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四年,终于盼到今日嫁给李修,荣清公主欢喜激动不已。
彼时,她已换好大红喜服,头上戴着赤金的凤冠,除了尚未盖好喜帕,她已是做好了新娘子出嫁前的全部准备。
宫人来报,说偏殿的苏流萤的一直抵死不肯换衣物,一直在求着要见公主。
闻言,荣清欢喜的心冷下半分——
她早已猜到苏流萤是不会同意做轿前婢。
从昨晚将她带到娴吟宫,荣清一直不敢面对她。可到了此时,她想着不过多久,李修就要上门迎亲了,她与他的婚事也是铁板钉钉,再也改变不了。所以,不如……
心里闪过犹豫,荣清正要提步去偏殿见苏流萤,楼皇后来了,身后还让人抬进了一个大箱子。
璎珞上前将箱盖打开,里面是精致奢华的大红喜服,喜服上还放着成套的赤金首饰,从凤冠到珠钗耳环手镯戒指,无一不是准备妥当。
而这些喜服首饰一看就做工不凡,堪比荣清身上穿戴的。
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荣清面露疑惑,笑问道:“母后,你不是为女儿准备好嫁衣了么,怎么又准备一套?”
看着一脸欢喜的荣清,楼皇后忍下心头的不舍,冷冷道:“你想多了,这不是给你的。是你的好驸马为他的平妻苏流萤准备的!”
闻言,荣清全身一颤,欢喜的心瞬间冷却下去……
原来,李修得到了荣清公主的许肯后,欢喜不已。
他想着苏流萤独自在深宫,身边又无亲人父母,恐怕无人替她操办出嫁所需一切,于是亲自花重金为苏流萤置办好嫁衣头饰,于昨日送进宫给苏流萤,让她打扮体面嫁进李府,以免被人看低了。更是他对她的一片心意。
却不想这些东西一进宫就被楼皇后截下。
木箱里除了李修为苏流萤置办的嫁衣首饰,还有一张聘礼单,上面罗列的聘礼与给荣清公主的一模一样,一样不少……
一个正妻,一个平妻。一个公主,一个宫婢。嫁衣首饰却不相上下,连聘礼都没有区别,这让身为公主正妻的荣清心里如何好受?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刺目的一切,心痛如绞,面上却苦笑道:“驸马想得周全,我有父皇母后为我打点好一切,可流萤却是孤身一身,所以……”
“女儿,若你与她位置对换,你有信心驸马会这样对你吗?”
楼皇后一针见血的打断的了荣清自欺欺人的话,道:“嫁衣事小,可驸马对她的情谊却大。从来他的心里就只有她,你却从见他第一眼起就执意吊死在他这棵树上。如今,你即已注定要嫁给他,就要做好争抢的准备……”
“不论哪个女人,但凡她要与你抢夫君,你都不可心慈手软。不然最后吃亏受伤的都是你。”
荣清白着脸呆呆站着,红艳的嫁衣金黄的头饰刺痛了她的心。脑子里全是那日在李府,病重中的李修拉着苏流萤的手说着痴情的情话,却看也没看她一眼,还嫌碍事的将她从屋子里赶走的样子……
下一刻,她惊慌的哆嗦道:“母后,既然如此,就不要让她再随女儿一起进府了……她若进去,驸马眼中肯定会没了我的……到时,让女儿天天看着他们恩爱成双,我会疯的……”
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楼皇后心里一痛,面上缓缓道:“傻丫头。与其让驸马一直念着她想着她,不如主动将她带在身边,看在你的眼皮底子下才是稳妥的。再者,你是堂堂嫡公主,那怕嫁做他人妇,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没人敢给你脸色看,你更不需要怕谁。只是,你得改了心软的性子,要硬起心肠来。若到此时,你还顾念情谊,到时就真的会被她抢了属于你的一切,夫君地位,你什么都没有……”
不知何时,璎珞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金剪子,递到了荣清手中。
看着手中的金剪,荣清的手抖了抖。
然后下一刻,她银牙一咬,眸中闪过寒芒,终是抬手用手中的剪子将李修送与苏流萤的精美嫁衣剪了个稀碎……
而在离主殿不远的偏殿里,绝望的苏流萤还在拼命挣扎,不肯妥协。
见此,青杏恼了,也上前去帮手,顿时三人将苏流萤死死按住在地上。
正在屋内乱成一团时,荣清终是出面了。
迈步进屋看着扭打成一团的四人,荣清眉头微蹙,冷斥道:“住手!”
闻言,青杏三人放过苏流萤爬起了身。
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荣清,苏流萤有片刻的怔愣。下一刻,她已是跪在了荣清面前向她求饶。
然而,不等她开口,荣清已叹息一声开口了。
“流萤,原本以为我此番带你离宫进府,你是欢喜的。毕竟,这样你就可以出宫,还能再与驸马在一起,何乐而不为?而且,这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驸马爷的一片心意。”
苏流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喜气逼人的女子,震惊道:“公主是说……是李修让我做公主的轿前婢……”
她脸色惨白无血,一双灵动的眸子此刻死寂灰白没了一点光彩,一想到那不堪的‘通房丫鬟’竟是李修为她求来的,她心如刀绞!
荣清脸上一热,所幸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看不出她的慌乱来。
话已出口,她也不想再收回了,只得硬着喉咙继续道:“你犯了宫规,按律要罚,我此时带你出宫也是保你性命。李家父母对你有成见,而李尚书与驸马更是亲眼见到你在深夜与表哥同骑一乘,关系暧昧,还与表哥孤男寡女共处一整晚……”
“表哥虽然喜欢你,却不能娶你,毕竟你们如今身份悬殊。再加四年前你拒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安王府丢了面子,舅舅与外祖母必定不会同意你进门……”
“所以,你如今的身份,要想嫁人已是很难,以其他身份进府更是不太可能……驸马爷不计前嫌,愿意接你进府,虽然只是一个轿前婢,但你相信我们,只要有我与驸马在,你在府里的日子不会难过的……”
荣清说了许多,无非就是她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苏流萤好,更是为了让她信服,将李修的原意全部扭曲了……
而这样一番话,听在苏流萤心里,仿佛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的割着……
她与楼樾之间明明清清白白,她更不奢求李修的怜悯。只盼着找出阿爹一案的真想后,带着阿爹的骨灰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的一切,回去汴州……
泪水涌出眼眶,她抬头看着荣清,哭道:“荣清,我是真心希望你与李修好,我也早已对他死心,更不想插足你们之间……所以,求你收回成命,放过我吧!”
荣清没有回她的话,却是弯腰拾起地上的衣物,亲手为她穿上,神情冷然,一字一句缓缓道:“流萤,我倒是求你穿上它吧。你一日不嫁,驸马爷一日不得安心。他不安心,我又如何安心?!”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昔日的好友,眸光里一片绝望,嘴唇艰难的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子嫁女,而且还是嫁嫡长公主,场面的诙宏热闹自是不言多说。
十里红毯,一直从宫里铺到了驸马府,而流水般的嫁妆也不断的从宫门出发,抬到驸马府。
同样的,驸马府的聘礼也是同样源源不断的往宫里送,再加上迎新的队伍,路边挤得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的百姓,整个京城却是喜气冲上天去了。
吉时一到,李修准时来娴吟宫接亲。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荣清终是放下了心里对苏流萤最后一丝愧疚,娇羞欢喜的坐上喜轿。
荣清公主的轿前婢一共有四位,苏流萤被特意安排站在了轿子的后面,骑马走在前面的李修根本没发现他一心要娶做平妻的人却成了轿前婢子。
在经过司设局一带时,他还忍不住朝司设局那边看去,一想到苏流萤呆会穿着他特意为她准备的精美喜服嫁给他,李修激动不已,稍显苍白的脸上都透出喜气来,整个人越发的俊雅不凡。
李修成亲这天,楼樾没有去娴吟宫凑热闹,却是来到了司设局。
别人不清楚苏流萤对李修的感情,他却是知道的。而今日李修与荣清大婚,他知道她心里一定会痛苦难受,不由亲自来看看她。
可是,司设局那里会有苏流萤的身影,问了穗儿,穗儿只说昨天她被娴吟宫的宫女唤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起初楼樾以为苏流萤是被荣清唤到娴吟宫陪她去了,毕竟荣清与她之间的友情楼樾是知道的。再加上在大庸,女子出嫁的前夜,有叫上闺中密友相伴最后一晚的习惯。
然而,就在楼樾要离开司设局时,李修却是派人到司设局来接亲了。
看着突兀出现在苏流萤所居小院里的李家迎亲队伍,不光司设局的人都惊住了,楼樾更是一脸的震惊!
李修派来接亲的人是他身边最信任的长随浮生。出发前,李修一直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好好将苏流萤迎进府,所以浮生一点轻怠都不敢有,领着迎亲队伍来到司设局,满心欢喜的想迎了苏流萤回去交差,然后没想到,却是让他碰到了黑透着脸的楼世子。
楼樾与他家主子还有苏流萤之间的情感纠葛浮生是知道的,所以陡然在这里看到楼樾,浮生心里一震,生怕他会拦下自己迎亲,不由全身都紧张起来。
浮生上前恭敬的向楼樾行礼,道:“奴才请世子爷安。奴才是奉家主的令,前来迎苏姑娘进门。”
虽然早已料到,但楼樾还是变了脸色,冷冷道:“你们家主子今日迎娶的不是嫡公主荣清么?怎么又改娶苏流萤?“
浮生道:“我家主子今日双喜临门,娶公主的同时,也以平妻的身份迎娶苏姑娘进门……”
浮生的话彻底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想到穗儿说苏流萤从昨晚去了娴吟宫再没回来,楼樾心里蓦然想到什么,顿时慌乱起来,再也不去理会浮生等人,迈开步子朝娴吟宫赶去——
且不论皇姑母与荣清会不会同意李修的做法,单凭他对慧成帝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苏流萤去了娴吟宫,只怕凶多吉少。
寒冷的天气里,楼樾急得额头冒了冷汗。
等到赶到娴吟宫,迎亲队伍已走了大半个时辰,众宫女嬷嬷都随公主一起送嫁去了李府,娴吟宫里顿时冷清了不少。
偌大的宫殿里,楼皇后坐在荣清平时惯常坐的暖榻上,心里开始想念出嫁的女儿。
她吩咐宫人将荣清所用之物都一一收拾妥当,不可有丝毫损毁,以便公主回宫探亲时方便使用。
璎珞知道楼皇后是想公主了,正要劝慰她两句,楼樾一脸寒霜的冲了进来。
看着他阴郁的脸色,楼皇后已是猜到是苏流萤的事被他发现了,不由指着身边的位置缓缓道:“你来得正好,陪姑母坐坐!”
看着姑母脸上的失落之情,楼樾压下心头的慌乱开门见山的问道:“姑母,苏流萤现在在何处?”
楼皇后淡然一笑,道:“本宫将她赏给了驸马爷。如今,正随清儿一起嫁进李府。”
闻言,楼樾全身僵住了!
姑母平时待人亲善他是知道的,但他更加知道太子与荣清在姑母心里的份量。
她明知李修心里念念不忘苏流萤,怎么会在荣清大婚之时,将她一并送去李府?
这——太不符合常理。楼樾更不相信姑母会大度到连荣清的幸福也不顾。
他寒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后,声音也冷了下来:“姑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姑母这样做,却是为了你!”
缓缓合上手中的茶盖,楼皇后转眸看向一脸震惊的楼樾,一字一句冷冷道:“苏流萤一日不嫁,你一日不会死心。你一日不死心,就一日不会遵守诺言娶公主为妻。”
“皇上平时看重你,也是因为他早已将你当成皇家女婿看待。你若敢反悔,葬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和前程,而是整个楼家。甚至连本宫,你表妹荣清,还有太子,都会被你牵连!”
“所以,为了一个女子要让楼家冒如此大的风险,此事莫说姑母绝不同意,你父亲更是不会答应!”
“而相比你父亲信中所说,让我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本宫送她去李府已是最大的仁慈!”
从娴吟宫出来,一向睿智沉稳的楼樾竟是怔在当场,失去了方向……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只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盘旋折磨着他——
她要嫁人了,她终是要嫁给了别人……
心口越来越痛,那种血淋淋的撕裂感让他渐渐弯下腰去。一向刚毅坚强的脸上一片苍白的颜色,咽喉间涌上一股陌生的腥甜感……
宫道上人来人往,看在此刻楼樾的眼里,眼前的每个人都只是她,却又不是她。
阴霾好久的天气在今日终于放晴,冬日的暖阳却照不暖楼樾全身的冰寒,连那并不热烈的冬阳都感觉刺眼。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可抑止的全是她的身影,怎么也挥散不去——
那年的汴州初遇,她不顾死活拦在他的马前,双手拽着他的袍子倔强的不放他走。
这天下只怕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何况还只是一个黄毛小丫头。
他轻易甩掉她打马向前,她却是在后面追着怒斥他。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还是被一个小姑娘骂。
收住缰绳回身,他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不甘示弱怒瞪他的小姑娘。
然而只是一眼,他却有些愣神。
不可否认,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连生气的样子都好看。
也是这次不经意的回首,让他遇到了他一生最大的劫……
后来,他立功回京,而她也随父亲回京述职,更是参加他与她堂姐的婚礼。
云梦台上她倾城一舞,彻底将他沦陷。那一刻,他立在云梦台漫天飞花中看着如桃仙再世的苏流萤,心中无比的笃定——她就是他楼樾的女人!
可是,那个清雅如竹的男子一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美好。
他比李修早一步爱上她,却没有得到她的心……
那怕知道她心属李修,那怕亲眼看着她一大早欢喜的去给李修送她亲手所制的竹笛,他还是不死心,执着的送出了他的独山玉牌。
这块独山玉牌是母亲出家前给他的,虽不是玉中极中,却有着它不同寻常的地方,却是由两块不规则的玉石拼构而成。
两块明明不规则的玉石拼在一起,却是神奇的合成了一块完美的玉石。
母亲告诫他,人的一生,就像这半块玉石般,带着或多或少的缺憾不足。或许只有遇到最心仪的另一半,两人相伴在一起,人生才像两块玉石最后拼构成的那块完整美好的玉牌……
苏流萤就是他认定的另一半,所以,他在提亲当日,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独山玉牌分一半给她,可惜却遭到她绝然的拒婚……
四年后再次相遇,那个冰冷雨夜他毫不犹豫的带她回府。她变得卑微不堪,跪在他面前小声的乞求着,早已没有了当初飞扬的样子。
可这样的她,孤苦可怜无依无靠,更是让他心痛难受不忍割舍,更幻想过,或许这是老天给他再一次的机会,让他能重新拥有她。
可,她终不是他的,她终是如愿的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着,南山从前面跑过来,一见到他着急道:“爷,不好了,苏姑娘做了荣清公主的轿前婢……以后,以后她就是李修的通房丫鬟了……”
楼樾全身一震,如梦被醒般看着南山,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通房丫鬟!?”
之前在司设局,他亲眼听到浮生说李修是以平妻的身份娶苏流萤过门,可如今才知道,她竟是以如此不堪的身份进入李府。
轿前婢,通房丫鬟——这是何等的耻辱!
楼樾心口一热,狠狠一口吐了嘴里的腥甜,急步如飞的出宫去追荣清的迎亲队伍。
出了宫门,楼樾顾不得追在身后的南山,独自驾马朝前飞驶而去。
看着他脸上冷如寒霜的决绝,南山追在后面惊呼道:“坏了坏了,主子这是要去抢人的架势啊……啊,主子一个人能不能抢赢,要不要叫影卫帮忙啊?”
等楼樾驾马追上时,迎亲队伍已到达了李府门口。
彼时,李修正从马背上下来,听着喜娘的唱诺,上前踢了轿门,正要用红绸牵着荣清进府,却见浮生站在一旁的人群里哭丧着脸,形容间慌乱不安,瞧见他看过来的眸光,吓得全身一抖,不由的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
李修心里闪过疑惑——
荣清是正妻,过门的时辰比苏流萤要早半个时辰,按理,浮生不该比他早到府的。
一想到他方才脸上的不安慌乱,李修心里一凛,趁着喜娘宫女为荣清整理衣裙的当儿,快步走到浮生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可顺利接回来了?”
浮生想着李修从得知可以娶苏小姐进门时的欢喜不已,再想着自己辜负他的期望,抬了空轿回来,心里又难过又慌乱,根本不知道如何向他交差,更不敢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他。
见到他这样,李修心里蓦然一空,有不好的预感涌现心头。
下一瞬,他已是冷声再次问道:“流萤呢?她如今在哪里?”
被他的眼神吓到,浮生终是抵挡不住,颤抖着手朝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喜轿旁指了指。
李修随着他的手回头看去,却在下一瞬震惊的呆在当场!
荣清所乘坐的精美喜轿边上,苏流萤一身婢女的服饰静静垂头站着,脸色苍白无光,神情更是死寂。
感受到李修的眸光,她木然的回头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形容震惊,她面如死灰。
她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死寂的眸光落在他一身大红的喜服上滞了滞。下一瞬收回眸光怔怔的看着前面一身大红喜服的荣清,还有李府门口张灯结彩的喜庆。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轿,大红的地毯,大红的炮竹……
在这一刻,天地间除了喜庆的红色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而这些刺目的大红却统统化做一把把诛心的尖刀,毫不留情的扎向她千疮百孔的心……
看着看着,眼前无处不在的大红颜色最后在她眼里演变成了兰亭阁里的大火。
阿爹死后,阿娘也殉情一起去了,家里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奶娘与她两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
在她几乎活不下去时,奶娘抱着她哭着劝她,在这世上,还有她的未婚夫与奶娘陪她爱她,姑爷会给她重建一个温暖的家……
想着李修,她死寂的心又生出了一丝生的希望——
是啊,她还有李修,她还有最后的依靠。
她守着兰亭阁再不愿意离开半步,因为那里面有阿爹阿娘为她出嫁精心准备的嫁妆。她还想着,未来公公对她一直赞不绝口,与阿爹又是好友,他一定不会真的用七尺白布退了她与李修的婚事的,到时,看到她有这么多贵重的嫁妆,公婆一定会改变心意,重新接纳她进门的……
可是,大火在半夜突兀而至,疯狂的吞噬着她最后嫁成李修的希望,她去抢救她的嫁妆,却被困在了大火中,奶娘冲进火场救她,被梁柱砸中,活活烧死在了她的面前……
从那一刻时,她真的成了一无所有,连李修和奶娘都没了……
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惊醒苏流萤,喜娘唱诺,新郎迎新娘进门拜天地了!
苏流萤收回心神,擦了把温润的眼角,正要随其他三位轿前婢一起,跟着荣清的后面进府,眼前人影闪过,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在喜娘的再三催促声中,李修并没有去牵荣清,却是抬步向苏流萤走去,拉过她的手径直朝礼堂而去!
聪明如李修,在看到苏流萤一身婢女服跟在荣清的喜轿前时,心里转瞬间已是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剧震,不敢相信荣清这样堂而皇之的欺骗自己,更没想到她会让苏流萤以这样不堪的身分随她嫁进李府。
李修再想与苏流萤在一起,也不想让她是以通房丫鬟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他了解她的心性,这样的羞辱比杀了她更痛苦……
握着红绸的手死死握成拳,李修此刻的心情除了心痛苏流萤,更是对荣清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厌恶之情。
对荣清,他之前一直以君子之礼相待,虽然说不上喜欢她,但荣清性情温和、端庄大方,没有其他公主的娇纵蛮横,单从人品来说,李修并不讨厌她。
可如今看着她,李修眸光里淬满了怒火与厌恶。
荣清头上盖着盖头自然是看不到李修的怒火,她只是迟迟等不到李修牵自己进门心里生出疑惑,却在下一刻听到了身边众人的惊呼声。
“驸马爷,使不得……千万使唤不得,公主才是新娘!”
“修儿,放下她!”
“……”
耳边传来青杏与喜娘的惊呼声,还有李尚书带着惊恐的斥责声,荣清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心里却是明白过来——
难道,李修竟是要弃下自己带苏流萤去拜堂吗!
荣清欢喜的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全身仿佛被兜头倒下一盆谅凉水,从头凉到脚。
她正要一把扯了头上的盖头去拦住李修与苏流萤,手指在碰到盖头的那一刻又迟疑住,手指直打哆嗦——
如果当众扯下盖头与李修闹翻,她与他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她不但在最后时刻与他婚事泡汤,还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想起这些年为李修的辛苦等候,想起她费心一切心机才得到他,她怎么能在这最后时刻放弃!
母后的殷殷教诲犹在耳边,万事忍为先,她忍了这么久,绝对不会在最后时刻放弃。
手僵硬的垂下,盖头下的荣清已是满脸湿泪,指甲深深的掐进手中握紧的红绸里——
今日这份羞耻,来日,她一定要好好讨回。
青杏见尚书夫妇出面拦下了驸马爷,连忙回身附在荣清耳边颤声劝道:“公主,你不要着急,有尚书大人在呢,一切都会顺利的,驸马他不敢的……啊,世子爷也来了!”
楼樾赶到时,场面已乱成一了团。
李修一气之下失去理智,拉着苏流萤往礼堂冲。宫里派出的随行老嬷嬷和喜娘,还有尚书夫妇拼命拦着他。
四周围观的宾客都睁大眼睛看着这场闹剧,不知道李府要如何收场?
苏流萤震惊回神,想也没想就用力去挣扎李修的手,气急道:“李修,你疯了吗?与你成亲的公主,你快放开我。你是想看我去死吗?”
此事惹恼怒皇上皇后,只怕不单她要死,李家一门也不能幸免!
苏流萤的话让李修悲痛愤怒的心猛然一震,人顿时清醒回过神来。
但既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松开她的手。
吃力回头,李修心痛的看着面前单薄羸弱的身影,眸光眷恋的落在苏流萤因激动涨红的脸上,看着她眸光里隐忍的泪水,他心如刀割,艰难翕唇道:“流萤,是我对不起你……”
李修眸光里的悲痛刺痛着苏流萤早已麻木的心。她苦涩一笑,将自己的手从他紧握的手掌里挣脱,忍住心中的心酸悲痛,弯腰拾起被李修扔在地上的红绸,克制住堪堪要掉下的眼泪,将红绸放进他僵硬的手里,轻声道:“你答应过的,要好好对公主……”
话音落下,李修眸光彻底沉下去,死寂一片。僵硬的拿着红绸,被其他推着往里走去……
喜乐声再次响起,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往里走,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即便如此,李志和吴氏的身上还是浸满了冷汗——
方才一事肯定瞒不住的,若是传到宫里,只怕李家要大祸临头了。
想到这里,尚书夫妇的眸光阴狠的落在跟在荣清身后进门的苏流萤身上。
李志白着脸咬牙道:“呆会礼成后,一定要押着那逆子跪到公主面前去,让他亲自求了公主的原谅,这样才能让公主出面帮我们去皇上皇后面前说情。”
吴氏心痛儿子,将方才之事都恨到了苏流萤身上,磨着牙道:“依我之见,不光要向公主赔罪,更要将那贱婢剐了让公主出气才对。左右她如今是李府的人了,先前皇后召见时,听娘娘话里的意思,也有让我们好好管教她的意思。所以,剐了她让公主泄愤。也是彻底断了修儿的心思,免了这样的祸事以后再在李府发生……”
李志认同的点点头,寒着脸冷冷道:“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了,做得漂亮些,力求让公主满意!”
说罢甩手进去招待宾客,而吴氏却黑着脸吩咐手边的丫鬟婆子去做好悄悄处置苏流萤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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