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走到他跟前,他将孤错认成了杜行楷,一把扯住孤的衣角,说什么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你满意了么云云。他那时眼睛泛红,目中全是杀气,孤吓得一动不敢动。还是他身边的侍从跑进来,将他的手掰开,孤这才得以脱身。
景珑那时对我说过的话,又浮起在心中。
“如此说来,他说的那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人是谁,殿下知道?”我说。
“他那醉话虽前言不搭后语,但喊了你的名字之后,孤就明白了。”他说,“那日,孤向你提起此事,本是为了试探。你虽不曾明说,但看你的神色,便也知道孤猜得没错。”
我看着景珑,心想,这皇家出身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那么殿下为何要装作一无所知?”我问,“还向我示好,莫非是想戏弄我?”
“那是过去的事。”景珑道,“你不愿提起,可见你并不像盘桓其中,不是么?那时太上皇就在京城,而你待他冷漠,也可见并无留恋之意。既是如此,孤向你示好,并无不妥。”
这话,句句在理,我无法反驳。
“你猜得不错。”我轻声道,“对不住。”
景珑注视着我:“现在呢?你仍喜欢着他么?”
这话,和景璘问的一样。
沉默片刻,我说:“他与我之间,并非喜欢二字便可轻易归纳。殿下知道,于我而言,可选的路不多。故而到了这一步,我也并非受人所迫。”
景珑目光深深。
“如此。”好一会,他说,“那么将来,你若是遇到了别的路可选呢?”
我诧异地看他:“殿下何意?”
“便是字面之意。”他说,“你会离开上皇么?”
问出这话的,除了秦叔之外,景珑是第二个。
当然,我并不必说实话。
“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我温声道,“事到如今,我岂可再做他想?”
景珑却不为所动。
“若到了那时,你若要人出手相助,可传信与孤。”他低低道,说罢,看着我,后退一步,向我端正一礼,“臣告辞。”
他没有逗留,径直离去,留下我在原地一脸错愕。
“琅琊王怎么就这般走了?”兰音儿走过来,讶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看着景璘的背影,少顷,收回目光。
“无事。”我恢复平静之色,道,“回去吧。”
——
这些日子,景璘在洛阳颇是活跃。
因得他四处访贤,深入各处体察民情,甚至还亲自跟着太上皇上场打了一场马毬赢了北戎,让不少洛阳朝野之中的人对他有了好感。
故而当景璘起驾回京之时,许多民人跑到了大街上观望,竟有了些子烨驾临京城时的热闹气象。
景璘的仪仗很是浩大,侍从无不鲜衣怒马,在前头开道,在两侧护送。
后面跟着咸宁公主和一众公卿贵胄们的仪仗,连在一起,浩浩荡荡。京城的这些人,来时本就有为京城出头之意,无论车驾还是仆从,皆做足了排场。如今全都一起来给景璘撑场面,可谓贵气冲天,教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董裕跟着景璘回去了。
据说,他其实并不打算这么快回去。因为他这次到洛阳来,还未得到子烨的单独召见。离开的时候,他的脸拉着,似心事重重。
咸宁公主也不大高兴。她到洛阳来,本是要为薛家保媒,不想,被明玉搅黄了。子烨和兄长,本都被薛家视为囊中之物,现下一事无成,她自然不会高兴。
送行之时,她望着子烨,欲言又止,却似乎忌惮子烨身边的我,终究没说什么。
倒是薛婉以及一众与我同龄的贵胄女眷们,向子烨行礼时,她们眼波频送,含情脉脉,脸上尽是不舍。
包括薛婉在内,好些人都红了眼睛。仿佛看到一块垂涎已久的肥肉,断送在了别人的口中。
不过在这场热闹之中,最是受人瞩目的,并非景璘,而是景珑。
身为护卫的主官,景珑身披铠甲,一马当先,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天下人无不喜爱那长相出众的儿郎。
当景珑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许多人为他身上那年轻威武的气势所惊讶,而当他们得知,这正是琅琊王景珑之时,无不纷纷赞叹。
这两年来,景珑屡有功绩,不仅在京城,便是在洛阳,也已然家喻户晓。
如今,百姓亲眼见到那传说中的琅琊王真容,皆不禁好奇兴奋,争相观瞻。在那大队人马离去之后,关于琅琊王的各种轶事,又在坊间大肆流传起来。
那日说话之后,我再也不曾单独与景珑见过面。送行之时,景珑一直站在了几步开外。
他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这边,不知是看着我,还是看着子烨。
子烨倒是对他仍如从前一般亲切。
他将景珑召上前,亲自取了酒来,递给他。
“此去京城,圣上的护卫之事,就交与卿。”他说,“有卿在,朕甚为放心。”
景珑行礼:“谢上皇厚爱。”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仰头饮尽。
子烨微笑,又道:“卿多保重,后会有期。”
景珑再礼:“臣告辞。”
说罢,他抬起头来,那目光若有若无地在我脸上扫过,转身而去。
与景璘道别时,礼数最是隆重。
对于饮酒这样的事,景璘一向痛快,接连灌下三杯,毫不含糊。
“朕曾与太上皇后提过,太后身体不好,甚是盼望与皇后相见,在信中询问,朕可否带她回京归宁。”景璘微笑道,“太后着实太想念太上皇后,上皇莫怪。”
我盯着他。
他并不看我,仍看着子烨:“不过京中的郑国公宅邸和祠堂,都已经修好了。朕想着,太上皇后不回去看看总说不过去,未知上皇意下。”
子烨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的心中咯噔一想。
上回,景璘半夜来找我的时候,子烨就是这样的神色。
正当我提心吊胆,却见子烨看向我:“皇后觉得如何?”
不光他的眼睛,还有景璘,一样的直勾勾。
我在心里把唯恐天下不乱的景璘骂了一百倍,硬着头皮道:“妾以为,圣上所言极是。不过妾新近用事,宫中内外事务繁忙,暂且脱身不得。去京城之事,容后再议为好。”
这话,显然让子烨舒服多了。
“如此,便如皇后之言。”他说罢,再度看向景璘,和颜悦色,“昱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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