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看见花满溪露出这样的面目,徐锦非觉得有点新鲜,也有点可爱。他无声地微笑,并不急着给花满溪帮腔,而只是用一双森冷的眼眸子,静静地,慢慢地,扫视过台下的众位大臣。那眼眸凝到了花满溪的身上,又会变成一滩春水,十分柔和。
花满溪仗着伶牙俐齿,根本没跟这群倚老卖老的大臣们客气,她心里也明白,虽然战后的笼络人心是必要的,但是剔除一定的不安分因素,也是必要的。就像一锅隔夜饭,还是不要跟新鲜的饭混在一起为好。
还好,这些大臣们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然要是知道自己只是一锅饭,很有可能会当场中风。花满溪边吵,也不客气,累了就往凤座上一坐,还喝口茶润润嗓子,台下的大臣们,反对声最高的,几乎都是一些文臣,虽然心里气愤,一不能不顾风度,跳起来大吵。
二呢,这里好歹是大殿,今日这个场面能有,说明大部分人都是支持的,要是当真撕破了脸皮,将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许多人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球,滴溜溜地打转,花满溪最后以气定神闲的姿态胜出,因为这位老臣讲得口舌生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度过了一个兵荒马乱的早晨,说实话,花满溪很久没有起那么早了,堪堪到了下午的时候,众人才决定告一段落。大家沉重地拖着步子往外走,再也不觉得这金殿辉煌灿烂了。本来就是另外开辟出来,暂时充当议事地点的。
按照礼部正经的说辞讲,此处既然被邪力污秽,地气有损,就应该重择风水宝地,倒不用说迁都这么严重,毕竟京城偌大一个地方,索要牵涉的人口和各种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单单需要重新修建的地盘,工部列了个单子出来,徐锦非的额头突突突直跳。
明明坐拥万贯,但同时又感觉穷得只剩一根鸡毛,这是什么感觉?实在是一刻都不让人安心。徐锦非心里一边想,一边颇为肉疼地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至于国库,只要不是个昏君,都是不敢随便乱动的。万一遇到个邻国打仗,遇到个江南关北天灾,你怎么办,拿着空空的国库去赈济灾民吗?
当然了,随着徐锦非登基,新兴势力的崛起,许多有眼色的大商人,也纷纷前来投诚。人一辈子,都未必会遇到一个改变出身的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再不珍惜,就是个傻子了。现在投资,几百年后,只要后人学业有成,得个一官半职,那也是名门世家了。
对于这一些人,花满溪是笑眯眯照单全收,帮忙料理。有分寸的人,是用钱来买以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富贵的,绝不会逞一时之快,就以为自己可以作威作福了。当然了,真有这样的人,花满溪高兴还来不及呢,不出三五年,肯定要被犯事抄家。
最让她惊喜的一件事,倒是汪诗诗回来了。汪诗诗千赶万赶,好悬赶上了她和徐锦非的大典。不过那时候还是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再请什么内侍通传,汪诗诗索性就没有来前面,直接和后面相熟的宫女说了,到了如今花满溪歇息的后宫。
花满溪对于椒房的名字不怎么喜欢,就给改成了甘露殿。几人在房间里对坐饮茶,沈绍笑着一拱手,完全看不出当初昏迷时的模样,依旧风流俊美,十分迷人,慢悠悠道:“如今可该说一声皇后娘娘了,如何,有没有一种特别威风的爽快感?”
花满溪知道这不过是调侃,慢慢地搅着一只小茶匙,在她的带领下,至少是周围的一群人,都有了喜欢喝下午茶,还有吃点心的习惯。为此,有的商人投其所好,还进供了一大批精美的瓷器。
想到这一些,花满溪倒是心里一动,想起后世之事,纵然她的历史不过是一般,也知道的很清楚,世界的改变,就是从航海,以及整个世界逐渐联为一个整体开始。古老的东方,正是以丝绸,茶叶,还有瓷器所闻名。
前朝的时候,由于国力的逐渐衰弱,边疆也不太平,逐渐就忽略了这个地方。此时晚间的时候,花满溪跟徐锦非一说,他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这一些他自然也有想到,但需要为此做出的计划,消耗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都是他必须考虑的。
如果赶上他倒霉,在位期间总是灾年,或者四处不平稳的话,也许,还要把这个浩大的工程留给下一代。但不论怎么说,慢慢地开始起步,总比什么都不考虑,到时候落后挨打要好得多。当然了,这一些也没有排在计划的第一梯队里,徐锦非有自己的筹谋。
以往的时候,朝廷的科举制度较为简陋,不过他属于武将,一直没怎么插手,也不敢插手。如今必须要考虑了,打江山可以靠武将,可是治江山,是需要文人的。但,在古时候众多的珍稀生物中,尤以文人最为刁钻难搞。
他们比戏子还要无情,比女人还要小气,永远希望自己的舞台能够大到飞起来,可永远也不按照帝王的心意行事。最好的诗人,是没有办法做最好的政客的。徐锦非深谙这一点,但他也清楚,当朝大儒,没有几个是真正清高脱俗,愿意做个名流,什么也不干的。
他一连三月,都歇在翰林院中,几乎与各种文臣们同吃同住,酸儒们也是人,头顶上司在,各种坏事都没办法做,实在是有点头大。所以最后徐锦非在御史台的另一种谏言下,又飘飘然回到自己的宫殿。
因为这群多嘴的御史什么都想奏,什么都敢奏,皇帝在臣子工作的地方赖着不走,这叫什么事儿,那后宫怎么办,子嗣怎么办,江山大计啊这可是。
下了朝,徐锦非也觉得怪乐呵的,跟花满溪谈天说地的时候,就模仿那群老臣们说话,那股尖酸劲儿,那种有事没事都要找事的气概,都把花满溪逗乐了。徐锦非这才松懈下来,挺直的脊背也软了,叹息道:“虽然甚是烦人,但只要能逗你一笑,竟然觉得,也算值得。”
花满溪十分心疼,走上去立在人身后,帮徐锦非揉捏肩背,又柔声抱怨道:“再放松一点儿,整个肩硬的跟什么似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年轻的时候,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长时间伏案不动作,老来啊,可有你的苦头吃。”
徐锦非一边听,一边很不走心地嗯嗯了两声,反手一拖,将花满溪拉在怀中,又笑道:“只要有你在,有什么苦头?你跟我多讲讲话,我便十分快活了,何需别的安慰。对了,我丈母娘他们,准备来京城了吗?”
花满溪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膝盖上坐好,还扬着下巴微微示意,徐锦非就把一枚干果喂到她嘴里,她嚼了两口道:“之前说是不喜欢来京城,太过热闹了,再说了,家里那边,也需要人打理。我想着娘喜欢什么,就让她去做好了。可是如今的情况,就算不住在宫里,恐怕也要接过来到京城了,不然的话,我想有些人会不安分。”
徐锦非慢慢地剥开松子喂给她吃,又嗯了一声,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道:“之前太忙了,沈绍回来以后,我就直接把他抓去做事了,都没来得及问,他们是怎么?”徐锦非比划了一下,花满溪知情会意,又笑道:“这事儿说来,也是个巧了,诗诗带着沈绍四处找寻高手名医,却在一个小镇子上,遇到了一位隐居的老先生。”
自古名士神医,大多脾气古怪,这个也不例外。眼看着银票也不能打动老先生,汪诗诗当时还急得团团转。后来,老先生却仅仅听着她吹了一支曲子,就安详地闭眼走了,在他的遗物中,汪诗诗发现了一枚丹药,还有先生的遗书。原来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位来到小镇卖艺的舞女,可惜他那时候太年轻,并不敢表白,后来就此错过,遗憾终生。
据他的书信说,汪诗诗有一双相似的漂亮眼睛。这几日逗逗她,也不过是弥补一点遗憾罢了。汪诗诗读完了信,也只剩下一声叹息,最后吩咐人,将老先生的墓修葺好,再喂沈绍吃下那一粒丹药。不过三日,沈绍就幽幽醒转。事后想一想,能够破解这样的奇蛊,也许他还有个不凡的身世。不过人死如灯灭,汪诗诗也无意再多探寻。
徐锦非听完之后,倒是有些兴趣,想了想道:“我曾经翻阅典籍,大约三十年前,江湖之中,曾经有一位脾气古怪的毒医,他喜好携带一枚蜂花囊,背着一口草叶剑,他闯过大江南北,即便是最为艰险的天山绝顶,也留下过他的足迹,后来,他却无辜失踪了。不过……逍遥自在,快意江湖的生活,确实是令人向往。”
花满溪一看他,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笑了一笑,拿起桌上一碟子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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