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公主难受,碎叶比她更不好受。这几位老者顾虑着公主,便先将气机徐徐向他压下来,企图在动手之前,先挫灭他的锐气。碎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然是不愿意坐以待毙,心中默念一声,‘不落’已然出鞘。不落本非他的兵器,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离他而去,又被他强行压下,平日里对战,他便绝少使用。
不落剑气清澄,尾梢却扫出了一抹嫣红,碎叶掌心滴血,将这锋锐剑芒擦过一双肉掌。一层的楼阁开始震荡,无数花瓶凭空炸裂,挂画崩裂,掉在地上。六位老者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出口道:“年轻人,你既然是为了寻书而来,必然不愿意破坏这些珍贵的藏书,何不上楼顶一战?”
楼顶之上,有三位最尊贵的客卿,他们动手的时候,往往动静甚大。所以平日里比武切磋,就在楼顶特别修筑的演武台上,一来地势高耸,寻常人物不易察觉,二来材质特殊,也不容易破坏其他的物件。碎叶握着不落,掌心的血犹自渗入剑锋之中,他也在犹豫。若是上了楼顶,真就只有背水一战了。那地方极高,就算轻功绝顶,摔下来也是要丧命的。
如果今日当真不能善了,他也绝无可能束手就擒。碎叶单手握剑,另一手在明珠公主背后连划数道痕迹,渐成一枚叶型,复杂曼妙。随即翻手一掌,将她拍在边上,才淡然道:“我在身上,多加了一层禁锢。诸位老前辈,请吧。”
整个藏书阁一半明黄灯火已熄,换上了幽蓝色的火焰。这就是有紧急事件,不便开阁暂闭的信号。遥遥的,舒小郡主就看见了,也不由微微吃了一惊,问旁边的宫女道:“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定期做一次整理,藏书阁最近平静无波,难道是有什么珍贵书籍突然被大量送入宫中,急待破译?”
宫女比她更不知情,但对于这个温和乖巧的小主子,一半当主子,一半当妹妹,当即柔声道:“郡主,这恐怕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不如先回去吧。夜里风凉。”舒郡主今日本想借阅一本山海奇传,此刻也只得暂时罢休,不过想到明日,花满溪会进宫来,找她说话谈天,心里又有些雀跃,点了点头道:“好吧,早些休息也是好事。”
主仆二人缓缓离开,明珠公主惊疑不定,靠在一张黑漆的酸梨枝大桌旁边,她的周身仿佛加了一层柔软的护罩,任凭阁楼之内如何风起波澜,也惊扰不到。只是她心里也乱的很,一摸背后,总觉得刺疼发痒。六位老者之中,一位跟在她身后,说是保护有,恐怕监视也有之。
碎叶一剑在手,凌空跃起,飒然刺出三朵剑花,手腕翻转之间,隐约可见一阵红白烟气,护住周身。他掌心的痕迹未曾干涸结痂,而是继续流出鲜血来,虽是不多,却也让他面色逐渐苍白。此刻他压力颇大,有两股剑意分袭而来,一道指向眉间,一道刺往心口。他在半空中硬是扭身一旋,才勉强避开,又被另一件物什砸中,整个人横飞出去。
他当然没有答应老者的要求,上什么顶楼去决斗。开玩笑,他又不是什么一等一的正人君子,上去以后必死无疑,谁要冒这种风险。藏书阁内的事,暂时按下也罢。反正孽缘也不是一时三刻可解,就算他想了办法,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他拔剑再起,唇角也染了血,攻势愈快,这五名老者似乎还会一种秘法,可以结成山阵,无论他走往何处,都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仿佛身处无数双眼睛之下。碎叶一个仰倒,整个人在地下滚了一圈,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折身回刺,可惜剑身刚入三寸,就被人夹住了。他不慌不忙,当即弃剑,一个窝心脚飞踹而出。
不落自然是不能落在地上的,碎叶单手撑地,矮身点在剑脊之处,锵然一拨,如四两拨千斤,哐当震开了一方丢过来的石砚台。如此缠斗了许久,也没能分出胜负,倒是他的血越流越多,终于在三百七十五招的时候,碎叶忽觉心中猛震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搅破心门,整个人都半跪在地上。
他失手被擒,幸而那楼顶的三人之一,觉得他有古怪,暂时保了他一命,得了皇帝允准,关押在地下一层的水牢里。明珠公主被带走治疗,只是背后的手印,还有那吃下去的东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可解。碎叶被带到水牢之后,整个人就昏了过去,仍死死地抓住那柄不落。三人中的天云子想要伸手触摸不落,不落已长鸣一声,自动缩扣成一道银环,又扣死在碎叶的手腕上。
千里之外,青州的菱花宫,那宫主正饮着最好的青花酿,正是要昏昏欲醉的时候,整个人猛然坐起,以窗远眺,看向京城的方向。
且不说这些人如何,花满溪在镇国公府里左思右想良久,也记不得碎叶何时消失了。问了沈绍一句,才得知碎叶还扶着公主,跟他打了个照面,之后就不知所踪。明珠公主性格娇蛮,一向目下除了沈绍无他人,花满溪想了一下,也就暂时排除了这个可能。
不过碎叶向来是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若是有什么急事要赶去解决,也是可以体谅的。倒是她明日里,又到了去宫里赴小宴的日子,还得挑两个心灵手巧的熟悉婢女才是,方便她做一些大菜。花满溪若有所思,不再多想,只做洗漱一番,就暂且先休息了。
宫里的宴会,鲜少有开始很早的,因为贵人们也都娇生惯养,且不如朝臣,还要大清早起来上朝,所以花满溪中午去,晚间再回来,也完全来得及。若是太皇太后高兴了,上几次,她也在宫中小住过,还得了一副太皇太后喜欢的万福万寿迎春图,惹来不少议论和嫉妒。花满溪心里吐了一下舌头道,虽然好看,但在她眼里,还是不如一盘菜鲜香啊。
今日风和日丽,她起的也很早,想早一些去宫里,先行准备一些食材。还有那舒小郡主,自打秋猎以后,就没有见过了。花满溪想着她年幼,无依无靠地在这宫中,也觉得甚是难得,准备了一些小玩意带给她,其中有自己做的一些香丸,是她和汪诗诗最近闲来无事,自己捣鼓出来。
自己做的,总之比外头卖的,少加一些烟火气,更多一些花香味,就是保存时间相应的,没有那么长了。这个香丸做的上尖下粗,这样点燃之时,会有部分烟雾漂流而下,有如胧月瀑布,极为动人。几个丫鬟试过了之后,都说少夫人的手巧。花满溪先来到自家厨房,准备挑两个机灵的丫鬟随行去,却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纤弱人影。
她心里吃了一惊,把人喊住,转过身来,却是一张毫无相似的面容。花满溪莫名松下一口气,怀疑自己是多心了。本朝女子以瘦为美,此等身材的女子,在大街上也是比比皆是,怎么可能是那九王妃。只是这个面容,也确实没有见过,因此花满溪随口问了几句话。因为自己是厨子的缘故,在这镇国公府内,厨子的地位可是水涨船高,厨房也不是谁都能来的。
侍女十分恭敬,只是说话声音略微低沉沙哑,且有些断续:“启禀……夫人,我叫小容,乃是和姐妹一起,上京投奔舅父,可惜早已搬了家,遍寻不得。姐妹又病重,我……银两用尽,不得已卖身为奴,进了国公府。还好府里人……厚道,不仅给了不少银钱,我的姐妹好了之后,也一并进了,府里,我会做一道银丝滚,滚绣球,所以才被特批来厨房做事。”
滚绣球大多时候,都是合着面粉的肉、团子,银丝,花满溪却在思考,是那种极鲜美削薄的鱼肉,还是特别鲜嫩的豆芽,只是此刻繁忙,顾不上欣赏她的厨艺,只得笑一声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手艺,今日不妨,随我入宫一趟。你也不必紧张,只是给我打打下手罢了。宫里的诸位贵人,都是脾气好的,只要不随意冲撞,顶好说话,若是你做得好,我提你做个大丫鬟,如何?”
那小容身形一顿,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道:“少夫人的好意,小容十分心动,只是姐姐最近,旧病复发。我做完活儿之后,还要去……煎药,请恕我,不便前往,少夫人恕罪。”她都这麽说了,花满溪虽然有些失望,倒也能谅解,也不抓着人说话了,挥了挥手,让她忙自己的去。又从平日侍候的丫鬟挑了两个,一个叫青松,一个叫碧云。
汪诗诗今日有些铺子要去查账,不便陪同她前往。花满溪坐上马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在宫门前停下了。车夫递出同行的牌子,侍卫又撩开车帘子来,还往里面看了两眼,好像确定藏不住人,才下令放行了。花满溪有些奇怪,不由问了驾车的老黄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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