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犬寨内,进入四人记忆当中的宁丰,当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强光的原因,视野稍许有些模糊。
耳畔是热闹的歌舞之声,各色乐器的交织中,古老的曲谱徐徐演奏出原始的曲调。
一声声宛若动物般的嘶鸣声里,宁丰睁开双眼,看见的是烂漫星空,还有那开始燃烧的盛大篝火!
篝火约莫数米高,四周更是搭建起了特殊涂料的梯子和架子,就这么屹立在望归崖下方的花海祭坛旁边。
此时,阿密妈妈的神像依旧干净、圣洁、完整,甚至……富有一些灵动。
一些佩戴着代表自然生灵面具的男人,穿着民族古老的琵琶襟,手中或是拿着各色乐器,或是拿着火把和猛兽牙齿、犄角串起来的器物,站在一层层的架子上,沐浴篝火载歌载舞。
他们模仿着各自伪装的猛兽的声音,在夜空花海之中不断回荡。
四周是随风摇曳的五色花,放眼看去,竟是一时间都见不到边际。
宁丰不由地后退了数步,在发现众人无法发现自己之后,看向了不远处坐着的三个人。
正中间的,便是五十年前刘畅的父亲,也是当时玉犬寨的族长。
左右两侧,是代表赶尸人和绞脸婆的一对老姐弟,更是族内的族老。
年轻的落花洞女,还在以依窝之名,恭恭敬敬地站在三人的身侧,仿佛随时听候吩咐一样。
其余的族民们,或是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或是在一旁举着火把跟着欢呼。
随着一声鞭炮炸响。
又从中走出一些年轻力壮的儿郎,一个个戴上面具,从四面八方的树木、石壁、木梯上,开始朝着篝火顶端攀爬而去!
他们的目光,都注视在篝火最上方悬挂的那一串兽骨项链。
所有人开始攀爬,看向兽骨项链的目光灼热无比。
忽然:
“嗒!”
“嗒!”
“嗒!”
一道身影脱颖而出,如灵猿一般自石壁之上迅速攀爬。
他穿戴着不起眼的黑色长襟,佩戴着代表犬类的面具,很快就超过了大部分的族人。
他的行为,引得族人们一阵鼓掌和长呼声。
这一幕,也引来了族长和两位族老的注意。
“嗯?那是……”族长眉心一蹙,顿时严肃起来:“这个臭小子,好端端的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赶尸人却拈须一笑:“日客额这是要在篝火上拔得头筹,给你这个父亲脸上争光呢。”
绞脸婆也呵呵笑了起来,附和道:
“兽骨项链,篝火争夺。”
“谁能在年青一代中胜出,谁就是族内的勇士。”
“我看日客额这孩子,那不服输的劲头,就跟年轻时的你一模一样啊。”
两位老人看着日客额的表情满是宠溺和慈祥。
族长却有些担心:
“这孩子出生起,心衰之症时有发作。”
“我是担心他吃不消!”
话音未落,却见石壁上的日客额腾身一跃,在半空直接翻了个跟头,最后稳稳当当落在了篝火台的最上方!
此时,其余的儿郎们似乎不甘落后,在族人们的嘶鸣、歌舞声中,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日客额见状,竟是一手抓住上面悬挂的绳子,整个身体直接浮空,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伸手往那火光中一探!
“哗啦!”
崩裂的火星中,毫发无伤的日客额取下了那串兽牙项链。
他站在篝火前,在族人们的欢喜声中,高高举起项链,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一瞬,不过十五六岁稚嫩的面貌,加上满是朝气的灵动双目和清秀的面孔,旁观的宁丰也不由啧啧惊叹。
面貌俊朗,眼若星辰,又是在这样特殊的仪式下,恐怕早就有诸多女孩儿芳心暗许。
宁丰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
人群之中,颇多面貌秀美的女子,一个个含羞一笑,看着日客额的眼神带着一丝娇柔之感。
竞争的儿郎们,眼见胜负已定,只能从高台上纷纷爬下。
日客额则是在众人的瞩目当中,走到了族长和族老们的面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旁边掩嘴偷笑的落花洞女,而后颇为骄傲的举起项链:“阿爸,我做到了!”
族长板着脸,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语气虽生硬却又带着一丝骄傲:
“臭小子,也难为你做到了。”
“我在此宣布,今年位于三日之后的阿密妈妈祭祀上,和我们三位一起祭祀阿密妈妈的勇士使者,便是我的儿子日客额。”
话音落,众人也是一阵欢呼。
没人觉得不公平。
大家都是各凭本事。
在和两位长辈又交流了几句之后,日客额便和年轻人们玩闹成了一片。
女孩子很快将他围了起来,欢声笑语中,日客额反倒是露出一抹局促之色。
落花洞女算是稳重的,还站在族长旁边。
此刻,赶尸人老翁开口道:
“族长,算算时间,老土司也走了十多年了。”
“他的女儿西兰,如今也已经十七岁。”
“快要成年,却还没有参加过族内的仪式,于规矩来说,似乎……”
族长却摆了摆手,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强势:
“族老,其它事情,我都能听您们的。”
“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族规有先例在,我作为族长不能破!”
“而且,湘西还没太平几年,村寨内也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和朝气,这些年轻的儿郎,有多少人的家中长辈因老土司而死,您们二位也是知道的。”
“按照规矩,西兰甚至要被逐出玉犬寨的。”
“能让她在村寨正常生活,已经是格外开恩,也是小辈仁慈了,”
赶尸人老翁叹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旁观的宁丰却生了一丝疑惑之色。
因为这片记忆显然是五十多年前。
而自己搜查的四个人当中,也只有西兰算是五十多年前的人。
但是在眼前这一幕当中,似乎也并未见到西兰。
是西兰并不在这里,还是……西兰在,只是自己没见到?
疑惑中,却见其中一个女孩突然悄悄远离人群,她环顾四周,摘了一朵五色花,然后在篝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悄悄离去。
当宁丰反应过来,对方可能就是西兰的时候,四周的画面忽然产生一片涟漪。
转瞬,自己已经置身在了望归崖上。
此时,望归崖的位置并没有所谓的屠宰场,而是一座比较简陋的小竹屋。
低矮的竹子,在竹屋前又围出了一个小庭院。
庭院的棚子下,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面容清丽中带着一丝不苟言笑,正坐在一架做工简陋的织布机前,伴随“吱嘎”的声响,编织着一块花布。
花布已经临近完工,上面是一朵美丽绝伦的五色花,灵动无比,犹如活物。
而在织布机旁边,有一个简陋破碎的花瓶,里头正放着一朵五色花。
显然,这个女孩就是西兰。
但和照片上的西兰相比,这位五十多年前的她,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孤独感。
“这西兰,竟然还会易容术?”宁丰有些诧异。
此时,西兰正将编制好的花布从织布机上摘下。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满是疲惫的双眼下,嘴角有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喃喃道:
“阿爸,明天就是阿密妈妈祭祀了,我终于织出来了。”
“我明天会偷偷去神庙,去阿密妈妈那边祈祷,然后将花布送到你那边。”
话音方落,一道狂风骤然吹来,将手中的花布吹了出去。
西兰急忙追了上去,抬头看着空中的花布逐渐飘落到远方。
此刻,风意外的有些大,也有些久。
花布在空中被吹飞了很远,直到消失在视野当中。
宁丰看着西兰焦急却并不打算放弃的模样,一路跟随,最终来到了靠近村寨位置的小山坳的位置。
不远处,花布徐徐落下。
“哈欠!”
一声喷嚏,一道人影猛地从草丛当中坐了起来。
西兰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一丝无措。
却见对方慌忙将花布扯下,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转过头看向了西兰,不由道:
“呃……没在村寨中见过你?”
“这花布,是你的吗?”
西兰一愣,随后低下头,带着一丝谨小慎微:
“是的,日客额少爷。”
“这是我的花布。”
“很感谢你找到了它。”
日客额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呃,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就是自然落到我脸上的。”
“给!”
说着,日客额站起身,抬手将花布递了过去。
西兰小心翼翼地接过花布,似乎就要走。
“哎。等等!”日客额有些诧异:“你……为何这么怕我,我又不是猛兽。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西兰犹豫了片刻,但似乎担心日客额会刨根问底,便转身鞠了一躬:“日客额少爷,我是老土司的女儿,我叫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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