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了饭,陆东平才从兜里面掏了一把零钱散票出来,在手里数了下,把票都给了张红英,剩下的零钱当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道:“明天我和婉婉要去趟县里,有什么要带的吗?”
去县城啊?
张红英想了想:“也不缺什么,就带点洋火回来,再买二斤盐,县里是不是要比公社那边供销社的东西便宜些,要是便宜,你再买点红糖回来,糖票你拿着。”说完,喊了陆春娥:“你帮我瞅瞅,哪这里头有没有糖票,有的话拿给你哥,我这个眼睛,一到晚上直接不好使了。”
陆春娥接过去翻了翻,拿了张半斤的糖票给了陆东平。
陆东平也没客气,直接收了起来。
等洗漱了,烤暖和了,陆东平提着热水壶去屋里点灯,那边见着亮温婉才过去。
他们两个一走,陆春娥和陆东临也坐不住了,相继摸着回屋。
灶房里面就剩下陆明江两口子,张红英才道:“也不知道她除了面粉,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也不好问。”
陆明江道:“不好问就不问,没有就不说了,有那也是用在自个儿屋里,没用到别处去。”
张红英叹了口气:“从过门到现在,说起来是在拿工资,但是也没看见她拿的工资长啥样,我也不是贪她那点钱,但是谁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就算是要攒点私房钱,那也是悄咪咪的,没见这样明明白白自己拽着钱的。花钱大手大脚的,这以后有了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
陆明江这几天有点受凉,老是掉鼻涕,伸手揪了一把,在泥地上蹭了蹭道:“拽着就拽着,那是她自己挣的,你没事提这茬干啥?现在陆东临那臭小子不愿意去学校了,在家上工,那一年到头那是满工,等明年比今年还要好过一些。日子好过就行了,你管它怎么过干啥?”
张红英扫了他一眼:“你倒是越活越看的开了。”
陆明江就嘿嘿笑:“人不服老不行啦,以前东平没成家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这一成家就觉得孩子都成家啦,自己也差不多了。我这辈子,啥罪没受过啥苦没吃过,活到这把年纪,有这么一大家子人,知足啦!也没啥好讲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就说隔壁大哥家。东城在部队呢,据说还有职位呢,说起来多荣光啊,叫人说起来,月月都寄钱回来呢,不也就那么回事,家里依旧不好过。今年工分不够还给队上找补了,这连气都没缓过来,东财媳妇又怀上了,明年我琢磨着更难过,虽然添了人头能拿份人头粮,但是一拉平均找补起来也恼火的很,叫人说起来还不好听。前几天大哥还在跟我说,说是今年干完,这个生产队长他也不想再干了,到年底分完粮,开个会,让队上的人再重新选吧。”
“不当队长了?咋好端端的就不当了?”
陆明江道:“说到底,年纪大了,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当个生产队长没见啥好处,操心的事情一大堆。好了没人记得你的好,不好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本来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再说了,他家里今年又不安稳,等东财媳妇这个再生下来,初一怕是还不能撒手到处跑,这一下子两个,东财媳妇原来没看出来,这么不好相处,家里一地鸡毛,他哪还有精力去管社员。”
“说的到也是。”张红英叹了口气,丝毫没觉得这话题已经跑偏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之前这方圆左近的就属他们家日子过的最轻松,这东财媳妇一个孩子生的,愣是生出一堆事情来。这找媳妇要是瞅不准找不好,那可是祸害一家子不得安宁。我瞅着这胎看看生个男还是生个女,要是再生个女娃,不知道她会不会又跟对初一一样不管了。要是生个男娃,我瞧着她得上天。你说这人咋跟老母鸡下蛋似的,屁股一抬,拉出来就不管了,这还叫人吗?”
侄媳妇,陆明江再不满也不好随意评价,只道:“所以说,家和才能万事兴。家里要是有一个心思不对的,那就跟搅屎棍一样搅的家宅不宁。所以,咱们家现在这样就挺好,我挺满足了。平时不饿肚子,隔段时间还能改善下生活,入冬有新衣裳穿,过年能杀头猪,能吃白面饺子,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张红英叹气:“啥都是会变的,哪有一直不变的,李来英刚刚进门那两年不也是挺好的,就今年一个孩子生的硬生生变了个人。我瞅着她那样心里就打怵,这年轻媳妇一怀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我想着咱们婉婉能早点怀上,又害怕她怀上,这万一也跟李来英似的来个大变样,那简直就要命了。”
“瞎说什么呢!人跟人能一样?咱们队上的年轻媳妇又不是李来英一个,也不是她一个今年生了孩子,刘朝兴家大全媳妇,周明清家的兰花,不都生了,日子不还是该咋过咋过,没见人家能跳弹多高。”说完,看着挂在那里的鼎锅盖子冒热气:“哟呵,开了,水开了,不瞎扯了,我去拿盆子,泡一下,睡觉!”
两口子这才准备洗脚,陆东平已经搂着媳妇在被窝里面躺着了。
温婉怕冷,刚好陆东平跟个火炉子似的热乎乎的,她整个人都团在他怀里,两只脚不客气的踩在他腿上。
暖和的昏昏欲睡。
“陆东平。”
男人“嗯”了一声。
“你公社发下来的补贴都给娘了,我这边的是不是也该给她。”
“不用,你自己的你留着,我这边也没全给她,给她也只是给她安个心,家里也没什么进项,一年到头就指靠年底那点折算出来的工分。”
温婉眨巴眨巴眼睛,行吧!
要去县城那就不能走太晚,知道他们要去,张红英天不亮就爬起来给做饭,吃完饭天就大亮了。
温婉拿了围巾把自己裹了,又拿了手套给陆东平,身上背了个包,里面放了香皂毛巾洗发膏雪花膏,装的胀鼓鼓的。
今天天气好,早上雾蒙蒙的,很快太阳就穿破云雾,把整个大地都照的亮堂堂的,温婉跟着陆东平走路去公社,路面一晚上冻的硬邦邦的,边上还没有焕发生机的枯草上面全是白霜,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陆东平把她身上的包拿过来挎自己肩膀上,温婉裹的跟颗球似的,空手在那踩来踩去,那样子分明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哪像是个十七八,已经成了人媳妇的人。
等走到公社,太阳已经彻底的爬了出来,只不过山风不停,有太阳也感觉不到暖和气。
明天就是三十,比之平时,这几天往县城去的人还是很多的,刘大财把拖拉机停在大路边上蹲在那里用巴掌大的一张草纸卷了点烟叶子点燃,在那吧唧吧唧的抽的冒大烟。
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来的早了,坐上去冷的不行,有人等不住了就喊他:“刘大财,你究竟啥时候才走啊,人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刘大财咂了一口叶子烟道:“快了快了,你说你们早早的爬上去图个啥,在地上活动活动多暖和,非得去受那个罪。”
图啥,就想占个宽敞的座啊。
刘大财手里的叶子烟都抽到底了,烫嘴了,他才一脸舍不得的丢了,然后就瞧见路口上陆东平跟两口子来了。
老远的他就挥手嚷嚷开了:“这里这里!”
等人到了跟前他就开始抱怨:“嘿,你们两口子咋这么会墨迹,不是说了要早点,太阳都晒屁股上了。”
陆东平跟他说话,温婉就朝车上瞅,还真的瞅到了熟人:“王主任,你也去县里啊?”
王春梅坐在拖拉机最里面,头上包着绿头巾,身上穿着个红底黑白花的棉袄,两只手抄在袖子里面,就留了双眼睛在外面,看见温婉,抽出手把头巾扒了扒朝她招手:“对对,去县里,快来,咱们坐一块。”
她不吭声还没注意,一吭声车上的人都注意到她了,哦豁,还有干部跟大家一起啊,还是个主任。
温婉倒是想,但是穿的有点厚,往上爬还真的是有点不方便。
刘大财看着陆东平道:“穿这么厚,跟我坐前面?”
陆东平不客气的拒绝了:“后面又不是没地方,我跟你坐前面干啥?我跟我媳妇坐不好要跟你坐?”
“嘿!臭小子,说的跟老子坐少了似的。”
陆东平手抓在拖拉机的边缘,利落的爬上去,伸手拉了温婉上来。
拖拉机里面铺了厚厚一层麦草,知道她讲究,陆东平掏了洗干净的麻袋垫上面,然后才让她坐下。
温婉挨着王春梅坐下,陆东平就挨着她坐,一旁坐了个妇女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忙不迭的往边上挪了点,像是他有什么传染病似的,生怕挨上了。
陆东平也不在意,转脸跟王春梅说话:“王主任这是要去城里办年货?”
王春梅笑道:“去县妇联汇报工作,办啥年货呀,咱们公社供销社啥都有,再说现在这,能吃顿肉那就是过年了,比往年好太多了,不讲究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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