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死不瞑目
柴火堆架了起来,李桑若和元硕一左一右被反剪着双手绑上去,像一大一小两颗狼狈的粽子。
李宗训从士兵手上接过火把,慢慢走到城垛边往下看。
“裴獗,你可看好了。朕也给你一刻钟的时辰考虑!一刻钟后,火把燃尽,便是终局。”
李宗训没有当着两军将士的面,说出裴獗的身世,更不敢挑开李桑若跟他的关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獗是不可能承认他谢家余孽的身份的。
一旦承认他是谢献的儿子,那他在大晋的地位就会受到影响,至少,不再是开国功臣裴家的子孙那样名正言顺。
这是裴獗誓死也要保守的秘密。
所以,他深知裴獗不会在当下认祖归宗,更不会在两军将士跟前认什么妹妹。
他赌的是裴獗的不忍,不舍……
城楼上,风更大了。
火把越燃越旺,好像随时可能熄灭。
城楼下,将士们手持利刃,严阵以待,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寂静、紧张。
双方对峙,如野兽般紧盯对方,
好像都在寻找,敌人露出哪怕一丝破绽……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冬日,裴獗的手慢慢地拔出辟雍剑,用力指天。
“攻城!”
他没有等李宗训的一刻钟,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绑在柴火堆上的李桑若和元硕,面无表情,声若寒冰,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北雍大军受他鼓舞,大声呼喊着往前冲,方才被打乱的攻城节奏再一次流动起来,也因为李宗训的丧尽天良,让众将士的攻势更为猛烈,拿下这座城池的心思,也更为急迫。
“哇——”
稚子嘹亮的哭声,划破云霄,落在酣战双方的耳朵里。
元硕哭了。
这个几岁大的幼儿,做了两年皇帝,学了无数的为君之道,却没过一天舒心日子,更没有想到,会被绑上城楼,活活烧死……
他看着举着火把走近的李宗训,大声恸哭,哀嚎命运。
原始的、歇斯底里的哭声仿佛撕裂了胸腔,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雍怀王救我……我不做皇帝,我再也不做皇帝了……雍怀王救救我……”
李宗训气恼而笑。
“闭嘴!没有人救得了你!”
“你不是皇帝了,再嚷嚷,我第一个烧死你。”
元硕紧紧闭上嘴巴,只剩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李宗训冷冷一笑,迈开步子越过元硕,朝李桑若走过去。
“大的要让着小的,还是你先死吧。”
李宗训在赌,在博弈。
他不相信裴獗当真不顾骨肉亲情。
只是裴獗狡猾,不逼到绝境,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李桑若看着他手上高举的火把,衣裳被桐油浸透,紧紧地贴着肌肤,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瑟瑟发抖。
眼红了。
眼泪下来了。
鼻涕泡都喷出来了。
披头散发,不顾仪态,她大声求饶着,恨不能给李宗训跪下来。
“阿父,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全是无心的。我是你养大的女儿,我敬重你,听你的话,我是你的女儿……阿父,阿父……”
李宗训一言不发。
手持火把,越逼越近。
李桑若眼里的恐惧放大到了极点。
“我不想被烧死,阿父,看在我们父女一场……你,你给我一刀,求求你……给我一刀吧。”
她宁愿一刀毙命,也不肯在这城楼之上,在裴獗的面前,被活活烧死。
烧死有多痛,她不知道。
但当年兴庆宫失火,烧死的那几个宫人,面目全非,蜷缩焦黑,如同河虾一样的恐怖模样,她仍历历在目。
李宗训眼睛发冷。
“不用求我,你该求他,求你的好哥哥……”
“不是,他不是,我,我也不是……我是您的女儿啊,阿父……”
李桑若语无伦次,大脑已被不断上涌的气血搅得混乱不堪,濒死的绝望,让她战栗不止,两排牙齿敲出诡谲而可怖的声音。
“阿父,阿父啊……”
“阿父啊……”
李宗训冷冷一笑,余光扫视着城楼下,朗声大喊。
“裴獗,你果真要置她性命于不顾吗?”
没有得到回应。
李宗训哈哈大笑,发疯嘶吼。
“我数三声,你不令北雍军放下武器,我便点火,烧死她!”
冯蕴盯着裴獗。
正午的阳光斜照在裴獗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袭披氅在寒风里猎猎,发出扑扑的声音,让空气里弥漫的肃杀,更显沉重。
她看到裴獗挥剑的手,停顿了一下。
也正是这个微弱的破绽,让他被城墙上的飞箭射中……
羽箭擦着他的胳膊飞出来,带出一串血花。
冯蕴睁大眼睛,嘴巴张了张,又合上,默然而立。
“一!”
“二!”
城楼上,李宗训高高举起火把。
距离李桑若的衣裳,不过三尺距离。
城楼下,北雍军的攻势更为猛烈。
裴獗一人一马,已奔至城门。
一群士兵抬着撞木正在用力攻击城门,奈何城门坚固,一声接一声巨大的“砰”声传来,却纹丝不动。
李宗训大喝:“三!”
“啊……不要……阿父……”
李桑若的尖叫响彻云霄。
<div class="contentadv"> 凄厉的,恐怖的,喊得冯蕴心头一颤。
李桑若啊。
此刻你是何等心情?
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也这样叫过,哭过,哀求过,你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丝生机……
有今日,也是她咎由自取。
“啊!”
一声惨叫从城楼传来。
是李桑若的声音。
冯蕴静静地看过去。
没有火光从李桑若的身上燃起,而是李宗训和他手上的火把,齐齐倒了下去。
几乎同一时间,紧闭的城门在众人的喊声里,从里面洞开。
城楼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恭迎雍怀王入城,投降不杀!”
唐少恭?
冯蕴惊愕一下,抬头。
眸底俱是风暴。
-
唐少恭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盔甲,面容肃冷,走到李桑若的面前,默不作声地将她从柴火堆上解下,又示意身侧的侍卫。
“把汝南王世子抱下来。”
李桑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恭叔,你……你没死?”
唐少恭瞥一眼被人一刀毙命的李宗训,冷冷道:“活的。”
李桑若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死了。你没死。”
“李宗训死了,真的死了。”
她不敢看李宗训的尸体。
那个人,那张脸,对她而言,积威太重,多看一眼都害怕得仿佛要背过气去。
“少恭叔,这到处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你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有这些人,他们怎会……突然背叛阿父?”
唐少恭抿唇不语。
此刻,城楼上的局面已经完全变了。
李宗训一死,剩下的邺城守军本就不多的抵抗力,全然崩溃,被唐少恭带来的将士接管。
唐少恭看一眼正在收缴武器的将军,淡淡道:“廖仿是我兄弟。那日,我假死隐身,就藏在他军中。”
廖仿便是那天被李宗训派去隆庆门,围剿唐少恭和右将军丁成的左将军。
他当天拎回一个人头,禀告李宗训,说唐少恭已自戕身亡。
那人头面目浮肿,伤痕累累,李桑若吓得当场晕厥过去,没有细看便信以为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唐少恭那样老谋深算的一个人,布局深远,怎么会自戕呢?
是她太傻了。
李桑若突然凝目,看向李宗训。
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体态臃肿发福,手还保持着抓举火把的姿势,一双混沌的老眼,瞪得铜铃一般,死也合不上。
大概他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李桑若倏地冷笑。
一声,又一声。
最后笑出了眼泪来。
“阿父啊,你常骂我蠢,你来说说,我俩谁更愚蠢?你聪明一世,怎么又让少恭叔骗了呢?你这一辈子,怎么就栽在一个人手上了?可怜你啊,死不瞑目。”
话里的幽怨,听得唐少恭皱了皱眉。
李桑若又朝他看了过来,死死盯住,“少恭叔,我也差点死不瞑目呢。我以前竟是不知,你在利用我,一直利用到今日。”
唐少恭皱眉,“太后此言何意?”
李桑若冷冷哼声,“你倘若有心,有一千个一万个救我的机会,但你没有出手……你等着今日,等着我被李宗训绑上城楼,等着他举起火把,随时都可能烧死我,你才出现……”
唐少恭:“太后,你还活着。”
李桑若闭了闭眼,不敢回想方才吓得肝胆碎颤的恐惧。
“你掐算时机,要趁李宗训不备,为北雍军大开城门,你可知……”
可知自他“死后”,她念了多少经,许了多少愿,又流了多少泪。
李桑若喉头一紧,哽咽着笑,“少恭叔,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世上最冰冷最无情最狠辣的人。”
唐少恭沉默一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桑若摇摇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
“所以,我到底是不是裴獗的妹妹?”
唐少恭没有回答,而是攥住她的手腕,将李桑若从马道旁的台阶拽下来,到了城墙根,这才肃目而视。
“你最好是。”
李桑若一惊,“你是说……”
唐少恭避开她的目光,冷冷一声。
“李宗训死了,世上再也无人知晓,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李桑若退后一步,目光钝钝地看他。
“我不懂……”
唐少恭似乎不想多说,瞥她一眼,转身就走。
“少恭叔……”李桑若喊他。
唐少恭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声音沉凉。
“再奉劝太后一句,祸从口出。除非裴獗肯认你,否则,什么身世都给我烂到肚子里。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不等李桑若琢磨明白他的意思,唐少恭已大步过去,吩咐侍卫。
“拿下明德太后,交由雍怀王发落。”
冯蕴:邺城灭了,她还没灭?这不科学。不会要我亲自动手吧?
李桑若:别别别,我自己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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