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木片上记录的,与汇福楼、醉仙居的截然不同。汇福楼的麻纸上,写的是参与转移赃款的人与赃款的去向,指明了礼部、慈恩寺与东宫勾连;醉仙居的证据 ,指向所有赃款流入东宫,而太子正是此次贿赂案的主谋和获利人。
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薛洛。按理来说,礼部并不掌握国家财库,与东宫再怎么亲密,也难以汇集和输送如此多的财产。
这个问题,被这块木片迎刃而解。
原来,礼部提前截留番邦进贡而来的部分珍宝,在黑市进行交易售卖,换取现银。
更令人咋舌的是,礼部的仪制清吏司居然在科举选拔上动手脚,以泄露部分考题为交换,让一般世族子弟特别是经商出身的,上交“贡币”!
薛洛沉吟许久,将木片递回给了殷华晏,“装上吧。”
殷华晏眼尾微微一挑,显得极为不解,“为何不带走?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床屏少了一块,任谁都能发现异常。何况你今日被盯梢,保不齐盯梢的人会查到这儿,何必为自己增添多一份暗处的危险?”
薛洛很是慎重,“何况,此事牵扯甚广,不是如今的我,如今的薛家能一力掌控的。我能做的,就是把水搅浑,集多方之力,一举击溃王家。其他的,我还做不了。”
殷华晏惊讶于薛洛对当时局势的冷静判断,和对自己清晰的认知,再一次被她深深折服。他接过床屏,想了想,“这样,咱们临摹一份带回去,万一日后用得上,也算有个保底。”
她点头应允,唤门外的护卫去取纸笔来。
殷华晏一气呵成,晾干墨迹后,交到了薛洛的手上。薛洛也不客气,仔细塞到了自己的腰间。
将床屏安回原处,又将房间恢复了原样后,她这才感觉神志有些迷蒙,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殷华晏看出她脚步有些虚浮,立即近前扶住,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有些疲累了。”薛洛摇了摇头,与殷华晏告辞后,带上斗笠,先行离开了。
殷华晏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起身浇灭了燃烧的香块。他突然出声,“你为什么不跟着她?”
如鬼魅般的人顺着房梁滑了下来,“她很安全。”
他颇为无奈,“我是让你保护她的安全。”
斩雪耸了耸肩,“她的安全,有人在暗中保护,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他一怔,而后了然一笑,“也是,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心我呢?”
斩雪却无心闲聊儿女情长,肃然道:“殿下,您肩负着勋国公府振兴之望,可不要为了旁人,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殷华晏并没有追究斩雪的冒犯,“我与她的目标虽然不一致,但经历的过程却有重叠。帮她,也是为了我自己。”他摆了摆手,“你既承诺她十息之内必现,就不要食言。”
斩雪拱手,如游鱼般,很快没了踪迹。
他看向自己抚摸过她发丝的手指,自嘲一笑,“我居然也用上了曾经最不屑的手段。”
……
薛洛出了天香阁,胸闷气短的感觉并没有丝毫缓解。她上了马车,却没有回府,而是一路朝着隐竹居去了。
那日,王慧墨极尽猖狂,说自己根本找不到诬陷薛赵二人的证据,她便想到了神通广大的胖掌柜。
延川郡守弹劾二人造反,只是让皇帝起疑。让皇帝真正决定痛下杀手的,是二人释放不久,有人呈上了伪证。这月余,她托在御史台就职的魏寒松打探,确定了呈上伪证的人,正是伏虎卫的首领张图!
他从哪儿得到的伪证,皇帝为什么深信不疑,不得而知。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张图一定与王家有关,因为只有王家,才会迫切地想要置薛赵二家于死地。
因此,张图是薛家必须要防甚至要解决的人。可他是什么来历,魏寒松却无法打探到了。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薛洛不再思考这些棘手的难题,闭上了眼睛,倚靠在车厢边休息。昏昏欲睡之时,马车突然一阵剧烈颠簸,差点将她从车窗中甩了出去!
她心中大骇,连忙掀开窗帘,外面刀剑相交、火花四溅。车夫与蒙面黑衣人贴身搏斗,根本无法掌控驾车的缰绳。
她下意识摸向手臂,可手臂空空如也。
危机时救了自己性命的袖箭,早已被自己放回了匣子里。
她叹了一口气,在颠簸的马车中摸索可以防身的器物。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刀直直刺破了车壁,长驱直入而来!
她的神志本就不够清明,情急之下,也只能透过本能,趴着身子躲过这一击。可不等她再移动,长刀又一次刺了进来,划破了她的裙摆。
外面的情况不明,车厢的空间又太过狭窄,躲在里面做鹌鹑是下下策,迟早要被扎成筛子。若是跳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咬了咬牙,一边躲避不知下一次会从哪里洞穿进来的长刀,一边朝车帘那儿摸索过去。
正当她抓住长刀抽出的时间空隙,打算一口气冲出车厢时,车帘被“刺啦”一声割断,明亮的天光一下子泄进了昏暗的车厢。
天光之中,那个如天神下凡般的红衣男子朝自己伸出了手,
“洛儿,快过来!”
那只手近在咫尺,不需要自己用力,只要伸出手,就能握住。
她犹豫了一瞬,突然眼前寒光一闪,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呆呆地摸了一下,而后将手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是血。
是自己最害怕,最不敢再直视的血!
李玄然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他凭着从战场厮杀下来的野性和直觉,反手提剑朝身后凶猛地刺了过去!
那黑衣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一下子从马车上栽倒下去。
周围几个侍卫也察觉到了马车上的生死危机,迅速围拢过来,以李玄然为圆心,将他保护了起来。
李玄然以长剑为拄,跪倒在薛洛的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强笑着,朝还在呆愣中的她道歉,“对不起,我还是跟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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