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问渠没有急着回答他,转头对陈忠道:
“陈大人,自打我们进来,还没有听你详细说说,为何要把两位小女抓到这里。”
“不妨当着吴少卿的面再说一次吧。”
吴琼静静地站在蔺音心旁边,盯着陈忠那有些伤痕的脸。
而他未曾留意的这个坐在他身侧的首辅千金,正仰头盯着他的侧脸。
大理寺少卿吴琼。
自从他走进来自报家门之后,蔺音心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直到现在,她才刚刚想起来。
这人不就是景明八年,破了震惊整个京都的“幼童失踪案”的大理寺少卿吴琼嘛!
当时那案子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司会审,愣是没有一点进展。
结果吴琼一加入就破了局,不但揪出幕后黑手,还把失踪的几个孩子都找到了。
陛下闻讯点名召见这位青年,还此赐了“神探少卿”之名。
如果自己以后行事能有这位神探的助力......那岂不是如锦上添花!
陈忠先是将梵宁香的来由细细说了一遍,尤其强调市舶司最近力查私藏梵宁香之人,正在找寻梵宁香的货源。
而后才强调自己查到蔺音心和江琦两人携带此香。
吴琼对朝廷搜寻北坞禁品一事早有耳闻,只是他没想到这股风竟已刮到了一品大员身上。
“首辅大人,今日大理寺的常监理与我一同前来,正在前厅等候。他是验物的专家,颇通香料。”
蔺问渠早被陈忠啰哩啰嗦的话烦得头大,忙抬手道:
“快请。”
说罢指着桌上的香囊:
“陈忠,你说的禁品就在此处,是你亲眼瞧着两位姑娘摘下来的,对此你没有异议吧?”
“回首辅大人,正是此物。”
“好,现在这两个香囊可以给你,你就在此处,当着我和江大人,还有吴少卿的面验来,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物件的真面目。”
陈忠的眼中放出贪婪的光,物证就在眼前,他的大富大贵也在眼前。
“首辅大人和众位大人稍候,请允许下官去取些验物所需的材料。”
蔺问渠对他没有一丝信任,摇头道:
“需要什么?我着人去拿,你就留在这里。”
吴琼暗暗叹服蔺问渠的严谨,陈忠则恭顺称是,说出自己所需的物品:
“干净白板一块,薄布手套一副,剪刀、尖头小刀各一把,磨具一套,纸笔一套。这便是小人需要的东西。”
吴琼听罢补充道:“陈大人此处应该有真正的梵宁香吧,可否一并拿来,我们好做个对照。”
在场除了陈忠和大理寺的那位常监理,其余人都没有见过梵宁香。
即使是蔺问渠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从未真正关注过此香。
听到吴琼的建议,他极为赞同地点头:
“既要核定,那确实应该将真正的梵宁香拿来一看。市舶司应该不缺这等东西吧?”
陈忠被吴琼缜密的思维所惊,暗道遇上了高手,但他早已手拿把掐,不怕用真香对照:
“回首辅大人,市舶司留有此香的样品,可命仓库掌事去拿。”
物件齐全,陈忠戴好手套,深吸一口气。
成败在此一举,定当万无一失。
他没有抬头,意味深长地觑了蔺问渠和江佑飞一眼:
首辅大人,你硬气了半天,现下就让你瞧瞧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取过一块洁净无尘的白板,小心地放在面前,上前拿过那两只香囊。
先是解开其中一个,拿出里面的香袋,放在鼻尖嗅了嗅。
随后将外层的丝绸剪开,把里面的香料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丁香、佛手柑、鸢尾、香根......”
他右手不慌不忙地扒拉着摊开里面那些缤纷杂乱的香,口中喃喃数着每种过手的香料。
当板子上的几种香都快要被拨到另一边时,陈忠只觉脑子里像火药爆炸一般,“腾”地一下涌上一股窒息感。
这......这不可能啊!
他将几样香料再次拨开,这次他摊开地更为稀疏,更加均匀。
然后细细地数了一遍。
没有。
这香袋中没有梵宁香。
他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在四周众人的瞩目下准备去拆另一袋。
蔺问渠目光如炬,江佑飞亦有所察觉,吴琼更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陈忠的细微表情。
几个人立刻就明白了,这袋香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旁江佑飞正待出声,蔺问渠抬手拦住他,道:
“继续。”
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已由一开始将信将疑的担忧变为隔岸观火的平静。
陈忠手稍稍有些颤抖,他飞快地甩了甩手腕,努力保持镇定,打开了第二个香囊。
第二个与前一个里面的香大差不差,用料有些许不同,多了一两味香。
陈忠一眼望去,瞬间绝望。
这袋里面也没有梵宁香的影子。
蔺音心看着两张白板上散开一片的香,知道自己能做得事已经做完了,轻轻舒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看蔺伯如何顺藤摸瓜揪出陈忠身后的人了。
“陈大人,可有发现?”
江佑飞实在按耐不住,先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江侍郎稍候。”
陈忠心下一横,干脆拿起一方泛白的小木块,放在鼻下仔细地嗅着,同时脑海中飞速转动。
如果直接实话实说,那么自己就完了,不光蔺问渠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上面也会第一时间封他的口。
这其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浑然不知,只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只剩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咬死不松口。
陈忠鼻尖沁出一簇细密的汗珠,心中快速打着小算盘:
大理寺平时主管案件侦破,对这些异域物品应该不甚了解,那常监理一直未发话,看上去不是个能干的主。
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混过去或许可行。
“回首辅大人,这位香料中添加有微量的梵宁香,故而有似有若无的甜魅之气。”
一旁的常监理眉头一皱,对他的结论嗤之以鼻,向蔺问渠行了一礼后,转身道:
“陈大人说笑呢吧,这明明是松木啊!”
陈忠放下手中的白雪松木块,摇头道:
“这松木里掺了梵宁香粉,还有其他香,而后杂糅在一起,故而难以判别。”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前面一声轻声嗤笑,继而变成清脆爽朗的大笑。
陈忠眼神漂移,瞧着这位稚气未消的小女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刚才三两下把自己撂倒在地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问道:
“蔺姑娘笑什么?”
“笑你信口胡诌啊!这松木的确加了其他香料,不过不是你说的什么梵宁香,而是——铃兰!”
陈忠指间一颤,手里拿着的松木块“咔哒”落下——
难怪他一直错把那香囊的味道当作梵宁香,竟然是铃兰。
这蔺音心怎么偏偏知道用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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