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红袖的院子,楼樾回到楠院,南山已在书房等候他多时,肃容向他禀道:“陈大人的亲笔书信已交到五公主手上。而给宁妃娘娘的口信属下也亲自带到。娘娘说,明日一切听从世子爷的号令!”
楼樾面色沉稳如山,冷冷道:“交给你一个任务,若是明日发生意外,你无需管我,却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她!”
闻言,南山全身一震,眸光痛苦的看着跟随了十几年的主子。
楼樾不说,南山也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谁。瞬间心里就明白了楼樾的打算,心头巨痛——
他竟是抱着必死之心与楼皇后、乃至整个楼家同归于尽么?!
“主子,属下不但会护得流萤姑娘的安全,更要护住主子的安全!”
南山单膝跪在了楼樾面前,热泪滴在面前的青石面砖上……
看着面前的忠仆,楼樾心里也一片动容,伸手扶起,沉声道:“按着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既然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世,一定不会放过我。而我,为了母亲也注定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明日却是一场生死大战!”
“你在楼家十几年,应该知道他们的厉害。所以明日一战,是胜是败,如今完全没有定数,我只有往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若我真的是胡狄人,我的身世注定不堪……而生与死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惟一不放心的就是她,所以你答应我,一定要替我好好保护好她!”
听到楼樾的话,南山心里一酸,再次红了眼睛,哽着喉咙道:“不论爷是什么身份,在南山心里,你永远是我爷,是我一辈子的主子!”
南山的话终是温暖了楼樾千疮百孔的心,他不觉也红了眼眶,沉声道:“你既然当我做一辈子的爷,就认真听我的话。明日,若是发生变故,你一定要护着她安全离开!”
看着楼樾坚定执拗的神情,南山终是在他面前跪下,郑重应下!
吩咐好南山,楼樾一切已准备妥当,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
一个腾身,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冒夜朝驿馆而去——
最后的时刻,他要去见心中最挂牵的人!
皇后生辰大宴的宴贴也送到了韩钰的手里,一想到那日韩钰当众受到的耻辱,长风与阿奴都劝韩钰不要去宫里参加皇后的寿宴。
不光是楼皇后的寿宴不参加,按着阿奴的意思,以后大庸所有的事都不参加,三年的为质期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这驿馆的小小院子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韩钰拿着宴贴眸光温和的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苏流萤。
见他看向自己,苏流萤道:“若是公子嫌太吵闹不想去,奴婢可以替公子送份礼进宫里,礼数到了就成。”
苏流萤想,韩钰前几日在大街上被苏江当众耻辱,只怕他不想在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免被人嘲笑。
阿奴与长风也认为苏流萤此法可行,可韩钰却摇头道:“我既是来大庸为质,堂堂中宫皇后大寿我岂能不去?我此行代表的不是我个人,却是北鲜。”
韩钰的话让阿奴与长风反驳不出来,苏流萤心里却是赞成他这样做的,不由柔声道:“明日我陪公子进宫。”
韩钰点头应下,看着她脸上的疲色,吩咐她回房早点休息,以便明日有精神参加宫宴。
苏流萤确实感觉很疲累,也不推辞,退出房间转身回到后院自己的屋子。
推门进去的那一瞬间,里面的人影将她吓了一大跳!
正在惊呼出声,熟悉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是我!”
闻声,苏流萤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反应迅速的关上了房门。
然而,不等她点亮屋子里的灯火,楼樾已扑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狠狠的亲吻起来……
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熟悉的清冷味道,还有那霸道又炙热的热吻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真的是他来找自己了。
就在她被吻得快透不过气来,楼樾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将两块一直握在掌心的玉牌一并放在了她的手里。
屋内没有点灯,点点银白月光从窗棂镂空的格子间漏进来,照在苏流萤手掌心上两块莹白如玉的玉牌上,泛起淡淡莹润的光泽。
“从明日起,楼家影卫只认牌不认人,所以,以后楼家影卫就交到你手里了。”
楼樾突兀的一句话却是将苏流萤心口震得一跳!
楼家影卫的威名在整个大庸都赫赫有名,是楼樾精心训练出来的一支实力强大的暗卫,一直听从楼樾的指令办事。
如今楼樾突然将这支队伍交到自己手中,苏流萤心里蓦然想到了什么。
想也没想,她反手就将玉牌重新还回到了楼樾手中,颤声道:“我不知道你明日要去干什么,但这玉牌不但是蕊姨留下来给你的,更是你与你亲生父亲相认的惟一证据,你怎么能把它们给了我?!”
苏流萤想,楼樾如今已没了母亲,楼家所谓的父亲与姑母却一心要着他的性命,他在这世上也如自己般,陷入了孤苦无依的地步,而北鲜王则是他惟一的亲人,更是他将来的依傍。
若是胡狄王承认了他的身份,他就成了真正的胡狄国大皇子,不但不怕楼家的迫害,更不用担心楼家倒台后,他会受到牵连。
所以,从内心,苏流萤却是希望楼樾拿着这两块玉牌与胡狄王相认……
楼樾如何不明白苏流萤心里的想法,可是,从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一刻起,楼樾就从没想过要与北鲜王相认,更没想过承认自己是胡狄大皇子。
因为,若是自己的真正身份暴光,也就等于向世人昭告了母亲生前的不贞,因与别人私通而生下他……
楼樾从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不守妇道之人,但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他却无从得知,所以,只有让自己的身份一直不公开,才能保住母亲死后的名声……
他声音里难掩悲痛道:“流萤,事到如今,我只当自己是个只有母亲,却没有父亲的人……而这玉牌,却是母亲让我留给未来儿媳的,所以,它们只能归你!”
漆黑的屋子里,虽然看不清楼樾此刻脸上的神情,可苏流萤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与无奈,更能明白他心里为安王妃的顾虑,不由越发的疼惜他。
握紧他略带冰凉的手,苏流萤担心道:“明日就是皇后的寿宴,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楼樾不想让她担心,却也不想再瞒她,只是沉声道:“你不用担心,一切我都已安排好,所有的证人证物我已悄悄带进京城,只等明日当着天下人的面,呈现到皇上面前。”
说罢,他又坚定道:“流萤,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黑暗中,他眸光里闪着奇异的亮光,让苏流萤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而他所说的话更是让她心头一震。
想了想,苏流萤突然摸索着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串佛珠来,交到楼樾的手里,笃定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这两串佛珠却是楼皇后谋害我阿娘、以及她指使清慧害宁妃小产的证据,你一并拿走,希望对你明白之事有帮助。”
看着苏流萤拿出了琼妃的佛珠,楼樾心里一禀,语气凝重道:“楼誉的罪行已呈列在了圣上面前。虽然圣上一时间还没有处决他,但私下已让都察院与大理寺联手暗下调查他的一切罪行,所以,他行之不远!”
“而整个楼家,楼皇后却是核心,而要对付她,只能从后宫之事入手。而在她做下的恶事中,也包括当年陷害你阿娘之事……但若是担起琼妃,务必会牵扯出你阿爹,所以,关于琼妃,我会只提十九年前之事,后面的不会让人提及!”
在楼皇后做过的众多恶事中,最能让慧成帝感到痛心的却是当年楼皇后陷害琼妃一事,乃至后来毒杀琼妃的事……
即便如此,楼樾却也知道,若是明日在众人之前提起琼妃之事,务必就会将琼妃后来嫁与苏津之事牵扯出来。
所以,为了顾及琼妃的身名和苏流萤的感受,楼樾却是不想将此事再公诸人前。
他的思虑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而且苏流萤也明白慧成帝对阿娘一直放不下的情感——
不光是因为四年前,那怕知道阿娘已另嫁他人妇、生儿育女,慧成帝都舍不得要她性命,而是花尽心思的将她养在宫外,足以看出阿娘在他心中的份量……
而后来每次与慧成帝见面,他看向自己的眸光都带着某种难言的情愫,苏流萤知道,他是在看到自己就想起了阿娘……
既然他对阿娘念念不忘,那么,只有将阿娘被楼皇后陷害的所有事情血淋淋的呈现在慧成帝面前,才能让他心里彻底的憎恨起楼皇后,从而让他痛下决心处决了楼皇后!
所以,明知道阿娘之事才是将楼皇后打入谷底,她为何不趁此为阿娘沉冤昭雪?
何况,在苏流萤的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横亘在她心里念念不忘,若是明日一切都真相大白,她却是要借此完成这四年来的心愿……
如此,她果断的对楼樾道:“我阿娘之事并不是秘密,连李志与林牧他们都知晓。我想,但凡是朝廷里的老臣和宫里的老人,当年见过我阿娘的,只怕心里都明白了我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琼妃……”
兰嬷嬷可以在看到她的相貌后一眼认出她是阿娘的女儿,其他人难道会认不出来?
而之前在宫里时,因慧成帝对她的青睐,宫里私下也有过传言。
“所以,与其让大家胡乱去猜度,不如将一切都公布于众,还阿娘一个清白,更是将那做恶之人绳之于法!”
“明日,你放心去做吧。事到如今,我不再在乎别的,只求一个真相。”
“而这玉牌,你若真要给我,就等你打赢了这场恶战再亲自交给我。”
苏流萤知道楼皇后的可怕,更从楼樾要将影卫将给她的那一刻起,明白了他心里玉石俱焚的绝望打算。
她怎么舍得他死?!
她上前紧紧拥住他,颤声道:“不论如何,我都要你好好活着……我也只有你了,那怕不复仇,我只愿你好好的——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楼樾心里一片凄苦,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与不舍。
他回拥着她,哽着喉咙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等一切事情结束,我与你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楼皇后的千秋宴设在了永坤宫的前殿里。
此时正值金秋九月,到处是金桂飘香,而楼皇后的永坤里更是弥漫在浓郁的桂花香里,衬着整个宫殿里欢愉的气息,越发的喜庆热闹。
为着楼樾为自己庆生带进宫的戏班子,楼皇后特意嘱咐人在前院搭建高大的戏台,再拆下了大殿的排门,不仅让满院的桂花香飘进大殿来,更方便宾客在酒席间看大戏。
申时未,宫门口已是车水马龙。
苏流萤与长风扶着韩钰下车时,正好遇到了萧墨,身边跟着修罗。
看到萧墨,韩钰淡然一笑,看了眼身下坐着的崭新四轮椅笑道:“多谢萧太子为在下置办的椅子。”
萧墨眸光淡淡扫过站在他身后的苏流萤,道:“大皇子客气了,区区一个四轮椅不足为道。”
说罢,迈开步子朝宫内而去。苏流萤也推着韩钰跟上去,长风留在宫门口等他们。
他们到时,席间宾客都到了差不多。
一入席,苏流萤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楼樾。而他的身边,跟着的那个美丽女子正是他新纳进府不到一月、就抬做侧妃的红袖。
虽然楼樾没有明说红袖今晚在对付楼皇后当中起什么样的作用,但看着她与阿娘相似的面容,苏流萤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想着不久就要发生的事情,她心里一片惶然担忧。
楼樾朝她这边看过来,冷漠的面容柔和几分,几不可闻的向她点点头,让她不要担心。
苏流萤紧张到手心都出了汗,汗水浸到还未好痊的血泡上,痛得她微微皱眉,却仍然朝楼樾坦然一笑,也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两人的互动落入了坐在楼樾下首的李修眼里,看着苏流萤目光一直胶在楼樾身上,他心里一寒,面色也跟着生出寒意来,眸光一片深沉。
荣清从殿外进来,挺着大肚经过苏流萤身边时,见她的眸光不由自主的盯着上首的楼樾与红袖,心里得意一笑,上前来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可是在看我表哥与他新宠的侧妃红袖?呵呵,别说,这天下还真有与你长得如此想像之人,别说表哥分不清,连我这个与你多年的朋友都要将她认做你了。”
苏流萤并不想与她在此种场合多做交淡,更不想因为与她的争执给韩钰惹上麻烦,所以低着头任由荣清公主在那里自说自话。
荣清睥了眼她身上的下人服饰,又笑道:“可惜了,同人不同命,她的命却是要比你好上许多。你看你,兜兜转转的,不是在永巷做最下等的宫女,就是在给人当丫鬟,总离不开做下人的命。而她,一个青楼楚馆出来的妓子都能做上王府的侧妃,你却不能如愿嫁给如意郎君,所以,这命运啊,终归是不公平的!”
荣清说这么多,无非是看到今日楼樾带着与苏流萤长相相近的红袖来赴宴,不由相信了外间的传言,以为楼樾真的与苏流萤义绝了,心里高兴,借此狠狠的奚落她。
可惜苏流萤一点难过之情都没有,她顺手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递到荣清手里,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得意的荣清公主,笑呤呤道:“公主说了这么多,口渴么?要不要喝杯茶润润嗓子?”
她心里暗忖:荣清,你此时如此作践我,若是待会让你亲眼见到你的保护伞、你的好母后倒台,你还能像现在这般趾高气扬么?
荣清如何会喝苏流萤倒的茶?
她眸光轻蔑的扫了苏流萤布满伤痕的双手,嫌恶道:“果然奴性不改,做惯了奴婢,时时不忘记奉承别人。”
她方才嘲讽欺负苏流萤时,一直背对着众人。除了苏流萤,没人看见她脸上虚假恶毒的可怕嘴脸。等她转过身去时,面容已恢复成端庄温秀的嫡公主形象,眸光柔和,嘴边带着亲和温婉的笑意,与方才那个满嘴恶毒语言的人判若两人。
此时的苏流萤却没有半点心思去计较荣清的恶毒,因为,她看到了今晚的主角——楼皇后!
殿门大开,帝后二人相携着从大殿外徐步走进来。
今日的楼皇后,身上着一身明黄凤翟拖地长裙,头上盘着精致繁复的牡丹髻,居中戴着凤飞九天赤金凤冠,再配上其他奢华炫目的珠玉点饰,今日的楼皇后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
也是,今日是她的生辰,更是她彰显楼家不败的气势之时。所以无论如何,她今日都不会让人看低了。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她,而随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居中的首位,苏流萤越发的紧张,身子抑止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不自禁的,她又抬头看向了斜对面的楼樾,却见他面沉如水的恭迎帝后进殿,而他身边的红袖,不知何时竟离开大殿,不知去向……
帝后二人在上首位上入了座,一殿的皇子皇女,大臣宾客都跪下向帝后请安,等慧成帝招手让大家平身,宴席正式开始了。
皇后大宴,山珍海味自是少不了的,美酒佳肴流水般的往席上涌,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一片繁荣祥和的美好样子。
酒过三巡,太子殷贤带头上前给帝后敬酒,并抬上贺礼,恭祝楼皇后的生辰。
接下来就是荣清公主与驸马李修上前拜寿,尔后其他皇子公主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大家都献上各色贺礼,说着各色吉祥话。
轮到楼樾,他端着酒杯上前,空着双手没带任何贺礼。
往年楼皇后的生辰,楼樾的贺礼都是最独具心裁,又能讨得楼皇后欢心的,所以今年大家看着他空手而上,不由都有些惊讶。
而苏流萤却是彻底慌乱紧张起来,帮韩钰倒酒时,双手直哆嗦。
她一向稳重,韩钰难得看到她失态的时候,所以此时见她明显苍白起来的脸,心里不由一紧,不觉间抬眸也朝中间的楼樾看去。
楼樾一身玄色锦服昂首站在殿中央,朗声道:“因时间仓促,小侄来不及给姑母置办生辰寿礼,只得请了京城最出名的戏班为姑母演一出戏,还请姑母不要怪罪。”
楼皇后一副慈爱的样子,疼惜道:“你此番力战北鲜,平定北疆之乱凯旋归来已是送与姑母最好的贺礼,姑母高兴还来不及,那里舍得怪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为大庸多打胜战,保护大庸四方疆土,为陛下分忧!”
楼皇后话里有话,却是故意在慧成帝面前重提楼樾之前大战北鲜的军功,以此希望慧成帝看在楼樾的份上,轻饶了楼誉。
然而慧成帝在苏流萤那里得知了弹劾楼誉之事,是楼樾做下后,心里一直半信半疑,虽然没有答应苏流萤所求的恩典,却也没有急于召楼樾拿回他手中的虎符,却是想在今日楼皇后的生辰之上,看他到底是心向正义,还是维护楼家。
见此,慧成帝淡然开口道:“既是你请来的戏班,想来也别具一格。如此,就开锣唱戏,为你姑母的生辰更添热闹!”
得到慧成帝亲口允诺,戏台上的灯火瞬间就亮了起来,帷幕拉开,鼓乐响起来。
在场的宾客,包括上首的慧成帝与楼皇后,都举目朝炫目的戏台上看过去。而苏流萤却是紧张到呼吸都滞住了。
从楼樾带着红袖进宫,到生辰献戏,苏流萤早已料到了楼樾今晚的布署打算。
所以,当她看着红袖着一身银白色的宫妆,扮成阿娘画像中一模一样的形容莲步走到戏台中间时,虽然她心里早有预料,却也是紧张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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