝囊,义妁爱不了一点。
“陛下~”
义妁的声音都有些粘糊了,意乱情迷,刘据开口道,“等鲤儿彻底睡熟了。”
“嗯~~”
义妁走到刘据身边,也跟着跪坐下来,轻轻靠在刘据的肩上,一起望着鲤儿,心中生出无比的自豪,
这是我和陛下的孩子!
哪怕知道陛下不属于自己一人,但能短暂的拥有陛下,义妁也觉得无比幸福,如果...如果还能有个儿子就圆满了!
“陛下....”
“嗯,在呢。”
刘据另一只手也握住义妁,对钩弋、史氏、义妁、金乌兰这几个女人,刘据是有感情的,并不似与后进宫的女子,根本就不了解,刘据也没时间去了解,主要任务只有优质基因结合繁衍。
“臣妾听闻最近蒲桃锦在海外盛行。”
刘据看向义妁,问道,
“你也要做?”
义妁连忙摇头,
“陛下误会了,臣妾为后宫之人,不该掺和商贾之事。”
刘据点点头,赞同道,
“你说的是。”
刘据不反对臣子做些生意,但绝对反对皇室下场做生意,本来整个大汉天下的税收就要取出一部分入少府,来供养皇室,然后皇室还要下场与百姓争利,未免有些太贪了,属于是连吃带拿。
而且,此制决不能开,今天允了这个皇子做生意,那别的皇子公主要不要做?全都做了,他们会不会争?
不仅与百姓争,他们自己也争。
让皇室经商无异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幸好义妁拎得清这件事,没让刘据操心,刘据知道义妁还有下文,只闭口等着,义妁说道,
“陛下,臣妾弄来了蒲桃锦的织法。”
说到这儿,就不用再说了,义妁点到为止,皇室没法做,但皇帝可以做啊!
义妁知道陛下不缺蒲桃锦的织法,为天下共主,想弄什么弄不到,只要陛下想,就可以拿到蒲桃锦织法,可,义妁还是要上献,这归结于一个态度问题。
刘据扶额,不由苦笑,
蒲桃锦不光是让罗马人疯狂,也让大汉人疯狂了,
其实,也不怪大汉官员们蠢蠢欲动,他们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生意,不比刘据,在刘据看来,这种规模的生意不算什么,可在对农耕为主的中原而言,比丝绸之路还要巨大的市场,人家真没见过。
“你是从哪弄的织法?”
义妁不敢说谎,只能如实道,
“是舒環要经由臣妾的手上献给陛下。”
刘据看了义妁一眼,义妁有种一眼被看光的感觉,
“她又是哪弄来的?”
“她本是巨鹿人,此织法为巨鹿陈家所制。”
“哦,朕倒是一时忘了她是巨鹿人。”
刘据本就对织法没什么兴趣,说具体点,是对陈家的织法没兴趣,蒲桃锦就是绣上了图案,若是能提高生产力的织造技术变革,那刘据可就有兴趣了,有大兴趣!
像这般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看在刘据眼里,最多算是锦上添花。
“巨鹿陈家为何要把织法给她?”
刘据继续问道。
义妁被问得手心冒汗,
这个问题答不好就是送命题!送的还是舒環的命!
巨鹿陈家为何要帮舒環?那还用想,因为舒環风身份呗,舒環是皇子的母妃,这不就是政治投资吗?
皇后的势力都没开始做大呢,你却开始政治投资,
皇帝不问还好,一拿到台面上说,事儿就大了。
义妁想抽出手,却被陛下的大手握着,抽不动,义妁眼神迷离,心情复杂,这种逃不出陛下手掌心,尽在其手中掌握的感觉,又紧张又沉醉。
“陛下....”但义妁还是聪慧,“是因河南霍家?”
“河南霍家?”
刘据问道,看不出对河南霍家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
“是,臣妾也不算太了解,只知是河南霍家抢了巨鹿陈家的织法,陈家斗不过他们,又心中有气,故想献出织法。”
“呵呵,”刘据笑了笑,“陈家给了舒環,舒環又献给朕,陈家莫不是把朕也算了进去?”
刘据声音听不出生气,听在义妁耳中,却不异于一声炸雷,惊得她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树立,
“霍家....陈家.....”
刘据自顾自语,这两家的争斗,也经义妁之口上达天听,但刘据此时还是没有插手的意思,就算是要收拾他们,也不会是因为两家争夺织法的理由,
这两家的争斗,在刘据看来都不算什么,两家在刘据眼中,就是鹰和兔,刘据不会可怜兔子,就去射杀鹰,也不会帮助鹰捕猎兔子。
这都是自然界的法则,刘据身为最高的人,只注视着一切,允许其发生,并不会随意插手,
帮助了兔子,兔子会泛滥,
帮助了鹰,兔子会灭绝,
这都不是刘据想要的。
义妁控制不住身子发抖,低着头,头发一缕一缕垂下,等着陛下对自己的处置,
安静了许久,刘据淡淡道,
“鲤儿睡熟了。”
义妁瘦弱的身体一颤,满眼含水的望向陛下,
她被刘据拿捏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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