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梅家离公社很近,属于蒿坪大队,四十来岁,剪了个干部头,身上的列宁装洗的发白,穿着斜纹布的黑裤子,一双平绒深口棉鞋,弄的很整齐。
小学文化,却能到公社来,还是个主任,那自然是心思剔透八面玲珑,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见谁都带着笑脸,不是表叔表婶就是老表大兄弟。
老远见着陆东平就先招呼上了:“哟,小陆,终于舍得把新媳妇带过来了。”
一群妇女都在那笑,带着戏谑的善意的笑:“这么俊的媳妇当然要藏好了,哪能轻易给咱们看。”
陆东平嘴角疯狂上扬,手插在裤兜里:“行了啊,差不多就行了,我把人送来了,下午我来接。”
王春梅朝他挥手:“赶紧忙你的去,我们这没你的事,放心,不会让你媳妇少根头发的。”现在的年轻人哦,真的跟往年不一样了,脸皮越来越厚了,在外面也黏黏糊糊的,看着都让人酸的牙疼。
陆东平朝温婉挥挥手走了。
温婉转身问王春梅:“王主任,我今天要干什么呀?”
王春梅道:“今天先确定,确定我们这回除了往年的社火还有演出的节目。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边这是公社初中的陈老师,陈冬梅。这位是公社这边小学的张老师,张雪芹。这两位跟社火好些年了,经验非常丰富,还有这两个小姑娘,这是今年从初中那边要过来的,是要撑花船的船娘。”
温婉跟着她和这几个人打了招呼,能来参加活动的都是性格比较开朗的,陈冬梅年纪稍微大一点,跟王春梅差不多,和王春梅不一样的是她不怎么喜欢笑,但是说话很温柔,细声细气的。张雪芹是个大嗓门,属于人还没到声音先到的那种。
两个小姑娘和陆春娥年纪大小差不多,被挑来参加演出那肯定就是有点天赋的,长的也好,浓眉大眼的。一个叫张青青,一个叫胡月芽。
还有那边舞狮的几个男同志和几个踩高跷的半大小伙子,一圈下来温婉倒是认识了不少的人。
秧歌队今年也进了新人,服装什么的没讲究,唯一统一的就是每个人身上绑着一朵大红花,手里牵着红色的布,扭的时候同时甩起来,挺好看。
除了公社这边两个学校有老师参与进来,其他大队,温婉瞅了一圈,好像就自己来了。
王春梅跟她详细的介绍了一下:“到时候有敲锣打鼓的,还有吹喇叭的,这些人走前面,接着就是花船,然后就是舞狮,后面是踩高跷,秧歌队就在最后面。”说完,问她:“温老师会不会扭秧歌?”
温婉点头:“会一点。”
“我听说温老师唱歌唱的特别好,还会排节目,今年跟往年不一样,正月前半截在咱们公社自己热闹,十五得上县城参加文艺汇演。虽然说就是欢迎上面来的文工团,也就是个陪跑,但是怎么着也得准备一下,有点诚意才行。”
“这个我还不太懂,得您拿主意,我配合就行了。”
王春梅笑道:“那你等会儿,我先让他们练起来,然后我们几个再商量一下看具体怎么弄。”
“行!”
前半天,温婉就这么着在那看热闹了,顺带的跟初中的两个小姑娘熟悉起来,因为她们俩认识陆春娥,一个是初一的,一个是初二还好巧的跟陆春娥一个班的。
陆春娥在学校里面没少炫耀自己的嫂子,所以两个小姑娘对温婉好奇的不行。
陆东平还不放心,中途过来了一趟,远远的看了一眼,瞅着她在忙就没吱声。
说是在忙,其实也就王春梅她们一群妇女在试探她。
她不是来参加节目的,而是来帮忙排节目的,比喻一下就是,她是老师,这些人都是学生,她的学生,得听她指挥。一个个都是过来人,人精,面上客客气气,心里总归还是不服气的。
温婉倒是没注意她们的小心思,王春梅问她会不会扭秧歌,她也不藏着掖着,就说会。
王春梅喊了张雪芹打着拍子让一群女人扭起来,温婉也兴冲冲的跑到队伍后边跟着扭。步子完全没问题,甚至因为窈窕的身姿更加好看。
扭了两步,温婉就开始暗戳戳的随心所欲自由发挥了。
这些人的步子就那么一种,前前后后的不好玩,反正又不是正式的表演,她刚好可以回忆一下以前在家会的那些。
扭着,很快身上就起了层热气,她还喊了张青青和胡月芽一起,两个小姑娘也是很有天赋的,再说这个步子简单,很快就能跟上步伐。
算是热了个身,再交谈,王春梅就更热情了,就连不苟言笑的陈冬梅也过来跟她攀谈问她最擅长的是什么。
温婉最擅长的就两样,唱歌,钢琴。
钢琴这里是没有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里有羊皮鼓,有铜锣,还有喇叭,这些都是一群爱好这个的男人干的活。
王春梅道:“那,那就唱歌?我们这边都喜欢唱一些山歌,就是平时没事干吼着玩,也不讲究什么词什么调,温老师你要不然先唱一首给我们听听?”
唱歌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温婉想了片刻,选了一首《浏阳河》。
一首歌结束,迎来了热烈的掌声,还有几声高呼:“好好,温老师这嗓音这调子可真好听。”
陈冬梅问她:“温老师还会些什么歌曲,我们是不是要写下来筛选一下,独唱或者合唱,要好好讨论一下。”
“会的歌倒是不少。这样吧,我明天把家里的收音机带过来,我那有磁带,有买来的还有自己以前录的,你们听听,大家觉得哪首好我们就选哪首。至于独唱还是合唱,等听过了再做决定,要是今天有时间的,大伙儿都可以表演一下,我看看有多少人喜欢唱歌,声音怎么样。 ”那么多首歌,她也不可能一首一首的唱给人听啊。
商量好了,温婉就没什么事情了,听人吹锁啦,看人踩高跷,有新来的还有师父跟着一起指导培训的。
挺热闹,时间过得也快,陆东平下班过来这边还热火朝天的没结束。
问了王春梅,说可以走了,温婉才跟他一起往回走。
五点多的时候,腊月份已经不早了,太阳早早的就躲起来,山风簌簌,像刀子一样刮着,刮的人脸发疼。
陆东平捏着她的手揣在自己衣裳口袋里面,迁就着她的步子跟散步似的,边走边问她:“感觉怎么样?和大家相处的愉快不愉快?”
“挺好啊,都是很热情的人。”
“陆东平又问:“那,感觉累不累,能不能行?我估计只要天不下,之后都得在露天坝里,挺冷。”
“一点都不能,我跟着她们扭秧歌还出汗了,那边还弄火了,都没人去烤,大家兴致都挺高。”
“扭秧歌?”陆东平扬眉看了她一眼:“我都还没见你扭过呢!”
温婉道:“那我给你唱过歌了,你还没给我唱过呢!”
还记着这事呢?陆东平点点头:“行,我好好学,学了唱给你听。”
陆东平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尤其是笑的时候,爽朗干净的很,但是于唱歌这一途,大概是由于文化的限制,确实看不出什么天分。
这么久了,他也只堪堪把整首歌词认全,至于俄文版的,那种鸟语跟听念经似的,他至今没法完整的跟着念一句出来。
到家,许青铭竟然难得的在这边。
温婉开心的喊了一声:“七哥!你今天怎么会舍得过来的?”
许青铭道:“明海表叔找我有点事情,刚刚说完,我过来找你的,结果说你去公社了?”
温婉点头:“对,去公社,年底这边有社火,据说今年会到各个大队表演,然后还要去县城跟文工团汇演,所以公社那边组织起来要排几个新节目,喊了我去帮忙。”
“哟,这么出息了!”
温婉嗤了声:“你这什么腔调,我本来就很出息。”
许青铭一脸认真的点头:“对对,我们家安宝一直很出息。”
不知道怎么回事,温婉从他这语气里面嗅到了一丝丝贬义。
“许七,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阴阳怪气的,嫉妒啊?”
许青铭手痒的想敲她:“我嫉妒你干什么?我也马上要当老师了,全生产队的老师,可比你厉害多了。”
温婉:?
随即许青铭才告诉她,是队上要开始搞扫盲了。
这两天就要开动员大会,也算是给下乡知青的一个任务,要帮助老百姓识字。
这是个没工分没补贴的活,陆东海跑去知青点说了,没人吭声回应,所以才把许青铭喊过来。
因为温婉是侄媳妇,许青铭又是她哥哥,有这层关系在,陆明海觉得给他做工作可能要容易很多。
许青铭答应的很爽快,这个事情其实是有好处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迟早是要回去的,所以在这边做的事情,只要做好了,一定不会是无用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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