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一向乖巧。
周檀绍审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嘴角轻勾,似笑非笑。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不急。”
顾清语听得面红耳赤,见他斜倚在床边,还一直看着自己,又起身道:“我还是给二爷倒杯茶吧。”
周檀绍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而发问:“你入这侯府已近半月有余,是时候该回娘家探望一番了吧。”
顾清语闻言心弦骤紧,手中正欲倾倒茶汤的壶柄轻轻一颤,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凝滞了片刻,缓了缓才道:“二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我想……我还是不回去的好。”
周檀绍误以为她是因内心的怯懦而婉拒推辞,随即又道:“回门之礼,毕竟是不可或缺的礼节,不能免。”
顾清语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件事,她以为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字不提才是体面。
“二爷,我虽是心甘情愿嫁入侯府的,但这背后的隐情,您是知道的……而且,我和二爷说过,我和顾家的缘分已尽,回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难道他还不明白吗?
她只是一颗“弃子”,一颗被嫁入永安侯府的“弃子”。
顾清语为他斟满茶杯,又转身回去:“二爷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他一直很在意那桩案子,是想要从顾永康的嘴里打听什么线索吗?
不至于吧,永安侯府的能耐可比大理寺大多了。
周檀绍见她心思敏捷,也不再和自己装糊涂了,索性坦言道:“顾永康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我对他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让顾家的人好好看一看。嫁给我周檀绍的你,现在是何等光景?”
顾清语蹙眉,沉吟不解:“二爷心胸宽广,怎会介怀于他们的眼光?”
他是想要她回去,颐指气使地为他争一口气吗?还是另有隐情?
周檀绍眸光微凝,没有马上回答。
顾清语抬手将茶杯递给他,轻轻叹一口气:“我此生都不会再回顾家了。”
周檀绍定定看她,接过茶杯道:“没想到你也有记仇的时候。”
顾清语微微垂眸:“不是记仇,而是自知之明。我自小就是个不讨喜的,事事比不上姐姐聪明伶俐……谁都不喜欢我,我在顾家只是姐姐的影子罢了。再怎么示好也是徒劳……而且,父亲将我嫁入侯府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还会回去。”
周檀绍闻言脸色微沉,指间随之轻旋着温热的茶杯道:“世间万物,各有千秋。顾清欢纵有过人之处,你也有你的好处,犯不着把他们的话记在心上。”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可细品之下,又觉几分不妥。
顾清语微怔,略顿了下,才问:“二爷是不是见过我姐姐?”
周檀绍唇边含笑:“你姐姐是京城芳名在外的才女,何人能不知晓呢?我自然见过。”
匆匆一见而已。
顾清欢的确是个美人。
可惜,美则美矣,恰是过分精致,反而失了几分尘世的生气。
顾清语闻言瞳孔骤然缩了下,迅速垂下眼帘,以掩饰那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
他见过顾清欢?
何时?何地?
看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怕他不止见过,还记忆深刻。
顾清语一瞬清醒。
难怪,今日他会无端提及顾家种种,话语间还藏着几分晦暗未了的怨气。
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服气吧?
明明可以娶一个城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却得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
“原来……二爷见过她。”
顾清语仿佛是与自己对话般细语呢喃。
周檀绍悠然饮尽杯中香茗,随后将茶杯递回她的手中,却见她犹自出神,不禁发问:“发什么呆呢?”
顾清语回神,摇摇头:“没事。”
她嘴上虽说没事,然而那轻握茶杯的纤手,却不自觉地悄然收紧。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姐姐阴影之下,被她算计得分毫不剩,如今自己又要被周檀绍在心里暗暗比较一番,这滋味堪比钝刃缓缓划过心尖,痛而不烈,漫长折磨。
谁高谁低,自是不用猜了。
顾清语很想装作无事发生,然而,还是难忍那自心底悄然蔓延的寒意。
她忙随意找了个借口,来到院中缓缓心中的这一口恶气。
正巧,香茗正带着几个丫鬟收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如今她不愿意在屋子里当差,整天耗在院子里,哪怕是过去避之不及的粗活儿,也愿意伸手去做。
“小姐,您瞧这株,是奴婢今日精心挑选的牡丹,洛阳红。”
香茗献宝似的指给她看:“此花非比寻常,乃是花中贵族,你看它开得多好看。”
顾清语闻言看去,瞧着那鲜艳紫红的牡丹,其色艳如紫霞,绚烂夺目,确实好看,好看得有些刺眼了。
顾清语眉心轻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不过一株花罢了。花开花落自有时,名贵也好,普通也罢,终难逃凋零之宿命,又有什么了不起。”
香茗闻言一怔,觑着顾清语不悦的脸,忙小声道:“姑娘怎么了?这花不好看么?”
顾清语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按下情绪,轻轻一笑:“牡丹名贵,自然好看。”
香茗一脸困惑,还未发问,就听她淡淡发话:“你且将这花儿送至我的卧房吧,二爷看了也会喜欢的。”
“二爷喜欢花么?”
“尊贵之人自然会喜欢名贵之花。”
顾清语说完,嘴角勾勒出一抹清洌的笑意。
牡丹盛放,花香馥郁。
周檀绍望着那桌上的娇艳欲滴的牡丹,又看了看面前垂眸温柔的顾清语,也是如花儿一般静静绽放,清丽脱俗。
周檀绍的心湖被这不经意的画面轻轻搅动,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发问:“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呢?”
成亲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往屋子里摆花。
顾清语故意不看周檀绍的眼睛,低头回话:“花儿娇艳,世人皆爱。这可是最上等的洛阳红,其华彩富贵,置于室内,正好添添喜气。二爷看着喜欢么?”
周檀绍淡淡道:“我对花没什么兴趣。今日既非节庆,亦非吉日,何须添喜?”
顾清语轻轻抬眼望向他,温婉一笑道:“洞房花烛,自然要有喜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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