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靠在那里看了一眼,是一个满是书卷气息的中年人,看脸,大概有四十岁的样子,很消瘦,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身上的衬衫微微发黄,袖口都磨破了,手里还拿了两本书,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抱着。
打量了两眼,温婉就不再看。
已经到了后半夜,最乏的时候,尽管被吵醒,温婉还是很快又睡着了。
陆东平却不敢睡,跟着许青铭轻声的说着话。
“你以前一个人坐过火车吗?”
许青铭道:“坐过啊,去部队就得坐火车。”当然,那都是短途,从没在火车上单独的呆过这么长时间。
“你在部队呆过?”
许青铭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旁边那人道:“我们家的人,只要是男孩子,都会丢到部队去练的。”
“我听婉婉说起过,我觉得该寻个机会我们好好比划一下,让我见识一下从那出来的人到底有多厉害。”
许青铭轻笑:“比划就算了吧,回头你要是被我揍了,她又的跟我闹。女心向外啊!”
陆东平靠在那里笑,眉目间流转的全是让许青铭羡慕嫉妒的幸福感。
“我这会儿不困了,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到下面的一个大站还得好长一段时间,路上小站一般不会停太久不会乱,我看着,你眯一会儿。”天亮会查一波票,没介绍信买不到票的到时候会想尽办法逃票,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安全的。
陆东平也没拒绝,抓着温婉的手捏着,闭上了眼睛。
困是困的,从上车到这会儿他就没睡,但是这会儿闭上眼睛也睡不踏实,睡梦里面都是闹哄哄的,也没睡多久似的,他一下子就被惊醒。
车窗外隐隐见着了点亮光,车厢里面闹哄哄的,带着大帽子的列车员开始查票。
对面,许青铭边上的位置已经空了,那两本宝贝一样的书却被丢在了座位上。
出远门真的是一件能让人增长见识的事情。陆东平在这之前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新溪县的县城,他曾不止一次看见长长的绿皮车从桥上经过,那会儿他觉得,能坐上这样的车去很远的地方那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办得到的。
如今他自己拿着介绍信坐上了车,才知道这个车坐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还不如公社刘大财开的那拖拉机让人心安。
在车上提心吊胆的晃了好几天,总算到了目的地,首都火车站。
这算是终点站,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目的地还这么乱。
许青铭走在最前面,温婉走在中间,陆东平背着包紧紧的跟在她伸手,两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就这样还差点被挤散,有人趁乱过来扯温婉,被陆东平不客气的一脚就踹了过去。
等下了火车,几个人一身汗津津的,浑身都湿透了。
许青铭有些担忧:“你们俩去高台,能不能行啊?”
陆东平道:“能行,我会看好她的。”这一路这么远都过来了,剩下的这一段没道理不行。
许青铭去买了车票,然后再三嘱咐陆东平:“你要记得,一定不能离开她边上,一定不能跟她走散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媳妇跟你身上的行李是最重要的,千万要看好了。路见不平什么的,这种事情都不适合你去干。这一路你也看见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坐在你身边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有两个小时发车,路上还有一个大站,我估计着,差不多得到明天晚上能到高台。
到了之后先找招待所住下来,然后再打听农场的位置。她一个姑娘家,长的又好,要是有个什么万一,陆东平我跟你讲——”讲什么他没说出来,但是陆东平却很清楚。
“我知道,你自己也注意点。”
约了回程时间,在一起等车,直到陆东平带着温婉上了车,许青铭这才往车站外面走去。
首都到高台的火车很空,车厢里面没几个人,就是这样陆东平也不敢大意,就连去方便都不敢耽搁,一路提心吊胆的到了地方,等拿着介绍信找到招待所安置下来,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觉整个人都要垮了一样。
到高台的时候是晚上,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法走远,就在火车站边上找了招待所先住下来。
在车上呆了这么些天,温婉几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腿脚也肿的不像样子,就连牙齿都是肿的。不知道是不是季节天气的原因,她记得当时从首都出去到陆家咀的时候虽然难受却也没像现在这样。
路上睡的多了,到了招待所里反而睡不着了。
倒是陆东平,离开了火车那个复杂的环境,到了屋子里,脚踏实地了,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门一闩,睡了个昏天黑地。
高台在首都东北方向,也是一个小县城。这边没有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入目除了一行行笔直的白杨树就是垦出来的田地,上面种着玉米,一排排一行行的整整齐齐。
陆东平在招待所弄了水跟温婉好好的洗漱了一下,然后让温婉在这边休息,自己去了外面打探农场的位置。
高台是个县城,光农场就有三个,都在开荒耕种,但是高台农场就一个,离火车站最近,那是高台这边最早建起来的农场。
温婉不知道老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该给他带些什么。她记得老温最喜欢的就是首都那边国营饭店的豆汁和卤火烧,高台这里是没有的。她在供销社里面买了一整条的大前门,这玩意儿算是烟中的奢侈品,在这边并不是很畅销,她买的也算是利索。
温世华好这口,但是温婉记得她妈妈在的时候老温在家里是不敢抽的,偶尔憋狠了去外面抽一根,回来刷牙恨不得把牙齿刷掉一层,生怕她妈妈闻见味道。
温婉觉得,都到这种境地了,也就无需要讲究这些了,只要他开心他喜欢就好了。
说是最近的农场,可坐拖拉机过去也花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这里地广人稀,看着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但是很多土地都是解放后陆陆续续的开出来的,气候挺恶劣。哪怕栽种了不少白杨,依旧抵挡不住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吹着的风。这里的土质不是黄泥也不是黑土,就沙土地。存不住水,能长的就只有玉米和小麦。
春玉米,冬小麦,一年两茬的种着,还要人工开挖池塘蓄水。
早先种植的白杨林周围还在陆续的种树,林子中间有池塘蓄水,周遭就能放一些牛羊。
温世华这会儿和人正在挖塘子。今年这边旱情严重,已经有个把月没见一滴雨了。泥沙地本来就存不住水,再长时间不下雨,玉米叶子都干的打卷了。原先那零散的分布在各处的池塘根本就不顶用。
温世华跟人把整个农场翻来覆去的转了好几遍,挑选了合适的地方挖塘子,等把池塘掏好让慢慢蓄水,在开水渠往地里面,人力扯水扯到水渠里面去浇灌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地。
池塘已经挖的见水了,掏出来的淤泥要用担子出去填地,他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短袖衬衫,衬衫压在裤子里,脚上穿着的草鞋已经被泥糊的都看不见肉了,裤腿卷到膝盖下面,小腿和裤子上都是泥,脸上都沾了好几坨。
刚刚把担子里面的泥倒,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就听见农场里面的大喇叭在喊:“温世华,温世华同志,有人找你!温世华同志听见广播请速来广播站,温世华——”
温世华愣了一下,把担子挑在肩膀上,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广播站那边有一大片一层的砖瓦房,是农场最近几年新盖起来的,错落的房子围了个大院子,广播站就在院子里面。周围的房子那是给支援农场建设的知青准备的,能到这边来的知青都是出身良好家里有门路的,到这边来虽然要参加劳动,但是年底有工资有票券,不仅能自给自足,还有余钱往家里寄。
温世华这种犯了错误的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的,他跟着一群老革命住在不远处的仓库后面的草棚子里面。最简陋的环境,最艰苦的生活,干最辛苦最重的活,这就是劳动改造。
温婉和陆东平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后才回的大院子,站在大院子中央她还跟陆东平讲:“到底是平原地带,农场这边比山区的生产队里面条件好的不是一点半星。”
陆东平觉得也是,这一路走过来很少见草棚子,再差也是泥瓦房。这边地势平坦,交通便利,拖拉机可以到好些地方,看着就是不一样。
温世华站在大院子入口,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人愣在那里,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安宝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没等他出声,温婉在院子里面打量了一圈嘟囔:“也不知道爸爸去哪里干活了,怎么还没来呀!”说着,眼睛就朝院子外面瞟,这一瞟,瞟见了院子口上那道消瘦的身影就是一愣。
她长这么大,温世华在她的心里是伟岸的,是和善的,他身姿挺拔,五官姣好,浓眉星眸,哪怕年近五十,双鬓多了几根白发,也依旧难掩其风采。
可是此刻的老温,身姿依旧挺拔,看着却瘦的脱了型。原本只有两鬓沾白,这会儿整个头上的头发差不多白了一半。原本还算饱满的脸,深深的陷下去,一脸的风霜。
温婉的脚如同生了根一样,怎么也往前挪不动,嘴唇翕合着哆嗦着,还没发出声音眼睛就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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