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秋。
偌大的太子妃寝宫,空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沈雪见放下手中的佛珠串,推开窗户。
寒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袭来,沈雪见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被檀香熏得昏沉的大脑,倒是清明了不少。
她眯眸望向窗外。
夜色浓稠如墨,和雨幕纠缠在一起,撕扯不清。
忽然,一束光点挤|进雨幕中,将如墨般的夜色撕开一条裂缝。
裂缝中走出一名女子和一个孩童。
女子一身锦绣长裙,外面笼着件红色狐裘大氅,衬托得她越发肤若凝脂,明艳动人。
她牵着的那名孩童五六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一团,说不出的可爱。
沈雪见的视线并没有在女子身上多做停留,只盯着那名孩童看。
她眼中迸射出灼热的光芒,扔下手中的拐杖,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拉开门。
“衡儿,衡儿!”
孩童却受惊地避开她,躲到女子的身后,尔后又探出半边雪白的小脸来,怯生生地望着她。
一双小手则紧紧揪住女子的袖口,满目依赖和信任。
沈雪见张开的胳膊僵硬在半空中,心口处宛如被利刃刺中般,钻心的疼。
女子见状,眼眸中掠过得意和讥讽。
她推了推孩童。
“衡儿,不得无礼。”
那孩童这才走出来,走到沈雪见的跟前,胖乎乎的小手抱成一团,像个小大人一样跟她行礼,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声太子妃。
稚嫩的童音入耳,沈雪见的瞳孔骤然急缩。
太子妃?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竟然叫她太子妃!
“沈!婉!柔!”
沈雪见痛苦地嘶吼出声。
她猛地转眸,望向女子,死死地盯着对方,眼神愤恨。
后者静静地看着她发疯,神情享受。
等沈雪见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女子方才缓缓地笑了。
她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
“姐姐,你的两条腿,越发不中用了呢。”
沈雪见的面色比头发还白,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说不出话来。
她不中用的何止两条腿,就是她这副身子,也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熄。
为了将她的夫君谢临川扶上太子之位,她南征北战,呕心沥血,三十岁不到,已是青丝如雪。
身体更是早已破败的千疮百孔。
谢临川就是以这个为借口,先是将她的儿子从她的身边带走,交给她的妹妹沈婉柔抚养。
尔后又以她需要静养为由,将她囚禁起来。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说的就是明日便要登基为帝的谢临川。
“姐姐,你恨吗?”
恨吗?
沈雪见撑在地上的双手用力抓握,指甲劈裂开,鲜血淋漓。
怎么能不恨呢,她本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天之骄子,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叫她如何能不恨?
“可是姐姐,你凭什么恨呢?当初是你抛弃了谢遇,死活要嫁给临川哥哥,也是你利用谢遇对你的情意,将他拉下马,扶临川哥哥上位。”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啊,你凭什么恨呢?”
字字如利刃,剜心又挖骨!
沈雪见的唇抿得更直了,牙齿在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是啊,她凭什么恨呢。
与她有婚约的是谢遇。
可她却嫌弃谢遇小时候摔坏过脑子,转头喜欢上了谢遇同父异母的弟弟谢临川。
哪怕后来谢遇的痴傻病好了,在国公府门前苦等她三个日夜,又拦下她出嫁的花轿,她也没有回头。
就因为她落水那次,是谢临川救了她。
之后她更是利用谢遇对她的情意,逼得谢遇步步退让,最终自毁前程。
当时,皇太子病逝,年迈无子的老皇帝,不得不在宗室中过继一子继承皇位。
小时候摔坏脑子,长大后又神奇好转的谢遇,被传是有奇福之人,是最有希望被过继的。
然而谢临川却说,想送她天下山河。
于是她就跑到谢遇的跟前,说她想母仪天下。
那天,谢遇红着眼睛问她就那么爱谢临川吗,她回答说是。
谢遇又不死心地问她可曾爱过自己,哪怕一刻也好,她回答说没有。
她说她只想做谢临川的皇后,只有做了谢临川的皇后,她才会幸福快乐。
谢遇说他知道了。
第二早上,就传出谢遇夜宿花楼,并为了争抢一个花楼女子,打死一名风流客的消息。
于是,过继的好事就落到了谢临川的头上去。
可做了皇太子的谢临川,却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送她天下河山,而是将她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内。
所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她凭什么恨呢?
沈雪见的喉间溢出痛苦的呜咽声。
沈婉柔蹲下来,如同儿时那般,亲昵地握住她的手。
“姐姐,你知道成亲之后,临川哥哥为什么不肯碰你吗?”
“因为大婚那日,和你同房的,并不是临川哥哥,而是谢遇。”
“是我从路上捡回了酩酊大醉的谢遇,将他送到你的床上。”
“是我在你的茶水里面放了东西,让你神志不清。”
“也是我引导临川哥哥过去,撞破你们的奸|情。”
“临川哥哥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也为了将你利用到极致,这才没有声张。”
“可是肮脏如你,临川哥哥又怎么会再碰你呢。”
望着得意地翘起嘴角的沈婉柔,沈雪见整个人如遭雷击!
大婚那日,她昏昏沉沉,以为是感了风寒的原因,后来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抱住,闻到对方鼻息间的酒气,她就以为是新郎官谢临川从礼堂上回来了。
结果没想到那人是谢遇!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沈婉柔的算计!
如果是这样,那衡儿他......
想到一种可能,沈雪见心头哆嗦,她蓦地闭上眼睛,一时间竟不敢去看那个孩子。
然而沈婉柔却将孩童推到她的跟前。
“姐姐你看,这孩子的眉眼,生得多像谢遇啊。”
“不,不是这样的,你骗我......沈婉柔,你骗我!”
“没错,我是骗了你,我和临川哥哥其实早就认识了,我们情投意合,可奈何我是庶女,身份和地位都不如你!”
“姐姐,你还记得你落水那次吗,那次是我故意将你撞倒的,因为临川哥哥需要一个救你的机会,他需要你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助势!”
“如果没有那次的救命之恩,你后来,也不会那么死心塌地的帮临川哥哥的,我说的对吧,姐姐?”
轰——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沈雪见捂住心口,险些晕厥过去。
那次她跟着母亲,去凌王府赴宴,撞见了彼时还处于痴傻阶段的谢遇,正被人戏弄。
她冲过去将那人打了一顿。
转头想到这个傻世子是她的未婚夫,她心中郁闷,沈婉柔就拉着她去凌王府的后花园寻清净。
结果沈婉柔摔跤了,将她撞进了荷塘中。
性命攸关之际,谢临川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将她救起。
少女情怀一瞬间被触动。
谁曾想,她的一腔痴情,竟落入了他人的算计中!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耳边忽然响起孩童的惨呼声!
沈雪见蓦地回神,眼睛看见什么,她的瞳孔骤然急缩,嘶哑着声音喊道:“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
匕首刺进孩童的心脏中,拔出的那一瞬,鲜血飞溅,模糊了沈雪见的视线。
她恐惧的发不出声音,摸索着朝孩童爬过去。
沈婉柔一脚将孩童的尸体踢开,那张娇美的脸蛋上,似乎被扒开了一条裂缝,指甲抠进去,将她温柔的脸皮整块剥下,暴露出其下的丑陋和狰狞。
“姐姐,你的孩子是野种,是没有存活的资格的,我索性杀了他,也好让他早些去投胎,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他好呢。”
“对了姐姐,谢遇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你们一家三口 ,很快就能在黄泉下团聚了呢。”
“眼下,谢遇应该正在赶来救你的路上吧。”
救她?
怎么救?
强闯太子行宫吗?
那是逼宫啊!
沈雪见心中哆嗦,爬起来就往外跑!
跑着跑着,她忽觉不对,她的两条腿在一次征战中受过重伤,即便后来治好了,那腿也成了摆设,只能拄拐慢行,再不可能健步如飞!
而且......她的身子好轻啊,仿佛在飘一样!
沈雪见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心口处一个血洞,赫然撞入眼帘!
这......
她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朝身后望去,就见另一个她躺在地上,双目圆瞪。
而沈婉柔,正将那把刺入她心脏处的匕首拔出,然后扯开嗓子,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太子妃遇刺了!”
太子行宫外,还在和谢临川对峙的谢遇,听见这声喊,眼眸瞬间变得血红。
他再不犹豫,当场拔剑往内院狂奔而去。
他身后,谢临川得意地翘起嘴角冷笑。
紧接着下一瞬,谢临川神情一敛,也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谢遇!你干什么!”
“谢遇!你竟然敢行刺本宫!”
“来人!护驾!”
......
顺元三十五年,秋,凌王嫡长子谢遇夜闯太子行宫,行刺太子。
太子妃和太子孙双双毙命,太子重伤,谢遇被擒,太后震怒,下令严惩。
三日后,谢遇遭受剔骨之刑而死。
谢遇行刑那日,已经成为鬼魂的沈雪见就在他旁边,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根根白骨,从谢遇的身体内被抽出。
血染红了刑台,也染红了沈雪见的眼眸,她死死地抱住谢遇,落在谢遇身上的每一刀,都要先穿过她的身体。
剧痛蔓延沈雪见的全身,几乎呼吸不过来!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生,她定要将沈婉柔和谢临川这对狗男女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姐姐?姐姐——”
这声音......
沈雪见一愣,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一张娇美的面容赫然映入她眼帘。
沈婉柔?
这毒妇!
沈雪见的瞳孔一缩,伸手就要将人推开,目光却在这时落在了对面的铜镜上,她伸出去的手陡然僵住。
她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
豆蔻年华的少女,眼眸清澈,樱唇红润,清丽精致的小脸上面,因为激动,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衬托得她的肤色,宛若凝脂白玉般美好。
这......这是十五六岁的她啊!
......她重生了?!
沈雪见的眼眸蓦地瞪圆,满脸震惊和不可置信。
沈婉柔被她脸上的神情吓住,紧张地叫她:“姐姐”,又安慰她说,“姐姐别害怕,等你吊上去后,我立马就放姐姐下来,不会让姐姐疼太久的,我们做做样子就好了。”
她抬头朝上望。
沈雪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房梁上面悬挂着一条白绫。
她望着那条白绫,陈封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她想起来了,她今年十六岁!
半个月前,她在凌王府的荷塘落水,谢临川救了她,她就闹死闹活,非要嫁给对方。
可她与凌王府的嫡长子谢遇有婚约,她父亲自是不许,于是她就在沈婉柔的建议下,一哭二闹三上吊。
眼下正处于第三个环节,上吊!
上一世,她以死相逼,成功地嫁给了谢临川,成功地跳进了谢临川和沈婉柔为她量身打造的地狱中。
许是上天垂怜她,竟然让她重生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算算时辰,爹娘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沈雪见再不犹豫,她跳起来,扯下白绫,不由分说地套上沈婉柔的脖颈,然后拽住白绫的两端,往两边用力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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