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多变化,昨日大雨今日又下起雪来了。快到辜月,路上的行人皆穿上了厚实暖和的冬衣。这样的大雪,街道上撑伞的行人络绎不绝。商贩热情的叫卖声,戏台子上优怜唱戏声、远处春香楼的丝竹管乐声交叉在一起。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暮云在云记不远处抵了处邸舍,这本是个供客商堆货和居住的短期住所,云记虽置有三两房间,但如今铺子里的杂工渐渐多了起来,日常起居一伙人住着终是不便。暮云驻足在廊下看雪,她是个南方人从未见过真正的雪。她还记得大綦京中第一次下了点薄雪,她兴奋地捧了一把路上的积雪握在掌心里,对这种冰凉软绵的触感惊叹了好一会儿。
“老板,称上两斤包起来,别舀瘪的。”暮云跑向不远处买板栗的摊贩递上一些铜板,她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顾不上撑伞就跑了过来。
商贩面露难色,“对不住了姑娘,方才这位公子剩下的都要了。你明日早着来,家下婆娘病了,我得赶紧收了摊子回去照料。”
“无妨,你再拿出张纸来,把这里的分出来一包给她就是了。”
暮云有点诧异的望过去现站在廊下的身影,原来是五皇子李潼,他穿着寻常人的装束立在雪下,正淡笑着看她。
摊贩很快分好了,把那包栗子递给暮云。
“等等,既分了我我不能白要,哝,这些铜板给殿下揣着吧。”她叫住转身而走的五皇子,笑意盈盈地递上方才准备要给商贩的铜板。
这女子立在雪下也不知撑吧伞,乌黑柔软的发丝和身上都落了雪,红唇下的微笑似是春日烂漫的繁花,李潼有些恍惚。
“呵,沈司衣觉得本皇子缺这些个铜板?”李潼停住脚步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有些尴尬地咬了咬下唇,仍是微笑忙摆手道:“当然不缺,殿下若是不收不若顺手做个人情,我也沾点光。”
李潼正不解,暮云转身,把手上的铜板并袖口里掏出的一锭银子一起递给正在收拾东西的商贩,“这是方才那位公子给的,这样冷的雪天家里人又病了,拿去请个郎中到家里给你妇人瞧瞧,也省得再走去医馆。”
摊贩连忙退却,“这可使不得,哪能收这么多钱。”
“收下。”暮云把钱塞到摊贩手上,捧着那包栗子走了。
“你这哪是沾了本皇子的光,明明是本皇子沾了你的才是。”李潼抱着双臂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好了些。
李潼才下了朝,朝上支持他一派的几个官员被二皇兄李愔挑了几个错处参了一本,他本是怯懦的性子有事从不摆在明面上只当没看见那几个官员的求饶,没想到下朝的时候李愔把他堵在门子里,故意给他撞了。李潼躲闪不及撞到了肩胛,李潼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心里只是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殿下也喜欢吃这些。”暮云从纸袋拿出颗栗子掰出了果仁扔进口里,香甜软糯的滋味在舌尖上跳舞。
李潼笑笑,“小时候有个人宫人会做,母妃从不让我吃这些说是唵脏,那时候偷着和宫人吃过几回,现在大了还想着这滋味呢。”
暮云有些意外,李潼看着像针扎都不会“哎呦”的性子,她记得那日他对皇帝和简充仪一口一句“是,父皇。”,“是,母妃。”,没想到他小时候还有过偷吃的经历。
她憋着笑腮帮子鼓鼓,又塞了一个栗子入口装作咀嚼。
李潼方才瞧她嘴角轻扯双肩抖动就知道她在偷笑,这女子和笉芜一样的年纪,平日里看着端庄守礼,私下却是个调皮可爱的性子。
暮云仰头看看他,她已连掰了几个栗子吃了,李潼时不时侧目看着她吃,见她露出好吃满足的表情时还咽了咽口水。
“殿下怎么不吃?栗子得趁热吃,凉了就掰不动了。”
李潼又咽了咽口水,谎称道:“脏手。瞧你手上的灰,还蹭到了脸上像花猫。哪有女子像你这样的?”他有些无奈,不是他不吃,他被撞伤的肩胛一挰就疼,单手使不上劲儿连拿着的那包栗子已是不便。
暮云赶紧用手背搓了搓脸,心想不会真蹭到脸上了吧,抬头见李潼憋着笑才知道他在戏弄自己。
“打平了。”李潼大笑道。
她愣了愣,最后也笑了。拿出几颗栗子掰了果仁,递给李潼,“哝,我给掰好了,这下子殿下吃着就不脏手了。”
她见李潼慢慢伸出手来接过,她随即转身拿着剩下的那包栗子转身回了邸舍。
李潼现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处邸舍,才将一颗栗子果仁放进口里。这女子每回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想不为人知的关切,是那种同情弱势之人的关切。栗子是香甜的,但他舌尖却有些发苦,寒风呼啸刺骨,他的心却暖的。
陈平的鞋被冻住了,方才廊下不远处有人家在做饭,热气顺着烟囱而上融化了屋檐下的积雪,他踩到了融化的雪水又站在墙边看了好一会儿,将五皇子李潼和沈姑娘的举动看在了眼里,陈平暗呼了一口气,庆幸他的主人没看到这一幕。
陈平知道沈姑娘是个率性的性子做事说话没多想太多,但李潼方才的嘴角的一抹微笑让他有些一愣。
待回了官署后院,裴衍正在和自己对弈,叫陈平来了招手让他坐下,就要重新摆棋。
陈平咧出个苦笑,“主人,快饶了我吧,落不到五子我已注定后面要输的。”
裴衍嗜棋,但能和他对弈胜出的人却无一人。他的棋风犀利,每下一步都是杀伐决断。他赢了也不许人走,拉着人连下了一盘又一盘也不放人。这就导致没多少人敢再和他下棋。可他明明赢了,脸上却总不见欢喜。
“东西给她了?她可说爱吃?”裴衍落了一子,头也不抬。
陈平这才想起他方才出去的目的是干啥来的,裴衍让他把这包樱桃蜜饯送去给沈姑娘。可现在兜里的那包用帕子包裹的蜜饯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的,他慢吞吞地将那帕子包裹的蜜饯拿出放在石台上,面露尴尬,“主人对不住,忘了。”
裴衍听到后落棋的手停在半空,看向陈平有些讶然。陈平罕见会把已交代的事情没完成就回来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忘了?裴衍定定看着陈平。
陈平背后冒汗,他总不能说是看见李愔和沈姑娘一起买栗子,然后沈姑娘给李潼掰栗子吃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导致他看呆了忘记把那帕子包着的蜜饯送过去给沈姑娘。
他想若真那么说了,裴衍那醋坛子翻了还不得暴跳如雷。
“怎么?你偷吃了?”裴衍眼光上下瞟了一下,抿唇若有所思问道。
陈平狂汗,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
裴衍哼笑,把那枚停在半空的棋子落下棋盘上。
方才下了朝,他好不容易才找了由头打发了那些个阿谀奉承送礼又上门拜谒的官员,他这个廷尉如今深受皇帝的看重,整治犯罪官员又有了铁面无情的名声,连傲慢的李愔都对他客气了起来。虽两人在朝上各自站在相邻的队列,除去上朝时向皇帝禀报事情外,两人仍未有任何直接的交流。
官员送的礼无一不被裴衍以官员之间不得私相授受为由打发了回去,不便一概推却的饭局他也会中途找个由头溜之大吉。
那些官员又想奉承他又惧怕被落了个家财不明的的罪名,点的菜色和设宴的地点都是寻常馆子,裴衍正要借口开溜,席上最后端上来的一盘樱桃蜜饯颗颗晶莹剔透形似玛瑙,他在席上挑了一颗入口,滋味甘甜果香混着蜜香扑鼻而来。
大綦人对小食不讲究,这种原果风味的吃食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他做了一件平常绝不会做的事,让下人包了一份给他带走。
那个设宴的东道主官员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没想到裴大人居然爱吃这种不起眼的小吃食,下官方才还在惶恐,这桌上的饭菜会不合您的口味。”
“有时候换换口味也不是什么坏事,方才诸位题的诗句中就有形容女子爱甜的,本官觉得也很是有趣。”
那个官员又惊呆了,裴衍日常以面丑带着面具,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官员之间不是没有议论,但经他舌吐莲花一顿编造把为何脸毁了的来由说了出来,众人只能唏嘘又好奇。
“哦?裴大人莫不是看上了某个佳人?”那个官员脸上扬起坏笑,瞟向几个宴上助兴的琵琶姬人。
“呵,大人说笑,哪个佳人会看上一个脸上遍布可怕烫疤的男人?岂不吓坏了佳人?”裴衍道。
那个官员识色连忙陪笑。
“边防那边如何了?前段时日皇帝让李潼管筹集军备一事,送去的有用兵之才的两人他可赋予官职?”裴衍对弈显然有了结果,他盯着棋盘上的棋子。
陈平道:“两人均被已上任,就等皇上在武艺大会上亲点。”
“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而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
裴衍知道李潼不可能在一时半会能找到能用的将才,这是皇帝有意对李潼的考验。自己在这个时候出手给他支招,一来可解皇帝扬眉之急,而来让李潼对自己投以信任。
他这个五皇兄从小就是个怯懦之人,但内心对于储位亦非全无执念。裴衍想适时推他一巴,奈何他像个木头一样。
“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陈平想了想,说道。
裴衍点头,适宜他讲。
“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两位大人都在五皇子一派,他们的女儿都有可能成为五皇子未来的正妃或是侧妃,那两位大人都是一品大员,在朝中地位更是举足轻重。其中尤以吏部尚书柴大人敢与钱丞相据理力争,属下以为,不如以此促成吏部尚书之女成为五皇子正妃之事,有他这个岳父大人在一旁提点煽动,五皇子假以时日必会燃起那份夺储的心思。”陈平道。
裴衍扔下棋子,“吏部尚书之女和门外侍郎之子罗东君两情相悦,果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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