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户宋志敲了敲警视总监办公室的房门。
屋里飘出两个字:“进来。”和户说了一句“打扰了”,开门走了进去。此时此刻,他紧张得心脏都快爆炸了。
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张黑檀木书桌。坐在书桌后侧的警视总监指了指沙发,微笑道:
“来,坐吧。”
和户嘴上回答“遵命”,却站着没动。
“别太拘谨,坐吧。”
和户回了一句“多谢长官”,这才坐下。沙发蓬松得可怕,令他倍感忐忑。
警视总监找我什么事啊?和户纳闷极了。片刻前,在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里,三组的组长吩咐和户去一趟警视总监办公室。和户吃了一惊,问警视总监有什么事,可组长似乎也一无所知。
警视总监盯着和户。和户分明感觉到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来。警视总监总不会是要当面开除他吧?过了好一会儿,警视总监终于开了口。
“和户啊,是这样的,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啊?”
“你听说过一个叫笹森俊介的人吗?”
“听说过,是笹森电机的董事长吧?”
笹森电机是日本最具规模的家电制造商之一。
“笹森先生在濑户内海的小岛上有一栋别墅。我希望你可以去一趟。”
“是要查什么案子吗?”
话刚出口,和户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可能是为了查案子。濑户内海的小岛不在警视厅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见警视总监笑嘻嘻地说道:
“他是我的好朋友。听说他正在为女儿物色女婿,想请几位女婿候选人去别墅做客,让女儿选一个看得顺眼的。你也是他指定的女婿候选人之一。”
“女婿候选人?”和户惊得差点跌下沙发,“我怎么会……”
“说是一个多月前,你在银座帮过一位遇到困难的老人家。那天你没当班。笹森目睹了那一幕,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就让随行秘书跟了你一路,查清了你的身份。然后他就联系了我。他说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当警察真是太让人欣慰了,想把你也列入女婿候选人名单。”
“属下深感荣幸……”
“听说你是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三组的?你们三组向来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别说是我们警视厅内部了,威名都传到全国各地了。能进三组的,那都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你本人好像没破过什么大案……”
“属下惭愧……”
“当着你的面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我们警视厅有的是够格给笹森当女婿的青年才俊。”
“您说得是……”
“他完全没必要选你这样的平庸探员,有的是前途无量,职级也拿得出手的年轻人。”
“那是自然。”
和户越听越觉得,警视总监是在损他。
“我也推荐了几个不错的人选,可笹森认准你了,非你不可。看来他是相当中意你啊。”
“属下惶恐……”
“你会去的吧?”
“属下乐意之至。”
和户怀着沉重的心情回答道。
“那就好。毕竟这件事关乎我们警视厅的威信啊。”
“警视厅的威信?”
不祥的预感掠过和户的心头。
“除了你,还有三位候选人。他们分别来自财务省、经济产业省和国土交通省,都是通过了高级公务员考试的精英,潜力无限。国家级政府部门的人都没把警视厅放在眼里,觉得我们充其量不过是个都道府县级别的机构。岂有此理!我们警视厅负责保卫日本首都的治安,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吗?那些政府部门的人天天过得逍遥自在,还不是因为我们警视厅默默守护着东京的治安啊!竟敢瞧不起我们,太不像话了!”
咚!警视总监对准书桌便是一拳。和户想起了一条小道消息——据说警视总监在学生时代被现任财务省事务次官(东大法学院的同学)抢了女朋友。
大概是拳头的疼痛让警视总监回过了神。
“呃,抱歉抱歉,越说越激动了。总之,你作为女婿候选人,也绝不能输给那些国家级政府部门的人。给我好好表现!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2
笹森俊介的别墅位于南门岛。那是一座直径约一千米的小岛,距离冈山县西南角的笠冈港约有两千米。
七月二十九日恰逢台风来袭。天气预报称,冈山县南部当天下午四点左右将有暴风雨。但笹森俊介将按原计划招待各位女婿候选人。笹森俊介自不用说,他的女儿月子和候选人也都不是闲人,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挤出时间来。
和户赶到笠冈港的时候,风雨已经相当猛烈了。下午两点,一行人先在笠冈港的百日红咖啡厅集合。
和户走进破旧的咖啡厅时,另外三位候选人已经到了。他们旁边还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那是谁啊?和户定睛一看,吓得心脏差点停跳。那人正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家电厂商的董事长,笹森俊介。相貌平凡的他完全融入了店内的光景。
“可把你盼来啦!”
笹森俊介笑吟吟地伸出手来,和户惶恐不已。
之后,笹森把另外三位候选人介绍给和户。财务省的安住浩平,经济产业省的伊神明彦,国土交通省的宇多武志。他们看起来都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年纪,与和户差不多。安住温文尔雅。伊神戴着眼镜,颇有些学者气质。宇多则晒黑了皮肤,走运动员路线。三人各有千秋,却都给人以聪明能干的印象,是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和户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真想掉头就跑。
“这位是和户宋志,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希望之星。我想在候选人里加一位警官,就请他来了。”
笹森俊介简直把和户吹上了天。
三人起初露出十分警惕的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又冒出了新的对手?”但他们似乎很快就认定了和户没什么竞争力,眼中的戒备迅速消失,就好像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动物。
“那就坐船上岛吧。台风快来了,还是赶紧动身为好。”
笹森俊介一声令下,众人便离开了咖啡厅。他们将搭乘笹森俊介包下的船前往南门岛。船是本地旅行社的。
“台风快来了,还麻烦你开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笹森俊介走向船长,鞠躬说道。
“瞧您说的,您平时那么照顾我们……”
船乘风破浪,在十多分钟后到达了南门岛。小岛总的来说地势平坦,一眼就能看到建在小岛中央的两层别墅。
栈桥上有两个撑着伞的人影。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人,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的女人。
“月子小姐——”
安住使劲挥手,岸上的人也挥手回应。她身材高挑,长得相当漂亮。和户分明听见,伊神和宇多咂了咂嘴。
船靠上栈桥,和户等人依次下船。
“现在往回赶太危险了,要是你不介意,就来我家歇一歇吧!”
笹森俊介对船长说道。
“使不得,我老婆肯定要数落我的,怪我这个粗人打扰您物色女婿。您放心,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说完,船长便开船回笠冈港去了。
“月子,这位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和户先生。”
笹森俊介把和户介绍给女儿。月子瞥了和户一眼,说了句“请多关照”,但似乎立刻对和户失去了兴趣。另外三位候选人争相跟月子打招呼。三人似乎都见过月子很多次了。月子和他们聊得还算不错。“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警视总监下了死命令,可和户打从一开始就没站上赛场,怕是连失败的资格都没有。再这么下去,等他回了东京,天知道警视总监会有什么反应。万一为这事丢了饭碗……和户越想越郁闷。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笹森家的管家,姓平山。身材高大魁梧,西装笔挺,样式朴素却显得档次颇高。他留着胡子,长相很是俊朗,比和户中看多了。
在倾盆大雨中,一行人往小岛中央的别墅走去。
几位候选人先被带去了会客室。安住、伊神、宇多毫不掩饰对其他人的敌意,竞相与月子搭话。笹森俊介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在一旁观察。
过了一会儿,平山来到会客室,表示一切准备就绪,带候选人前往客厅。伊神却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便熟门熟路地走开了。看来他来过这栋别墅。
笹森俊介说:“我去书房待会儿,不碍着各位了。”说完便去了二楼。
客厅非常宽敞,足有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房间两侧都是高大的玻璃窗,小岛全景尽收眼底。也许是因为台风正在逼近,岛上的树木正在剧烈摇摆,远处的海面也是灰蒙蒙的,波涛汹涌。
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靠墙摆放。桌上有三个银盘,里面盛有三明治、开胃薄饼等小食,外加三列倒有红酒的玻璃杯,每列五杯。酒杯旁边放着一瓶看起来非常昂贵的红酒。杯中的红酒应该就出自这个酒瓶。
“拉菲[1]啊,笹森家出手就是大方。”
安住一声感叹,率先走向酒杯。和户和宇多眺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致,然后几乎同时走向长桌,拿起酒杯。
安住本已端着一杯酒,却见他把酒杯放在客厅角落里的圆桌上,装模作样地邀请月子共舞。月子点了点头,吩咐平山放点音乐。优雅的华尔兹传来,两人踩着音乐的节拍,在客厅中央翩翩起舞。和户觉得自己仿佛穿越进了一部老电影。
去上洗手间的伊神姗姗来迟,最后一个走进客厅,拿起酒杯。他一脸不爽地看着安住和月子跳舞,然后一手端着酒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你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吗?”
宇多主动与和户搭话。他大概是完全没把和户当成对手,语气很是亲切。和户点头回答是的。
“我特别爱看推理小说,早就想跟搜查一课的警官聊一聊啦!”
“现实生活不比推理小说,没有那么多离奇的案子……”
“听你讲讲实际发生过的案子也很有意思啊。”
“要不去那边聊吧?”宇多示意和户去客厅角落的圆桌那边。安住刚才放下的酒杯就在那张桌子上。
和户和宇多拿着各自的酒杯聊了一会儿。宇多似乎很喜欢推理小说,自己杯子里的酒都顾不上喝,一个劲儿地跟和户打听警界内幕。
一曲华尔兹结束,安住和月子双双停下。安住瞥了伊神和宇多一眼,见两人都没有邀请月子跳舞的迹象,不禁咧嘴一笑,又和月子跳起了一首华尔兹。莫非伊神和宇多不擅长跳舞?
和户跟宇多聊了一阵子,忽然想上洗手间。“我失陪一下。”他跟宇多打了声招呼,把酒杯留在圆桌上,走出了客厅。
别墅大得可怕,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和户逮住一位路过的女佣,打听洗手间在哪里。上完洗手间,他又好不容易找回客厅,总算是没有迷路。一回到客厅角落的圆桌,站在桌边的宇多又迫不及待地过来搭话了。
安住和月子又共舞了一曲。安住也许是口渴了,只见他走到和户和宇多所在的圆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他似已胜券在握,对着两人咧嘴一笑,喝了起来。到底是温文尔雅的帅哥,那动作很是养眼。
“咕咚咕咚……”安住连喝数口。突然,他皱起眉头。酒杯也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安住竟挠起了喉咙,挣扎着栽倒在地。
“安住先生!”月子一声尖叫。
就在众人呆若木鸡时,和户第一个回过神来,冲到安住身边。然而,他已无能为力。安住似乎已失去意识,身体不住地抽搐。他刚才喝下的酒里肯定有毒。和户试图催吐,奈何安住牙关紧咬,连一根手指都插不进去。眼看着安住的抽搐愈发无力,最终停止不动。
和户已经摸不到安住的脉搏了,把手举到安住的鼻边,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只见瞳孔放大,一动不动。安住已经死了。
能不能判断出毒药的种类?和户战战兢兢地把鼻子凑近安住的嘴边。他闻到了一股微弱的苦杏仁味。
“应该是氰化钾。”
和户说道。安住迅速失去意识,出现痉挛,并在短时间内毙命。这几点都能证明酒中的毒物是氰化钾。
“他是自杀的吗?”宇多问道。
“他怎么可能刚和我跳完舞就自杀呢!肯定是被人毒死的!”
月子说道。这理由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和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平山,快去通知父亲,然后报警。”
管家领命而去。片刻后,笹森俊介冲进客厅。他痛心疾首地俯视安住的遗体,然后柔声对女儿说道:
“月子,你还好吧?”
“我很好,父亲。我才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候选人就垂头丧气呢。”
这番话也让和户大跌眼镜,笹森俊介却点了点头,一副觉得女儿格外可靠的样子。
三四分钟后,平山回到客厅。
“我已经报警了,但警方表示,船只和直升机都无法在这样的台风天出动,所以他们无法立刻赶来。我听说和户先生任职于警视厅,就擅作主张告诉了对方。对方想请和户先生在探员赶到现场之前代为开展调查。另外,对方想直接与和户先生通话。能否请您随我来一趟?”
和户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电话室,与冈山县警搜查一课的探员进行了沟通,并简单介绍了现场的情况。“还好有你在!”探员连连感叹,“在我们的人赶到之前,还请你帮忙保护现场。”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3
当和户回到客厅时,所有人都戳在原地,活似一尊尊雕像。和户心想,华生力差不多该起效了吧……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伊神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惊得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了他。看来,华生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伊神轻推眼镜,再次强调。
“凶手是谁?”笹森俊介问道。
“是宇多。”
听到这话,宇多差点就跳起来了。
“你说我是凶手?凭什么啊!”
“我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你刚才一直在跟和户聊天,对吧?我亲眼看见,你趁和户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把自己的酒杯和安住的酒杯对调了。当时我站在门边,见原本在跟你说话的和户走出了客厅,就朝你看了一眼,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你对调酒杯的那一幕。”
和户惊讶地望向宇多。宇多竟然趁他上洗手间的时候做过这种事?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将视线投向宇多。
“宇多,你换过酒杯吗?”
笹森俊介问道。宇多本想否认,但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对。我发现自己那杯酒里漂着软木塞的碎屑,觉得有点恶心。安住的酒杯就在旁边,于是我就换了一下。”
伊神斩钉截铁道:
“你撒谎!你明明是把氰化钾下进自己那杯化开,再和安住的酒杯对调。之所以没有直接把氰化钾下进安住的杯子,是因为氰化钾无法立即溶解,会在红酒表面留下一些粉末。要是被安住看见了,他肯定会起疑心。所以你先把氰化钾加进自己那杯,等充分溶解了再对调杯子。不过话说回来,‘酒里漂着软木塞的碎屑’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亏你想得出来。就算事后找不到碎屑,也能说成是安住咽下去了。”
宇多瞪了伊神一眼,晒成小麦色的脸上浮现出怒意。
“说得跟真的似的,难道你亲眼看见我往杯子里下毒了不成?”
“不,我没看见你下毒,只看见你对调酒杯。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之后一直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和户回来之后,你也没提换过酒杯的事情。”
“我换的又不是和户先生的酒杯,没必要告诉他啊。请不要因为我对调了酒杯就口口声声说我是杀人犯好吗?再说了,你说我往酒杯里下了氰化钾,可毒药总不能凭空被带来带去吧,总得装在容器里啊。如果我是凶手,那我把装毒药的容器放在哪儿了?我不介意接受搜身证明清白。”
笹森俊介将视线投向和户。
“你是专业警官,能否劳烦你搜一下宇多身上有无可疑物品?”
和户回答“好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宇多进行了搜身检查,却没找到任何能用来装氰化钾的容器或纸包。如果条件允许,和户真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搜一遍,但目前有嫌疑的不过宇多一人,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宇多瞪着伊神说道:
“看见没有,我身上可没有装毒药的容器。”
伊神撇了撇嘴。
“你肯定是找机会偷偷扔了。”
“我哪儿来的机会啊?你说说看,我是什么时候扔的?我刚对调酒杯,和户先生就从洗手间回来了。之后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扔。而且你看到我对调酒杯以后起了疑心,一直监视着我不是吗?那你看到我扔容器了吗?”
“没看到。”
伊神不甘心地回答,却随即两眼放光道:
“但我是在看到你对调酒杯以后才开始监视你的啊。说不定和户一去上洗手间,你就立刻把氰化钾放进了自己的杯子,把容器扔去了什么地方,做完这些事才对调了酒杯。”
“那你告诉我,我把容器扔哪儿去了?你说你当时在门边,看到和户先生离开客厅便看了我一眼,正好看到我对调酒杯的那一幕,对吧?我要扔容器,就只能在和户先生离开我身边之后、你朝我这边看之前动手。时间这么紧张,我能把容器扔哪儿去啊?”
“比如窗外!”
“别异想天开了,你看看窗外是什么情况。”
在场的所有人望向窗外。无数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户外的景色朦朦胧胧,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院子里的树木在风中摇曳,更远处的海面一片灰暗,风高浪急。
“外面是那样的天气,哪怕窗户只打开一条缝,风雨也会立刻吹进来,肯定会立刻被旁人发现的。”
“那你肯定是在开始跟和户聊天之前就往自己的酒杯里下了毒,然后把容器处理掉了。”
“不,这是不可能的。”和户插嘴道,“因为我和宇多先生是一起拿的酒杯,然后就走去了客厅的角落。开始跟我聊天之前,他没有机会往自己那杯酒里下毒。”
宇多得意扬扬地看着伊神。
“听见没?我只是对调了酒杯,可没有下毒。”
“那你换给人家的酒里为什么会有氰化钾?”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我从长桌拿酒的时候,那杯酒里已经有氰化钾了。”
“拿酒的时候,酒里已经有氰化钾了?”笹森俊介疑惑地皱起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岂不是不知道谁会拿到下了毒的酒吗?难道凶手无所谓杀谁,只要有人死就行了?”
“不。我有一个坏习惯——看到一排酒杯的时候,我总会拿最后一排最右边的那个。很多人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会刻意去拿摆在货架最里面的商品,这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只要是知道我有这个习惯的人,就能让我拿到下了毒的酒。其他人不会这么拿,所以照理说是不会有别人拿到那杯酒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本来想杀的是你,而不是安住?”
“对。谁知我一口都没喝,就把酒换给了安住先生,反倒害他丢掉了性命。”
“那凶手就是……”
“凶手知道我习惯拿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东西。三个月前,我、伊神先生和安住先生以女婿候选人的身份参加过一场笹森先生主办的餐会。当时我也是那样拿酒的,所以出席那场餐会的人都有可能知道我的习惯。
“和户先生没有参加那次餐会,所以他不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月子小姐也许知道,但她没有杀我的动机。恕我直言,餐会的主办者笹森先生也符合条件,但笹森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总能找到人替他办事的,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所以笹森先生应该也不是凶手。”
笹森俊介苦笑道:
“呃,我可找不到人替我动手杀人啊。”
“那就只剩下伊神先生了。他知道我的习惯,所以把毒下在了我一定会拿的那杯酒里。”
伊神冷笑道:
“这太荒唐了。我杀你图什么啊?”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想得很简单,觉得只要把我除掉,就能少一个跟自己竞争的候选人吧。”
“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而且你别忘了,我亲眼看见你对调了酒杯。假设我在酒杯里下了毒,想要除掉你,在我看到你对调酒杯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计划失败了。照理说,我肯定会想方设法不让安住喝下毒药的,比如打翻你换给他的酒。没除掉想除掉的人,却害死了本不想杀的人,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和户一愣,这番话确实有理有据。
“既然我没有那么做,那就说明我不是凶手。”
宇多沉默片刻,但他似乎很快就想到了反驳的说辞。
“不,不一定。也许是你看到我对调了酒杯,得知毒酒到了安住先生手里之后就临时调整了计划。只要让安住先生中毒而死,再把我对调酒杯的事情抖出来,让我背黑锅,就能一举除掉两个竞争对手了。”
“脑子转得还挺快。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在长桌的酒杯里下毒。我在进客厅之前去了趟洗手间,所以我是最后一个走进客厅的。当时宇多手里已经拿着一个酒杯了。我不可能在他拿起酒杯之前来到客厅,把毒下进那杯酒里。”
“你是最后一个进客厅的人?真的吗?”
宇多环视四周:
“有人能做证吗?”
“嗯,确实是这样的。最后一个进客厅的确实是伊神先生。”
和户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也许是受到了华生力的影响,伊神和宇多轮番告发对方。可是争了半天,却只争出了一个结论——两人都不可能行凶。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可真是才智过人,能说会道,不愧是经济产业省和国土交通省的精英。
就在这时,月子厉声说道: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4
众人惊异地望向月子。月子如花似玉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华生力似乎也开始影响她了。
“月子,你有把握吗?”
笹森俊介很是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父亲!”大小姐如此安慰父亲,用洋溢着自信的口吻徐徐道来,“刚才宇多先生说‘凶手知道我习惯拿最后一排最右边的酒杯’。他认为只有参加了三个月前那场餐会的人才有可能知道,所以先排除了和户先生。接着,又因为没有作案动机或行凶与身份不符排除了我和父亲,并指控没有被排除的伊神先生是凶手。但讨论到最后,伊神先生也被排除了。乍看之下,似乎一个嫌疑人都没有了。然而,大家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呢?”
宇多面露疑惑。
“漏了一个人,谁啊?”
月子昂然道:
“安住先生。”
“安住先生?他不是被害者吗?”
“他是被害者没错,却是被误杀的被害者。凶手本想杀害宇多先生,谁知宇多先生对调了酒杯,造成了安住先生中毒身亡的结果。既然是这样,那么凶手就有可能是安住先生自己。因为他也出席了三个月前的餐会,也有可能知道宇多先生的习惯。
“进入客厅后,安住先生走向了酒杯。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把毒下在了最后一排最右边的杯子里。之后,宇多先生也如他所愿拿起了那杯酒。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安住先生和我跳舞的时候,宇多先生把他的酒杯换给了安住先生。安住先生毫无察觉,就这样喝下了自己下的氰化钾。用因果报应来形容整件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到这里,月子望向安住的遗体。
“安住先生是为了得到我才丧命的。我定会为造成他的死懊悔终生。”
被害者就是凶手……和户震惊于这出乎意料的推理。
宇多和伊神则迫不及待地送上赞誉。
“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安住先生肯定也知道我有那样的习惯,我却完全没考虑过他。”
“月子小姐就是厉害啊!也许装毒药的容器还在安住身上。他一直在跟月子小姐跳舞,应该没机会处理容器的。”
“搜搜看!”伊神说完便在遗体身边蹲了下来,把右手伸进遗体的裤袋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只见他掏出了一个东西——那分明是个白色的纸包。
“原来凶手是安住啊……”笹森俊介带着沉痛的表情说道。
就在这时,管家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请各位稍等一下,现在就认定安住先生是凶手,是否过于草率了?”
“什么?”笹森一脸诧异。
“恕我直言,小姐的推理恐怕并不正确。”
大小姐顿时柳眉倒竖。
“我的推理不对?平山,你倒是说说看,我的推理怎么错了!”
“不知小姐是否允许我发表自己的推理?”
“随你的便!但你要是说错一个字,我就立刻开除你!”
华生力似乎也对平山起了作用。“咳咳……”管家清了清嗓子,如此说道,“我感觉小姐的四位候选人里,有两位的行为举止不太正常。”
“谁不自然了?怎么不正常了?”
“安住先生、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总是竞相与小姐交谈。然而在跳舞的时候,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都没有要邀请小姐的迹象,只有安住先生一直在和小姐跳舞。这就是让我觉得不正常的地方。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的舞技又不差,为什么不请小姐跳舞呢?”
月子被他一语点醒。
“对哦!为什么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不来请我跳舞呢?”
“呃,这……因为我有点累……”
“我的脚有点疼……”
两人都没料到这一问,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都没请小姐跳舞,导致安住先生一直陪着小姐,长时间远离自己的酒杯。所以宇多先生才有机会把自己的杯子换给安住先生。而且,由于伊神先生没有去跳舞,他才有机会目睹对调酒杯的那一幕。”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宇多狠狠瞪着平山。那张晒黑的脸狰狞而扭曲,仿佛被裁判红牌罚下的足球队员。
“就是,有话就给我说清楚!”
伊神也瞪着平山。这位则像是被人指出论文造假的学者。
“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一些。案发后,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相互告发。
“首先,伊神先生表示自己亲眼看到宇多先生对调了酒杯,指控宇多先生把氰化钾加进自己那杯酒,然后换给了安住先生。
“针对这番指控,宇多先生表示自己没有机会扔掉装毒药的容器,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在酒杯里下毒,还说他拿起长桌上的酒杯时,酒里就已经有毒了。他声称凶手原本想要除掉的是自己,凶手企图利用自己的习惯,让他拿到下了毒的酒。
“紧接着,宇多先生指控伊神先生把毒下进了长桌上的酒杯。而伊神先生表示,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当他亲眼看到宇多先生对调酒杯的那一刻,就该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会想办法打翻换给安住先生的那杯酒,不让安住先生喝下毒药。而且伊神先生来到客厅的时候,宇多先生已经拿起了酒杯,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毒。
“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轮番告发对方,而通过反驳指控得出的结论是,两人都不可能行凶。”
伊神说道:
“那又怎么样?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行凶并非不可能。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在某件事上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只要能证明那是谎言,两位就有可能行凶。”
“弥天大谎?我说什么谎话了?”
“伊神先生说,他看到宇多先生把自己的酒杯换给了安住先生,而宇多先生也承认了,但这是二位编造的谎言。宇多先生并没有对调过酒杯。”
和户、笹森俊介和月子齐声惊呼。
“宇多并没有对调酒杯?此话当真?”
笹森俊介转向宇多。宇多急忙摇头:
“怎么会呢!我明明换了杯子啊!”
“不,宇多先生并没有对调酒杯。如果酒杯没有调换过,那就意味着氰化钾被下在安住先生原有的那杯酒里。
“伊神先生进入客厅的时候,宇多先生已经拿起了酒杯,因此伊神先生不可能把毒下进宇多先生的酒里——这就是大家认定伊神先生不可能行凶的理由。可要是酒杯并没有被调换过,那就意味着凶手并没有在宇多先生的酒里下毒。凶手是在安住先生的酒里下的毒。
“为了和小姐跳舞,安住先生把酒杯放在了客厅角落的圆桌上。过了一会儿,和户先生和宇多先生才来到圆桌旁。伊神先生有可能趁此机会接近圆桌,把氰化钾放进安住先生的酒杯。换言之,伊神先生有可能行凶。”
和户想起来了。当时伊神一脸不爽地看着安住和月子,端着酒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个时候,他确实有机会接近放着安住那杯酒的圆桌。
“宇多先生之所以谎称自己对调了酒杯,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氰化钾经由宇多先生的酒杯进到了安住先生嘴里。如此一来,没有机会往宇多先生的酒杯下毒的伊神先生就没有了作案的可能。哪怕有人看到伊神先生靠近安住先生的酒杯,只要大家还认定毒被下在宇多先生的酒里,伊神先生就是安全的。而宇多先生也没有机会处理装毒药的容器,所以大家认为他也不可能实施犯罪。”
和户心想:原来是这样啊!他还以为伊神和宇多轮番推理是华生力的影响所致,殊不知,这一幕本就写在他们的犯罪计划之中。从四位女婿候选人中选出一位——受到这一大背景的影响,再加上伊神和宇多演出了互相敌视的样子,众人完全排除了两人共谋的可能性。
“伊神先生从安住先生的口袋里搜出了疑似用来装氰化钾的纸包,但他显然在检查遗体的口袋之前,就把纸包藏在了手里。他想把自己用过的纸包,当成证明安住先生是凶手的证据。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原计划由其中一人抛出安住先生才是真凶的推论,然后搜查遗体的口袋,发现纸包这一证据。谁知月子小姐替他们提出了这种推论,于是他们顺水推舟,利用这个机会假装发现了纸包。”
伊神和宇多脸色铁青。一看便知,平山的推理正中靶心。
5
“和户,大功一件啊!”
案发两天后,警视总监办公室。
坐在黑檀木办公桌后的警视总监喜形于色。
在平山做出那番推理之后,伊神和宇多立刻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全无抵抗之意。也许对自尊心极强的两人而言,被(他们心目中的)区区管家揭发才是更致命的打击。
根据他们的供述,伊神、宇多和安住已经作为笹森家的女婿候选人碰过好几次面了。渐渐地,伊神和宇多将安住视为头号劲敌,决定联手除掉他。这与在选举局势胶着,需要重新投票的时候,第二名和第三名常会为了淘汰得票最多的候选人联手,道理是一样的。两人相约,等除掉了安住,无论最后被月子选中的是谁,都要在资金层面向未被选中的一方提供尽可能多的支持。毕竟伊神和宇多都有创业和从政的打算,各方面都需要用钱打点。
他们制订了一套周密的计划,制造自己没有机会下毒的假象,同时把凶手的罪名扣在被害者安住头上。两人看似在互相告发,其实是在互相证明对方不可能作案。几轮告发过后,两人正准备抛出安住才是真凶的推理,月子却在此时恰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和户诚惶诚恐道: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些保护现场的工作而已。”
“不,身为女婿候选人,你就是最后的赢家。瞧瞧另外三位候选人,一个死了,两个被逮捕了。恭喜你啊!这也是我们警视厅的胜利!干得漂亮!”
“呃……多谢夸奖。”
呃……这样也算赢吗?这么说不太合适了吧……和户心里直犯嘀咕,可是眼看着警视总监笑得合不拢嘴,他当然是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
说到这里,警视总监又用万分同情的语气补充道:
“可惜月子小姐说现在招女婿还太早,决定去美国留学了。所以你们的婚事就这么算啦。”
“那真是太遗憾了……”
和户长舒一口气。
[1] 拉菲,即拉菲红酒(Chateau Lafite-Rothschild),拉菲酒庄出品的红酒,该酒庄是法国波尔多五大名庄之一,历史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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